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人马旋即展开激烈搏杀,翊卫司固然是宫城守兵,但架不住大覃各司其职,训练有素的北斗玄甲军,实力委实太过悬殊。
于是为了让容均落网,翊卫司的首领朝部下使了个眼色,接着,几支箭分别从不同方向朝红衣射去,然而无一不被容均格挡开。
容均将她拉上马,道:“我们走。”
红衣抱着匾额的碎片,神情木木的,任由他拉上了马。
还没坐稳,又一支箭破空而来,直对着红衣的头顶,千钧一发之际,容均只得侧身去挡,羽箭射中了他的后背肩胛骨,酸麻的感觉瞬间于四肢百骸之间游走,容均低骂了一声:“卑鄙。”
第72章 今夕何夕 我要你,我带你回家
一路掣马疾驰,直到汉江边上,容均才勒住缰绳,确定把人都甩了,他利落的下马,没有马上抱她下来,而是从胸口掏出一样东西,撩起她的裙角。江边风大,红衣一个瑟缩,容均握住她的脚踝道:“别怕。一整晚光着脚,你就不怕着凉吗?这么作死,是跟自己过不去。”他的手热,摸着她冰冻的脚心,心里长叹一口,张大了手掌替她捂了捂,又怕她误会他另有所图,赶紧替她把鞋套上,随意道:“不知道你的尺码,随手拎了一双,也不是很好看,你别嫌弃。怎么样,大小还合适吗?”
红衣鼻子一酸,重重点头:“嗯。”
哪里想到容均居然伸出个指头到她脚后跟量了量,哼笑了一声:“还是大了,足有半根指头呢!你个小骗子。”
红衣面上有些发烫,轻声问:“容均哥哥,你究竟是什么人?”
“嗯?”容均抬头。
“你不是普通人,对吧?”红衣捏着手指,“每次我遇见你,都是很重要的场合。第一次,你有家仆随行,会馆的迎客对你低头哈腰;第二次,猎场行围,你穿的补服上是一只豹子,我不知道有多厉害,但怎么着也得四品以上吧?第三次,就是今天,仙罗王室宴请淳亲王。”“容均哥哥,三次中,有两次,只要有你在,淳亲王都在,所以……你其实是王爷……”
容均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她要是知道了,该怎么解释?
他从没这么慌乱过。
好在红衣的想象力没那么丰富:“你……你是王爷跟前的侍卫,对吗?我刚才见着你胸前的竹管了。”
“总归,也是个不小的官儿吧,你不用瞒我。我对事不对人。”红衣道。
容均‘呼’的长舒一口气,眉毛松开来,抚着额头道:“这个……唉,是,我是他的护卫长,你不会因为我是他的护卫就讨厌我吧?”
红衣摇头:“不会,容均哥哥你是好人,我分的清。”
“那王爷呢?”容均试探的问,“王爷他……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头行军,家里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唉,有个糟心的娘们谁都不想的嘛,你的事,我还没跟王爷提,他就让人把当年青州那帮崔姓的家奴给斩了。真斩了。”容均夸张的做了个斩头的姿势,“一个都没有放过。”
红衣垂头,眼眸印在朦胧江水的雾气里:“可那有什么用呢,终归换不回我爹娘了。”
“那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啊,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没名没份得跟着姓朴的,哦,他倒好,便宜占尽了,就不打算负责了?”容均气愤道,“还有没有点男人该有的担当。”
天晓得,他皇兄每次往他府里塞女人,他都很头疼,他也想过送走啊,可送到哪儿去?他父皇一辈子就生了那么俩儿子,不是皇兄收,就是自己收。为了皇兄后宫的太平,不要再和皇嫂继续相爱相杀,他只有勉为其难。可养女人实在是太费钱了,他一直为怎么养活这帮女眷而发愁,后来发展到为了她们的脂粉钱发愁,虽然她们中的大部分他连面都没见过,可人家进了淳亲王府,外头就认定了是他的人,再把人送出去,人家姑娘还怎么抬头做人?改嫁都不能,还会被说成是王爷玩腻了不要的破鞋。其次,这帮娇滴滴的女孩子呀,各个没有营生的手艺,送走就等于让她们自生自灭。最后可苦了他,家里的女人啃肉喝汤吃燕窝,他在军帐里嚼萝卜干配窝头。
红衣蹲在江边,把匾额放进水里,让它顺着水流走,很快,匾额就不见了。
红衣望着起伏的江面,默默流泪。容均递了一块手帕给她,她接过之后,没有擦拭,只捏在手心里,问他:“容均哥哥,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容均趁她背对着自己的时候,折断了射中背后的箭,然后毫不犹豫的拔出箭头,怕红衣发现,他有意踢了一颗石子,咕噜噜滚进江里。
红衣道:“容均哥哥,同样的情况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对一个姑娘说过会照顾她一辈子,但是如果和她在一起,就会失去王位,那你是要王位还是要女人?”
