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一点一点移向张福如,只见张福如手握着酒盅,朝她微微点头一笑,眼里全是得意。
“还要问什么,你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来人呐,给哀家拖下去用刑!”大妃一想到曾经错看红衣,以为她是良家妇女,差点就接她进宫,便怒火中烧。
要是进宫后才发现,指不定被大王大妃怎么笑话,心中便忿恨不已:“她不说实话便打到她招供为止。”
“母妃——!”大王‘腾’的站起身,“难道母妃您要屈打成招吗?”
一直以来没有作声,隔岸关火的大王大妃也开口道:“大妃啊……怎么你年纪越大,越沉不住气了呢?!”
“今天是宴请宾朋的大好日子,不要动不动就用刑的,你还嫌不够难看吗!”继而询问:“云韶府梅窗何在?”
“速速出来回话。”
烟秀垂着头小心翼翼的上前:“云韶府行首烟秀叩见大王大妃,祝大王大妃千秋。”
“烟秀?”
“是。大王大妃您说的行首梅窗是云韶府前任的掌事,因为卧病在床,已经卸任了。”
大王大妃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唉,连梅窗都卸任了啊,真是好些年了啊,想当年梅窗的剑舞也是一绝。那么烟秀,你作为今天的承办,哀家来问你,这跳剑舞的女孩可是你云韶府带进来的?”
烟秀吞吞吐吐道:“是。”
“是?”大王大妃惊诧道,“那么说,她果真是你云韶府的伎女?”
“那却也不是……”烟秀几番犹豫,最后还是没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坦白道,“岳氏并非我云韶府的伎女,虽然今天的剑舞是由她为贵人们演出,但她确实不是伎女。不过是行首梅窗同情她,任由她寄宿于云韶府,看她天资过人,便传授舞艺。从头到尾,没有入过伎籍。”
“笑话!”大妃高声道:“不是伎女却可以一直住在云韶府?”
“好,就算她不是伎女吧,可在云韶府长大,和伎女又有什么分别?!”大妃神色复杂的望向自己的儿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从前流连云韶府也就罢了,好歹没搞出不可饶恕的事情,就算和张氏的丑闻犹如乌云一样笼罩在景福宫上空,张福如好歹是个中人,而今居然直接把伎女领回来了,还特别安排住在济善堂,编排了一通言辞欺骗她,试图蒙混过关。大妃捂着额角,摇头道:“主上,你太让哀家失望了。”
气氛一时间很凝重,大王大妃抿了抿唇道:“大妃,你这话说的未免也过重了。”
“张淑媛呢,淑媛张氏何在?”大王大妃令人传张福如。
张福如没想到会被拉下水,气急之余,心里一刻不停的盘算着对策。
胡氏也紧张极了,拉住张福如的手道:“怎么办,我可怜的女儿,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又关你什么事呢,你去和大王大妃她们说清楚,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和那个伎女没有一丁点儿关系,记住了。”
张福如理了理鬓发,施施然向王座走去,在王座前拜倒后,恭敬道:“淑媛张氏,拜见大王大妃,大妃,还有大王和中殿娘娘,祝两宫慈殿千秋鼎盛,大王福寿安康,中殿娘娘长乐无极。”
大妃从来没看张氏顺眼过,今天一较之下,竟不觉得她那么讨厌了。
“淑媛平身吧,起来回话。”大妃缓了口气。
“谢大妃娘娘。”张福如嘴角噙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
闵氏眼观六路,立刻道:“其实本宫觉得,把淑媛叫来,委实是多此一举,还会让淑媛陷入不良的名声,不过为了王室的清誉,只有请淑媛帮忙了。”
张福如谦卑道:“回中殿的话,能为大王和中殿分忧,是妾身的本分。”
大王大妃笑道:“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孩子啊,今天刚进宫的吗?之前为何没有来参拜呢。”
张福如纠结的咬着唇,一脸的难言之隐。
大妃有些尴尬,赶忙回道:“张氏的生辰八字还在星宿厅那里测算,等星宿厅算准了吉时,会安排她入宫的。”
大王大妃点点头,看着张福如道:“那么哀家问你,你可认得堂下跳舞的舞姬?是不是云韶府的伎女?还是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
张福如半回身看了眼形容狼狈的红衣,显得十分为难,大妃催促道:“你实话实说便是,不要想偏袒谁,也不要试图蒙骗哀家。”
“妾身岂敢蒙骗大妃。”张福如道,“大妃眼明心亮,妾身一定实言相告。”
红衣趴在地上,嘴角轻轻一勾,也朝张福如笑了笑。
尽管有几分牵强,但是……她居然还笑得出来?——张福如脑中电光火石,她就纳闷了,岳红衣把她找来根本不能把她怎么样,她中人的身份摆在这里,生下了孩子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既然害不了她,那为什么一定要她过来?
