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屏风‘砰’一声倒下,险些砸在红衣身上,红衣回过头去,就看到烟秀暴怒的脸,尖利的手指,几乎点到了她的额心,气急败坏道:“岳红衣!我对你和颜悦色你就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
“我……”红衣不明就里,侧头看英娜,英娜也是一样的怔楞,整个人吓得不住哆嗦。
“你不是大王的女人吗!”烟秀吼道,上来拉扯红衣,“大王的女人为什么还稀罕穿我的衣服!”
“烟秀啊……你听我说。”红衣试图让烟秀冷静下来,“不是你让我……”
“不要解释了,你就那么爱抢别人的东西?都登上高枝了,又何必纡尊降贵来穿我的行首服,你将来有的是大把机会穿上更华丽的衣服,淑媛,淑容,昭仪……为何连我一生一次的升礼都要破坏!”烟秀破口大骂,跟进来的婢女一看形势不对立刻退了出去,连大王的女人都敢骂,烟秀还真是肆无忌惮,一个个的都躲在外面假装没听见,当缩头乌龟。
烟秀怒道:“不要随意乱碰别人的东西,这点做人最基本的道理你不懂吗?!还是你天性就爱抢别人的东西,生在骨血里了,改也改不掉!”她抓住红衣的手腕,举起来,盯着上面的戒指道,“行首大人的戒指已经在你手里了,你到底还要什么?天下之大,你不能什么都拥有。在这世上,我吴烟秀放在眼里的人没几个,我欣赏你为人处世的风范,才与你相交,没想到,你真的是她们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哪种人?”红衣本来慌乱的脱着衣服,闻言停住手,抬头直视烟秀:“我是谁口中的哪一种人,你说清楚。”
烟秀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一颤,猛然醒悟过来,仿佛刚才是发了一场癔症。
就在这个时候,英娜不合时宜的哭了出来,她再也忍不住了,明明张淑媛说是烟秀的示下,她才千方百计的说服了岳女官,岳女官原本是拒绝的,就如同烟秀说的,懂道理的人,都应该明白不能随便穿别人的新衣服,还是升任的礼服——是她!是她非要岳女官穿的,现在害的烟秀对着岳女官大发雷霆,到底是哪里错了?英娜抽抽搭搭的哭道:“姑娘,都是我的不是,我没有看好……是我让岳……”
“够了!”烟秀喝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小蹄子爱出幺蛾子。”言毕,吩咐外面的婢女,“把她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打到她听话为止。”
“以后再不许她进房来服侍。”
婢女们领命,进来拖走英娜,几个巴掌下去,脸蛋立刻肿起了半边,别提说话了,就是张嘴,吐出来的都是血泡,还有被打落的牙齿。
“烟秀。”红衣简直不忍看,“一个小孩子,你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这件事就当是我的不对,行吗?”红衣道,“你随便怎么骂我都行,我来找你是有事商量,我不是有意穿你的衣服,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仪式,我相信那孩子也不是有意的。大约是听话听岔了。”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烟秀冷着脸,“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你不是有正事找我吗,那就说正事,别扯些有的没得,至于我的奴婢,我爱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红衣无奈叹息:“你还是没有变,烟秀。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给你写信告知行首大人的病情,我和你就是朋友了?”烟秀傲慢道,“不要太自以为是,我虽然是伎女,却不见得乐意巴结大王的女人。”
“大王的女人多了去了,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但我始终是我,未来云韶府的行首,吴烟秀。”
红衣不免有些小失望,颔首道:“对,你没错,是我错了。”
“咱们言归正传吧。宝镜的事你知晓了吗?”红衣问。
烟秀眉头深锁,之前有人通知她,夜宴的舞具有一些损毁,她急忙赶过去检查,发现果真如此。
须知这是她作为行首后带领云韶府的第一次亮相,她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于是赶紧张罗人去采办,修补,可前脚才离开一会儿,后脚就听说云韶府快翻了天了,先是宝镜大出血,跟着自己的行首礼服又被人捷足先登……
烟秀在云韶府浸淫几十年,不是不知道这当中可能有猫腻,她道:“尹宝镜那么惜命的人,死不了,干什么,你们不是势不两立吗,怎么又管起她的闲事来!”
红衣道:“可见你是气糊涂了。”她起身向烟秀深深一福,“穿你的衣服,是我的不对。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真不是有意的。”
烟秀哼了一声,摆摆手,红衣接着道:“宝镜说,她和你商定好了,今晚夜宴由她的剑舞来压轴,你说,你要不是气着了,你这会子早该料到我的来意,她这副身子是上不了场的。”
烟秀狠狠一怔,脑子里千丝万缕,霎时融会贯通,她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她瞠目结舌的盯着红衣:“你什么意思?”
