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怪他手狠,是他们畜生不如。特别是他想起那叫岳红衣的小女娃抱着娘亲的尸首撕心裂肺的哭,又不得不咬牙和血吞的样子,着实惹人心酸,还要跟他告状,门牙都没长齐,但是药典背的很熟,讲起话来调理清楚,头头是道。
他一直在找她。
再一次相见,小女娃长大了,变得很漂亮,走到哪里都好像闪闪发光,只是被人伤害过的小猫崽,待人总是特别警惕。
而今她情窦初开,一腔热情都浇灌在这上头,当初行围的时候,他问她要不要回大覃,他替她岳氏一门昭雪,谁知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回绝了他,说仙罗养了她那么多年,是她的第二故乡。
结果呢,摔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可是够伤心得了。
其实关于感情,他不大懂得。
他作为旁观者看皇兄和皇嫂,两个人又闹又好,好了又闹,闹完再好,明明相爱,却见天的想方设法折磨对方,他老怀疑他俩是不是有病,喜欢一个人多简单啊!给她最好的东西,让她快乐,谁敢让她不快乐,他就让谁不快乐。
他这辈子杀的人不少,心肠比较硬,但是对岳红衣总感到愧疚,因为是安平的崔家在外头闹得幺蛾子,为了这个,他好几年没给安平好脸色,安平在王府里过的如履薄冰,直到申国公十分拎的清的把崔家在青州那帮狗奴才给连根拔起,他才没找借口把安平赶出去。但是当初涉案的人不止这些家奴,还有一些地方官。
那些人,现在有的已经成了朝廷大员,他打算等时机成熟了,拔出萝卜带出泥。
突然,横巷里窜出一条影子,他眯起眼睛,黑衣人手里提着一柄银色大刀,他心里一阵火起,人离宫还没多远,那么快就要动手了?
他袖子里的匕首滑进掌心,他冲过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抱住那人的脑袋往横向里一扭,而后脖子上拉了一刀,那人悄无声息的咽气,连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软趴趴的滑倒在地,像条被切成几截的蚯蚓,冻干了。
身后的动静,红衣竟然浑然不觉,只失魂落魄的一门心思向前走。
——心里发酸,眼眶发酸,泪水随时会冲出去,她赶忙抬手一口咬住手背,告诉自己不哭,不能哭,爹娘死了都没哭,现在哭算什么?
她小手握拳,牙齿发狠的咬住手背,脚底的疼都忘了。
容均想,小女娃今夜着实受了点刺激,要是再受点惊吓,保不定就疯了,谁能这么接二连三的受打击?想想她的命还真是苦!
好人做到底。
容均替她把人一个个都给灭了,还不能让她听见。
有的拖到巷子里一剑戳进肚子,有的捂住了嘴,直到对方活活闷死为止。
容均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杀人居然可以杀出这么多花样,以后不妨出一本手册,给底下的将士们传阅,叫做《消灭敌人的一百种方法》。
好不容易,终于把小红衣安全的送回到了济善堂。
当她叩开济善堂大门的时候,两个小侍女见到她就跟见了鬼一样。
奇怪,济善堂伺候的宫人们也不见了大半,只余下几个小侍女。
红衣也懒得多问,一头钻进屋子里,连蜡烛都不点。
几个小侍女见她进了屋,问了声:“姑娘可要喝水吗?”
红衣哑着嗓子道:“不了,夜深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提着裙子偷摸着从角门溜了。
容均暗自摇头,真是势败奴欺主,他扒在济善堂的墙头上,选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双腿交叠,坐在那里。
果不其然,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像是用棉被裹着,闷闷的......
夜风吹起庭院里的两棵小树,树冠上长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看不出品种,纷纷扬扬的洒落在她的屋前,他看到她进屋时,踩了一脚的碎花,脑中没来由想起一句诗: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屋里的呜咽停止了,他侧耳倾听,只闻她絮絮叨叨反复嗫嚅着一句话:“我不是伎女……,我不是!我不是伎女!”
她满面泪痕,用手捋了一把。
她哭,不是因为大王懦弱不争,也不是因为被人陷害,而是她吃了那么多苦,为了不辱没祖先的声名,死活不肯做伎女,到头来别人轻轻巧巧几句话就将她定性了,不容辩驳。
“我不是伎女!”她低声喊道,“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这样。”
容均听到‘嘭’的一声,是她的脑袋用力磕在桌子上,呜咽道:“爹!娘!红衣没有做过伎女,红衣没有!”