容均嗤之以鼻:“小小仙罗王有什么了不起。我若认定了谁,同她山盟海誓,一定护她周全,从此娇生惯养。”
红衣‘嗯’了一声:“以前有人跟我说,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去换。我不认同。我的朋友告诉我,那是因为我不够喜欢。”
容均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这话题好像无关,又好像有关。
红衣继续道:“我觉得,对于你来说,你见多识广,认识的贵人又多,仙罗于你,诱惑不够大。那么,把王位换成皇位,你是要你的心上人,还是选择当天下至尊?”
容均定定的望着红衣,不假思索道:“皇位。”
红衣一愣,是个男人都自认风流,不会承认醉心权术,她以为他会说美人的,谁知道……她苦笑一声:“你们男人都那么爱追逐权力吗?必要的时候,再喜欢的都可以牺牲。就像你说的,成了天下至尊以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对。”容均斩钉截铁道,“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祖宗打下的江山基业的。骗你太容易,可我不想骗你,小丫头,现实虽然残忍,但是越早认清,对你越好,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也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爱不足以支撑任何东西,甚至不能让你吃饱,它只会让你变成奴隶。”
“当然了。”容均转了转手腕,声音低沉:“权力也会让人变成奴隶,但是权力能让你吃饱。”
红衣喉头一哽:“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和为了安慰我说的善意的谎言相比,我更喜欢听真话。”红衣坦荡的直视容均,“所以……我不能跟你走了。容均哥哥。”
“我知道你待我很好。但是对不起,白费了你的心机。”
“为什么?”容均诧异,“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都当耳旁风?还要回去送死?我告诉你,你那不是勇敢,是傻。你朋友说的也是错的,什么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为他赴汤蹈火,甚至不惜拿性命交换。不是这样的。如果一个男人要你用生命去爱他,那证明他无能。他不能保护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做出牺牲。”
红衣感激的望着他:“我知道,我都懂得。”
“可是你知道吗?”红衣望着黑压压一片的江面,眼里透着一股迷惘,“我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容均心头一窒,她脆弱又无助的样子,让他心疼不已。
“我该去哪儿?做什么?”红衣喃喃道,“我……没有人,没有人在大覃等我了。”红衣难过的低头。
“有。怎么没有?”容均道,“我等你。”
“他不要你,我要你,我带你回家。”
红衣对他微微一笑,江风吹起她的长发,鬓边一绺发丝沿着下颚荡下来,好像她漂泊不定的身世。
她道:“容均哥哥,谢谢你赠我一双鞋。我原本不知道该怎么走,现在我知道了。”
容均轻轻捋了捋她的头发:“这就对了,回大覃去。想想那些杀害你家人的凶手,有的还逍遥法外,你不找他们血债血偿?”
“仇,我一定会报,但我要先了断仙罗的恩怨。你赠我的鞋,我会自己走出一条路来,一步一步,走回大覃。你说你会等我的是吗?”
“对。”容均知她心意已决,不可更改,心中固然叹息,却又佩服她的一腔孤勇,女孩子,尤其是没人庇佑,无人疼爱的女子总会生出比男子更惊人的魄力。红衣便是如此。
他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
红衣抿唇,慢慢的,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容均用力一拉,人到了他身前,容均道:“去哪儿?”