“你……”烟秀颤声问,“你该不会是?”
红衣道:“宝镜哭着求我,说府里会跳剑舞的只我一个人了,她想让我代替她上场,可这是欺君,我不敢。再则,你是行首,一切由你说了算。你若可以安排其他的歌舞取代,自然没我什么事。”
“不!”烟秀断然拒绝,“不行。”
“我们仙罗的歌舞,大覃人早就看腻了,他们甚至比我们跳的更好。本来,这些仙乐灵舞便是效仿他们而来,唯有剑舞,是我们仙罗独有的。大覃虽有,却太过刚猛,大刀长[枪,皆是男子舞弄。于四方诸国之中,只有仙罗舞姬独树一帜,可以跳剑舞,早已沦为美谈,何况此次宴请的对象是大覃的贵客,要做到一鸣惊人,必须有高超的令人叹服的技艺,符合这一要求的只有行首大人的剑舞。”
红衣捂着额角,“难道真的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吗?”
烟秀没有说谎,剑舞的确不可更改,可是可以换一种方法跳,由别人跳,不过没有红衣跳的好罢了,仙罗争不了几分薄面,然而红衣上场的话,必然技惊四座。因此烟秀即使洞悉了宝镜她们的阴谋,也还是存着私心的。
现在不是红衣问她同不同意,而是烟秀问红衣,你愿不愿意。
烟秀吞了吞口水道:“帮我们一次吧。横竖你在济善堂呆着也是呆着,何不出来透透气呢?!你也好久不跳舞了,行首大人把她的戒指传给你,原意是希望你能将她的剑舞发扬光大,你眼瞅着是做不到了,那今次,就大方一次,当为府里的孩子们演示一遍吧,以后就由得那些孩子自己去琢磨。有天赋的,将来能超越你也不定,没有的话,剑舞也就绝在你手里了。”
红衣踌躇万分,轻声道:“要是行首大人醒着就好了,她一定能为我拿主意。”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再蹚云韶府的浑水,但是宝镜她们说的没错,我不想行首大人毕生的心血付诸东流,她送我戒指,指点我迷津,我总要回报她才是。”红衣说着起身,“那就这么定了,晚上我随你们进宫。”
烟秀喉头哽了一哽:“红衣……”
想说出真相,想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是耳边尽是宝镜先前说的话,挥之不去——你以为行首大人是真的认可你吗?不过是敷衍你罢了!岳红衣才是她的关门弟子,要不然你行首大人戴了几十年的戒指是怎么跑到她手上去的!还有,岳红衣最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最喜欢出风头。
“嗯?”红衣应声回头:“怎么?”
“还生我的气?”
烟秀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说了一声‘不’:“晚上就拜托你了。”
“我们云韶府的未来,就系在你身上了。对不起,我不能让云韶府砸在我手里。”
“说什么对不起。”红衣不疑有他,刚好宝镜的侍女叩门进来,红衣便向烟秀先行告辞,跟着她去了香芙居。
宝镜躺在榻上,由下人喂着米粥,见她来了,轻轻挥了挥手,下人们潮水般退了下去。
红衣面无异色,宝镜马上明白计划奏效了。
张福如之前安排了一颗棋子,可这步棋到底是活棋还是死棋,走不走的通,全看烟秀帮不帮忙,所以才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烟秀就是那东风。
目下来看,烟秀和红衣的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牢固,起码没有牢固到跑来揭穿她们。
强自按捺住得逞的欢喜,宝镜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叠好了的浅酡颜色方巾,交到红衣手里。
“这是张福如临走前叫我交给你的,今天晚上,你便戴着她出场。”宝镜说着,手肘撑着身子要坐起来,红衣让她罢了吧,宝镜偏要,实在拗不过她,只有让宝镜靠在那儿,脚踩在床榻上,继而从炕桌上竖起梳妆镜子,宝镜拉着红衣到身边坐好,亲自替她将面纱勾在耳朵上,左看右看,确认系好后,道:“张福如这次有心了,特意做的又长又大,这样你跳舞的时候便不会有人看出你的样貌来。不然剑舞大开大合,动作凌厉,一般的面纱怕是遮不住。”
红衣沉默的点了点头,今天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许多事,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环环相扣,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红衣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块面巾一直垂到胸口,左右围住她整张脸,一直裹到脑后,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出了香芙居,红衣担心英娜,四处去找她,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英娜,已被打得奄奄一息。
她在英娜身边蹲下,又唤了两声:“英娜,英娜……”
英娜的眼睛眯开一条缝,见是她,低声呜咽起来,一边对她叩头,口中呜呜说着什么,红衣猜是对不起,红衣扶住她肩膀,道:“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怪你,别哭了。”
英娜委屈的扁了扁嘴,一口牙都被打掉了,红衣道:“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药膏,消肿了就好了。”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问你,是关于——真的……是烟秀让你传话给我,说让我试穿她的衣服?”