容均对着长夜轻叹,哈出的气氤氲出一团白色,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知名的杀意:“怎么办,突然很想废了姓高的,把闵氏都杀光啊!”
第71章 命悬一线 翊卫司
长年的行伍生涯,使得容均的五感比一般人敏锐。
尽管来者压低了身子,刻意放轻脚步,容均还是听出来了,他转过头去,就看到济善堂正厅方向最先亮起了火光,红衣却还在屋子里,浑然无觉。
容均是不指望这个小呆瓜能自己发现屋子一角冒烟了。
他纵身一跃,跳下檐头,信步朝屋子走过去,‘唰啦’一声拉开房门,红衣正趴在矮几上,蓦地回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兔子似的,惊讶的看着他道:“容……你怎么在这儿?”
容均一把将她拉起来道:“走,先走再说,再待下去救没命了。”
红衣莫名奇妙:“什么?”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人手持大刀朝容均背后直直砍了过来,容均感应到杀意,本打算反手给偷袭者胸口当心一剑,谁知道红衣会抢先把容均给推开,大刀没砍中容均,却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条口子,红衣疼的龇牙。
容均脸色骤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伤人?!
他连一个女孩儿都保护不了,他的老脸以后往哪里搁!
袖子里短刀飞出去,一击命中那人的额心,容均抬腿就是一脚,那人被踢翻在地,容均牵着红衣的手,踩着那人的尸体出了房门。
红衣惊魂未定:“容均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呢,这是怎么了?他们都是什么人?”
容均不耐烦搭理她,说实话吧,怕伤了她的心,不说吧,她又叽叽喳喳问个没完,女人就是麻烦!容均指了指不远处的正厅道:“喏,瞧见没有?着火啦,再不逃,你打算变烤串?”
红衣着急的惊呼:“仁敬王后的灵堂。”说着,就要冲过去。
容均一把拉住她衣领:“你说你是不是傻?!人家是故意纵火要烧死你,你还自投罗网!你也说了,那是先王后的灵堂,里面有蜡烛,有香火,到时候轻飘飘来一句走水,就说你意外死在里头了,多完美的理由啊!我说你一个人傻就够了,别拉上我陪你一起送死好嘛,我可不干。”
红衣沉吟道:“那……谁要杀我呀?”
“这不很明显的嘛!”容均的眼睛看着红衣,抬手却朝旁边来了一招空手夺白刃,把行刺者手中的兵器夺过来,手指抚过大刀的边缘,粗略看了一眼,再递到红衣跟前道:“看见没有?宫中翊卫司专用的配刀,你说谁要杀你?!”
言毕,越来越多的人朝他们冲过来,容均沉下脸来,伸手把红衣护到自己身后,红衣不敢置信的摇头:“不可能,宫中的翊卫司?他们杀我干什么!”
容均低声骂了一句‘傻妞’,挥刀又砍死两个,带着她生生冲出了包围圈。
踩着墙头一个飞跃,就出了济善堂,容均带着她在巷子里飞奔,转到侧面去看济善堂的正门,压低声音道:“看见没有?大队人马,明火执仗,这不是要你的命是什么。不过吧,这仙罗人脑子是不是都不好使?既然不是正大光明的杀人,怎么着也要换一套衣服啊!这一身行头,谁不知道他们是翊卫司的。”容均‘啧啧’两声,“智力堪忧。”
红衣脸色苍白,嗫嚅道:“不会的,不会是翊卫司。”
容均懒得跟她啰嗦,吩咐她道:“我去引开他们,你抓紧时间上马。”
“上马?”红衣懵昧的望着他:“上马?去哪儿?”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她六神无主,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容均气急:“你该不会真打算在这里等姓高的过来给你一个说法吧!”容均用手点着她的脑袋,“你到底是有多喜欢他啊?值得你为他去死?”
红衣愣愣道:“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是……”
容均催促她:“对,没错,现在不是讨论你喜欢不喜欢他的问题,赶紧的,按我说的做。”
红衣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容均已经跳了出去,翊卫司的人马自然朝他的方向聚拢,红衣想,不能叫救她的人功夫一番白费,便一咬牙一跺脚,按容均说的,矮着身子冲到门前,踩着马镫翻身一跃,姿势很灵活,就是没骑过马,刚坐上去,马就狂啸一声,险些将她摔下来。好在她聪明,手忙脚乱的,还是摸索到了缰绳,控制住了马头,但是马居然自己跑了起来,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红衣禁不住冲力往后一仰,正要喊容均,却发现容均一跃到她身后,她堪堪落入他怀里。
“不迟不晚,刚好!”容均得意道。
红衣喘着气道:“我……我,以后……要学……学骑马!”