“景福宫。”
“好。”容均一句多余的话没有。
光化门广场上,翊卫司来回的巡逻,容均压根就不把翊卫司放在眼里,一骑笔直贯穿到宫门口,守卫拦不住她,还是红衣主动下了马,对守卫道:“劳烦大人去慈宜殿跑一趟,告诉大王大妃,民女岳氏求见。”
守卫忌惮的看了容均一眼,本来还想为难红衣两句的,但看到容均身后愈渐靠拢过来的玄甲军,吓得脸色大变,立刻进去禀报。
红衣踅身看容均,月光下,他的脸庞又肃又冷,明明带了几分森罗,她却觉得有几分温暖。伸手扯了扯马头的缰绳,容均顺势低下头来,彼此眼神对视,红衣蓦地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嘴唇蜻蜓点水在上面印了一下,容均一怔,这连吻都不算的触碰,竟带了几分生离死别的味道。
“容均哥哥。”红衣朝他扯了一个近乎心酸的笑:“你知道吗,我……多希望,当年你能带我回家。”
她的话,像一把铁锤敲在他心上,敲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快要聋了。
——多希望,当年是你带我回家。
——我也多希望,时光能倒流,那时候无论如何都把你带回家。
这样,你就不必在仙罗受苦了。
是他不好。
容均弓着背,伤口牵动,疼的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红衣意识到不对劲,在他肩头用手一探,掌心登时布满黑血。
她脸色煞白,喃喃自语道:“生附子……是生附子!”连身后的守卫传她进宫她都没听见。
“他竟然将我用来救仁敬王后药水,变成了杀人的毒……”她气的浑身发抖。
“是我害了你……”红衣自责不已。
“不要紧。”容均不甚在意,“爷没那么细皮嫩肉。”
红衣紧张的握住他的手。
正好有一个穿盔甲的人上前来,似乎有话要和容均说,又不敢打断他们,此刻忙见缝插针:“爷,您中毒了?”
“小事一桩。”容均挥手。
红衣只得嘱咐那名将士:“不是小事,麻烦您了,这箭上被人淬了生附子的药水,不过只有生附子,麻烦你们回头找几位大夫找齐下面几种解毒的药草熬成浓浓的一碗……”
红衣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长串,那人沉默的听完,朝她一拱手:“姑娘费心了,我已记住,必定按姑娘的吩咐照办。”
她依依不舍的点头,终于要走了,临行前一步三回头,容均拉住她的手,眼看着指尖一点一点从他掌心抽离,他嘱咐道:“一炷香,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不出来报平安,我就……冲进去。”
他差点说漏嘴了。
红衣浅浅一笑,她没指望容均会冲进去救她,送到这里,已经很好了。
仁至义尽。
容均一个护卫,能有多大能耐呀!
她回过头,跟着内官,义无反顾的进宫。
第73章 请君入瓮 一个可以替大王大妃您扭转局……
身后越来越多的玄甲军出现在光化门广场上,不过眨眼的瞬间,已集结上百人。
前排的将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天,他们主子是什么人,在王府里过日子也跟打仗一样,进门先点兵,妃妾仆人全部齐齐跪迎,接着一个个汇报工作,规矩比谁都大,何曾有过这么英雄气短的时候。
士兵们彼此互看,谁也不敢出声,寂静的夜晚,一列列玄甲军整齐的立在景福宫门外,把守门的侍卫吓得够呛,大军压城,这是要开战?
安全起见,还是进去禀告了大王。
红衣不知道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她跟着慈宜殿前来接她的尚宫,走了没几步,就被大妃带人给拦下了。
身后跟着的就是原本济善堂服侍过红衣的内人,尽管拼命的把头压低,红衣还是认出来了。
心里并不感到意外,既然知道是谁要杀她,那满宫的内人和内官应该接到上意,事成之后,回到真正的主人身边,也是再合理的不过的事情,只是她笨,当时没有发现异样而已。
大妃试图把红衣带走,慈宜殿的尚宫木着脸道:“大妃娘娘恕奴婢无礼,这是大王大妃要见的人,请大妃不要为难奴婢,不然奴婢无法向主子交待。”
“大王大妃年事已高,眼下又是深夜,这点小事,无须再惊动她老人家。”大妃的态度十分专横,“你也回宫,请大王大妃老人家早些歇息。这点小事,子媳代劳有何不可?!”
老尚宫为难极了:“此事……恐怕多有不妥。”
“有何不妥?”大妃颐指气使道,“我身为子媳,操心大王大妃的身体难道还错了?再说,你虽身为慈宜殿的尚宫,但要记得,阖宫都是我在管,连你,也是在我的手里调配,几时轮到你来置喙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大妃说的不错。”大王大妃在宫人的搀扶下从后面缓缓走出来,“但是,宫中内命妇的调配如今不该是移交中殿,成为她的分内事了吗?你作为大妃,也就是大王的母妃,从旁指点并无不可,若是越俎代庖的话,难免会授人以柄。而且哀家方才似乎听见,你说阖宫都归你管,哀家疑惑了,先王的母妃,你的婆母,也归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