英娜疼的龇牙咧嘴,一边捂着脸,一边用手不停比划。
“什么,你要说什么?”红衣问。
英娜不会写字,她倒也聪明,从兜里掏出吃剩下的菊花饼,递给红衣,红衣以为她是在告饶,对她说:“不必了,我不想吃。我是想问你……”英娜又往她手里塞菊花饼,不论红衣说什么,英娜都只是把菊花饼塞给她,红衣只得收下,看着这半张吃剩下的饼,红衣没有多想,用布包好,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好好养伤。”
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烟秀的婢女们正围在食盒吃点心,打开一屉,下面还有一屉,从黑漆的食盒到糕点,上面无一不印着一个‘福’字,食盒上是描金的‘福’,糕点正中间印的也是一个‘福’,可惜,被英娜咬掉了一半,红衣没认出来。
第66章 针锋相对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领教什么……
晚上云韶府的人一齐出发,要赶在达官贵人抵达前进宫,摆放好乐器和道具,乐师、鼓手、歌者、舞者,一一就位。
宫里张灯结彩,每几步便是一盏红灯笼,处处洋溢着新婚的喜气。
黄色的烛火从红色纱纸里透出来,氤氲出的光,照的人暖融融的,忘记了寒冷。
饮宴开始不久前,宫门外的轿子相继而来,渐次停下。
每一顶轿子都有一扇小窗,有的闭而不开,只有顶上立着一颗大大的东珠,充满了神秘感,让人揣测是何大人物。有的则是轻扇微启,犹抱琵琶半遮面,好奇她的长相是何等倾国倾城。
总之,景福宫的门前被挤得水泄不通,各路命妇争奇斗艳。
其中犹以中殿闵氏的母亲排场最大,紧跟着是仁敬王后的母亲,再之后是刘府院夫人,新晋的贞敬夫人郑兰贞,然后是张福如的母亲胡氏。
轿子往前微倾,下人们恭请张福如的母亲下轿,胡氏埋头钻出轿子,才一出来就对上两位中殿的母亲,其中仁敬王后的母亲出言尤其刻薄,直奔胡氏而来,走到她面前才停下,扬声道:“什么时候如此卑贱的奴婢,也有资格被抬进宫了?”
胡氏尴尬的立在原地,低声唤道:“见过夫人。”
“我可当不起。你女儿的孩子一出生,便要了我女儿的命,可见这孩子克人,是个扫把星。”
“这……”胡氏忍不住道,“夫人您看不起我不要紧,但请你放过小孩子。他并没有罪。仁敬王后待人宽和,她过世我们也很难过,却并非我们造成的呀。”
“怎么不是你们造成的!”仁敬的母亲食指不断戳着胡氏的胸口,戳的她连连后退,“我女儿大婚,你女儿却鸠占鹊巢,之后我女儿病重,焉知不是被你女儿气出来的!再者,孩子出生那一天,便是我们仁敬升遐的日子,还不是让这个孩子活活克死的?!好在大王英明,知道我们仁敬厚道,没有去看那孩子,也没有让你女儿入宫,所以你休要抵赖!”
“你卑贱,你女儿更是下贱!”
“一派胡言!”身后的张福如匆匆赶来,对着仁敬的母亲道:“好放肆的言辞!夫人口口声声说我母亲卑贱,我下贱,还说我的孩子是克星,然而我的孩子却是王上的元子,还是登位后的第一个孩子,是王室认可,上告宗庙的元子世昀。不错,您的女儿是仁敬王后,身份高贵。可我也是王上亲封的淑媛。只有王上有资格说我下贱,除了他,别的人——凭什么!”张福如气愤的回击,一字一句,铿锵掷地,气的仁敬的母亲噎住了,毕竟,仁敬去世了,她们再不乐意,也不能指责大王,辱骂非议大王的子嗣更有可能招来祸端。
“夫人若是不服,我们可以去殿下跟前辩一辩,看看到底谁说的才是道理!”
“你——你!”仁敬的母亲用手指着她,“小小淑媛,胆敢如此放肆,想当年,不过是寄身于云韶府,为我们家仁敬做衣裳的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