“第一次能这样,算不错的了。”容均大手覆在她手背上,控制住了缰绳,马儿顺势仰天长嘶。
红衣侧头,发现容均从脖子里掏出一支竹管,放在唇间一吹,一道奇怪的声音响起,比笛音尖锐一些。
她想问是什么,但看他又把竹管塞进衣领。
身后翊卫司的人也上马追赶,一时间,道路上马蹄声橐橐,红衣心乱如麻,叠声问道:“容均哥哥,我们去哪儿?”
容均不答,红衣又问,一直问,容均无法,只得道:“回大覃。”
“回……”红衣怔怔的目视着前方,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大覃?”
“我……不,我……大覃……”她词不达意。
容均道:“干嘛,你还想你那个情郎啊,我不跟你说狠话你不死心对吧?”
容均铁石心肠道,“他不要你了!你还不明白?”
红衣咬着唇:“不……他不会的,大王天性仁慈,正因为这个,是有些优柔。可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不会派人来杀我的。”
“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大妃在背后捣的鬼,对吗?姓高的什么都不知道?”容均语气中有掩不住的讥讽,“醒醒吧,别给他找借口了,没有他的默许,大妃能调动得了翊卫司?好吧,就算你说的对,他舍不得杀你,那他也绝对没有保你,翊卫司对你的暗杀他肯定是知情的。傻姑娘,非要我把话跟你说绝了?”容均怜悯的望着她,“跟王位相比,你算什么呀!”
“他是大王,仙罗有的是女人,只要他想,他可以有成千上百的女人,你并非不可取代的。但是王位呢?王位只有一个,他甘心将王位拱手他人?”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仙罗目前有多少位大君吧?光海、晗光、崇善、东平,哪一个不能成为下任王的候选人?”
红衣不听,只扭着身子,固执道:“回去。我要回去。”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李容均有些来气了,想开口骂她两句,红衣道:“我不是为了他回去,我是为了匾额,我们家的匾额。”
她目光冷冽的看着不远处起火的济善堂,用手指着熊熊烈火中的宫殿道:“匾额。”
“那是我们家的匾额。”她大声道,“要烧也只能我来烧,谁都不能碰我的匾额。”
她声嘶力竭,眼泪几乎飙出来。
“可是回去……他们正等着瓮中捉鳖呢。”容均试图给她分析利弊。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了。”红衣望着冲天的火光,“我要我的匾额。”
“宫殿随他怎么烧,但是济善堂的匾额是我的,只有匾额,必须给我留着。”
“否则我就放火烧了整个仙罗。”火光中,红衣凄楚的神色变得冷凝,眼神坚毅,容均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先前那个还哭泣的女孩儿。
他把心一横,调转马头道:“好,你既然坚持回去。那天罗地网爷都陪你走一趟。”
两人于是沿着来时的方向又折返,狂奔了不知多久,眼看着大火将要蔓延到宫门,终于抵达济善堂门外。
红衣迫不及待的下马,就看到匾额已被熏焦,摇摇欲坠。
她急忙一脚踩在抱鼓石上,试图去抓匾额,但是够不着,她喊道:“容均哥哥。”
容均道:“你别要了,烧伤了怎么办。快回来。”
翊卫司的首领道:“大王说的果然没错,只要匾额在,她一定会回来。我们等着抓人就行。”
一行人刚要上前抓红衣,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黑衣人,有的骑在高头大马上,有的猫在屋顶的夹角里,还有的倒挂在屋檐下。
翊卫司的首领吓了一跳,扬声问:“你们什么人,别挡着翊卫司办差,还不速速回避!”
没有一个吭声,身穿盔甲的,负责隔在红衣和翊卫司之间,不让他们抓人。
同一时间,匾额重重砸下,容均的瞳孔霎时放大,马头一转,将她拦腰一抱,匾额落在了红衣适才站的地方,已被烧成了焦炭。
看红衣痛苦的样子,容均不忍心再多说什么,松开了她。
红衣缓缓地跪倒在地,不顾被烧得滚烫的木头,双手捧起匾额,执意抱在胸前,然后竟回头对容均笑了笑:“你说的没错,还真是他……”一边笑,一边滑下一行清泪:“把匾额带回来给我的是他,毁了它的,也是他。”
翊卫司的人马看出了玄机,首领道:“杀了那男的,自然可以擒住那女的,杀之,然后回去向大妃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