现在她站在大妃的面前,看着大妃急于给红衣定罪的模样,张福如心中登时透亮。
岳红衣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要她在大王和大妃之间,选择站一边。
是大王?
还是大妃?
若是站在大妃那边,从此会得到大妃的认可,不再受到刁难,路会平顺很多。
可若是站在大王这边,大王会发自内心的感激她,会一改对她的冷淡,只不过,她又会进一步得罪大妃,以后步履艰难可想而知。
然而这样的犹豫在张福如心中几乎只是瞬时的,她不假思索的便做了决定。
反正已经得罪了大妃,她也从没有得到过大王的爱,那么她站到大妃身边的意义何在?除了惹得大王讨厌,还有什么?
而且她出身南人,与西人党势不两立,若是和大王同仇敌忾的话,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张福如的本心,是那么想要置岳红衣于死地啊,但她不得不按捺住这股冲动,她深深地望了大王一眼,大王焦急的搓着手,几乎是祈求的望着张福如。张福如默了默,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转头对大妃道:“舞姬岳氏并非伎女,她只是被行首梅窗收养了而已。且她是大覃的平民,并不是贱民。请大妃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她的不告之罪,轻罚她吧。”
大王闻言松了口气,大妃却双目眼尾吊起,恶狠狠看着张福如。
张福如一悚,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垂下头,哆哆嗦嗦道:“大……大妃,妾身只是实话实说,是大妃说的,要妾身……据实以告。”
“好了!”大妃大手一挥,喝叱道,“谁不知道你们沆瀣一气,都是不要脸的东西!”
张福如一下子哭出来:“妾身……”
张福如今天穿了一身银粉色的唐衣,香色的襦裙,朱唇轻点,加髢上戴了花形的玉板,斜插着一支琥珀双股笄,看起来楚楚可怜。
大王不经意看了她一眼,此前不曾注意过她,没想到,生了孩子以后的张福如,多了一丝成熟女人的韵味,不如红衣清丽脱俗是事实,却比中殿要丰满娇艳的多。
大王劝大妃息怒:“母妃,张氏也是按照您的吩咐实话实说,为何您还是不满意?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您是非要让儿子颜面扫地才甘心吗?”
大妃本来正在斟酌如何处理此事,结果被大王一激,指着自己的鼻子,气的肺都快炸了:“大王说的哀家好像别有用心。”
大妃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想当初,你父王决心要立世子的时候,也曾属意过你的其他王兄,是哀家一意孤行,和你舅父力排众议,拱卫你成为世子。没想到你长大以后,羽翼渐丰,却认为哀家多管闲事,甚至不惜剪除你舅父的党羽以此立威。”
说到闵氏的父亲,闵氏的脸色变得十分哀戚。
大妃这一招动之以情还是很有效果的,大王容色有几分愧疚。
大妃乘胜追击:“总之有我在一天,此女绝不可能成为大王的御侍,就连伺候大王,她都不配。”
大王哀叹一声:“母妃!您这是……何苦呢,何苦执着于此等细枝末节。难道儿子有喜欢的女子您不高兴吗?可您之前是怎么对王祖母说的?您说——孩子要开枝散叶,难道长辈还拦在中间不成?为何到了母妃头上就另当别论了呢!”
“你有喜欢的女子我当然高兴。可前提是,这女子不可以是伎女,不可以是贱民,不可以是来路不明,撒谎成性的女人。”大妃指着地上的红衣,坚持道,“绝对不可以。如果大王执意于此,那好…….”大妃深吸一口气,“先王临走之前曾下过一道旨,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哀家就有权动议废立仙罗大王。刚好,大覃的使臣今天又正在此处。”说着,大妃遥遥看了一眼钦隆阁道,“大王执意要纳青楼女子,足够是一个废黜的理由了。相信整个朝廷都不会认为哀家哪里有错。只是今日让大覃贵主瞧见此等家丑,委实汗颜。所以,哀家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问你一句话——这女子,你是不是非要不可?”
红衣惨白着脸看大王,大王的手心出汗,“母妃……你太咄咄逼人了!”
“哀家问你!你是要她,还是要你的国,你的臣民,你的王位?!!!”大妃的声音铿锵掷地。
“母妃!”大王急的双目欲裂:“不要逼我!”
“哀家没有逼你,是你逼你自己。”大妃说完,侧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红衣。
红衣一直双手撑地,此刻像突然被人抽走了力气,趴倒在地,剧烈的咳嗽起来。
大王上前一步,又及时止住,软声道:“红衣,你先回济善堂。”
红衣虚弱的抬起头,大王蹲下来,劝道:“乖,你先回去,这里我会处理的。”
红衣哽咽道:“大王不必勉强。”
她双手按于额下,深深拜倒后,对大妃道:“民女无福伺候大王,请大妃不要为难主上。主上仁慈,对我只有回护之心,没有男女之情。”
大妃眼皮一掀:“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红衣!”大王急的去拉她,“你先回济善堂好不好?回济善堂等我的消息。”
红衣不置可否,行礼后,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第70章 寂寞空庭 谁让她不快乐,他就让谁不快……
“他妈的,姓高的这个窝囊废!”淳亲王再也看不下去了,蹭的起身,毫不犹豫的挣开领结,龙袍的扣子一路向下豁开,他脱下随手一丢,亟亟的下楼,一边道:“不许派人跟着。”
几列卫兵只能停住脚步,仙罗在门外伺候的宫人也眼睁睁的看着,不明就里。
员外郎狐疑的看了一眼旋风一样从他身边刮过的王爷,回过神来,问镇定自若的上官明楼道:“大人,王爷到底是怎么了?”
上官明楼一手搁在栏杆上,下巴枕着手臂,酒意让人看起来懒懒的,但口齿却十分清晰,明白无误道:“戴大人,你也来,咱们一同看好戏,王爷嘛,他自有分寸的。”
员外郎向天叹了口气,一个两个脾气都那么古怪,唉,他谁也管不着啊……喝闷酒吧。
出了宫门,红衣一个人走在空旷的道路上,深夜里,没有多余的人。
她赤着脚走,都来不及穿上鞋子就被赶了出来。
大冬天的,寒气在地面结了霜,冻得她一根根脚趾头都缩起来,因此每走一步都东倒西歪的,好几次眼看着要跌倒,又勉力支撑起身子,活像一个不倒翁。
容均不远不近的跟着,能听到她低声的哽咽,每一记,都像是要哭出来,但死命的压在喉咙里,不让自己出声。
容均轻声一叹,到底是有多艰难,才会让一个女孩子连哭都不敢!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掉金豆子,想想自家妹妹瑰阳,从小爹娘宠着,哥哥们护着,受不得一丁点儿委屈,要不然就哭给你看!哭的天昏地暗!王府里的那些女人也能变着花样的哭。那些秀女啊,世家小姐的,平时瞧着很端庄,暗地里,为了一点头油和胭脂,能哭上半天,觉得委屈的不行,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们的。有试过到他跟前来哭的,他直接把人挡在门外,任由那女的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就烧了起来,府里的人见她铩羽而归,自此无人敢效仿。她本人也消停了。之后,他把府里的庶务都交给周氏打理,周氏是个秉公办理的,为人又不失圆滑,很得人望。安平来了才算压她一头,跟着周氏的人中自然有不服的,被安平的人欺负过几回,也跑到他那里去哭,他径直把人送给了安平,安平吓得把两个闹事的都罚了,包括自己的奴才。最后慕容氏的飞虹郡主进府,成了他的正妃,府里等级分明,愈加没人敢逾矩。直到有一天,也不知那女的是怎么想的,没事竟跑到一个柔然贡女那里下药。虽然只是一个柔然贡女,但他最容不得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的,当即给了那女的两条路,要么按军纪处置,要么脱簪戴罪,自己到府门外跪着。
那女的哭的死去活来,抱着他的大腿求情,胭脂香粉花了一脸,他立刻传杖,周氏、安平还有飞虹起先还都替她求情,后来他只冷冷回了一句:“若她下药的对象是你们,你们还替她说话吗?现在香斯丽依没事,要是人死了,就不是传杖,而是赔命。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的府里,就要守我的规矩。我管你们谁是什么出身,做错了事,一律受罚。”
他向来说到做到,眼看着要受军棍,那女的只得自己到府门外跪着,幸运的是,柔然贡女三天后醒过来了,他便让起,但那女的自己熬不住,冻死了。
所以世人皆知,对他掉眼泪,等于瞎子面前跳舞,白搭。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倒是真心疼小红衣的。
第一次看到这个叫岳红衣的小女娃就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她怪可怜的,如果说父族死了,那有母亲护着还好些,偏偏母亲当着她的面触柱了,还叫她小小年纪看见这世上最肮脏的一幕,其实当时他就有杀人的心,他这个人简单粗暴,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是讨厌,做的好有赏,犯了错必罚。所以后来那几个欺负她的衙役毫无例外的都被他找人处理了,尸体丢到山里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