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九尾窈窕
时间:2022-01-06 11:54:37

  红衣低垂着眼眸,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着,混在人堆里,装作好事的群众回道:“也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吧!姑念着岳家枉送了那么多条人命,王家虽作恶多端,可仆从们只是讨口饭吃的寻常百姓,要是一气株连,又得血流成河。”
  “那倒也是。嗳?”一个老妪凑上前来,“这位姑娘你是本地人?怎么没见过你啊?”
  红衣抿唇一笑:“我路径此地,听说,是翁主求的情。”
  百姓们长长‘哦’了一声:“那翁主看起来是个善性的。”
  “萧婆婆,你怎么看此事?”
  被称为萧婆婆的老妪,是天桥底下专门打小人的,最迷信不过,如此这般大好机会,自然要趁机好好传播迷信,立即道:“依我看呐,八成是冤魂索命。如果不是冤魂索命,翁主怎会住的好好地,没有发癫发狂?!和岳家对门的小公爷多年来也安然无恙。只王家一搬进去就出事了呢?对吧!可见是专门找上他们家的。”
  话音刚落,刽子手‘噗——’喷了一口烈酒在大刀上,刀高举过头,从刀尖到柄端处无一不反光,然后‘哈’一声用力跺脚,再拼尽全身力气,奋力砍下去。
  这一刀必须极重而快,好让囚犯一下死去,若是技术不过关的话,头砍了大半,还挂在脖子上,那就尴尬了。囚犯还在再遭一次罪。
  百姓们‘哎哟哟’,连连拍着心口,下意识的集体朝后退了两步,有的还捂住眼睛,但又分开两个手指,漏出一条缝隙,偷偷的看。
  王公子那颗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前方,嘴巴还张着,生前见到的最后一副场景,是鲜血飞溅,喷洒在眼前的红豆上,红豆静静的卧在鲜血里,仿佛不曾存在。最后说的一个字,是费尽所有力气,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红……”
  红衣妹妹。
  近在咫尺。
  又远在天涯。
  血腥味弥漫,盖过了风里的花香,人们受不了了,捂着鼻子渐渐散开,红衣也转过身,手搭在眉骨上,抬头看着晴朗的天,嘴角微微扬起:爹,娘……这是我送你们的第一份礼物。
 
 
第89章 青鸾现世   用青鸾之气去点燃凤凰的生命……
  王家的事处理完毕,翁主不能再耽搁了。整理好箱笼之后,礼部择了吉时,准备出发。
  天还没亮,侍女们便都起身,由于红衣会大覃的官话,从太监、嬷嬷、宫女,乃至官员,都是由她接洽,是以很多事情都需要她点头。但是不知为何,哪里都找不到红衣,资历长的宫女便只有先行点算,等她来了再说。
  其实红衣并没有走多远,她只是从角门出去以后,在土地公公的背面等着罢了。
  她背抵着墙,抬头看鸦青色的天,心里算着,王家的仆从悉数都交付衙门,查过没有可疑之后,昨天晚上都放了出来,想走,趁夜逃跑是最好的办法。因为翁主出发在即,事物繁杂,人手又乱,这个时候跑掉一个老头没有人会追究的。
  果然,不多时,墙面有动静。
  她听到土地公公被掷到地上的声音,接着门板被推开,一个身影佝偻着从门洞里钻出来,动作算不上利索,毕竟也一把年纪了。
  那人落地后拍了拍手,叉腰道:“妈的,阴沟里翻船,差点搭上了我的老命。”
  红衣轻笑一声。
  “谁?”那人草木皆兵,回头见到红衣,机警的盯着她,“你想干嘛?”
  红衣摸着手上的戒指,慢声道:“你对土地公公如此不敬,土地公公可不会保佑你的。”
  “你是大覃人?”那人一愣,这口音……和仙罗明显不一样,可他明明记得,眼前这女的似乎是跟在翁主身边的其中一个,他敛了敛神,到底是一个小女子,能把他怎么样?干脆把心一横,想威胁她几句,岂料红衣开口道:“二管事,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
  二管事?
  好久没有人叫他二管事了!
  “二管事,您看看这账目对不对?”——是水生。
  “二管事,老太太房里的神主牌到了,咱们是不是要请人来做场法事什么的?老太太心里不安呐!”——是鸳鸯。
  “二管事,红衣想吃糖人,你给我买好不好?不要告诉我娘。”红衣揪着他的袖子摇啊摇,撒娇道:“二管事,帮帮忙,我拜托你嘛。”
  他惊恐的看着红衣:“你到底是谁?”
  这些年,他诸事不顺,身体多有病痛,有时候常想,是不是报应啊?他心虚,他内疚,他最怕天谴,这些情感折磨的他日渐苍老,时不时的,便去布施,还参加放生法会。
  村里人都说他好心,时间容易冲淡一切,特别是当一个人的外貌发生巨大变化时,镇上的人不会将他和岳府的二管事联系在一起,久而久之,人们习惯叫他‘福伯’,他去看痛风,镇上的大夫医术有限,吃了很多药下去,都不见好转,众人便安慰他:“福伯您这么好心,一定长命百岁的。”
  可他心里想,要是老爷还在世的话,几贴药就好了。
  偏偏是他断了岳家的根,也断送了他医病的机会。
  后悔吗?
  后悔的。
  这就是因果嗬。
  眼下这女孩儿叫他二管事,显然是知道他底细的,他想起了王家的惨状,耳边又回荡起镇上的那些传言——岳家冤魂索命来了。
  不不!
  不可能!
  如果是冤魂索命,何必等到今天?
  会等到今天的,一定是——“啊!”他大叫一声,“救…….”‘命’字还没说出口,红衣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扣住他的喉咙,厉声道:“为了区区一锭赏银,你就卖主求荣!我岳家待你不薄!二管事,你哥也葬在后山呢,和大家一起,野草都长得半人高了,你也不去清理清理。不敢啊?”
  福伯被锁得透不过气,透过点点微光,他看清少女的长相,柳眉杏眼,却不是秋水无尘的眸子,不是清澈的仿若山涧的小溪,而是有如深渊一般的幽黑。长长的睫毛和眼尾相接,竟让眼线微微的上扬,并着柳眉一起,也不显的青山含粹,而生出一种挺刮凌厉的美。
  福伯怕极了,下意识双手挥舞。
  红衣为了避开,稍稍松开桎梏,福伯于是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朝红衣猛的刺过来,一边道:“不关我的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也只是想过的更好。”
  “那你过的好吗?”红衣立定,山风吹起她的袖摆,发丝自背后散开,竟有几分慑人的罗刹模样,当福伯一刀砍过来的时候,红衣不避不躲,抬手一档,指尖刺出的利刃‘唰’一下把福伯的刀削断,福伯惊魂未定,红衣又抽出银冰鲛丝,反手一绞,福伯没见过这般利落如鬼魅的身手,手中的刀还没被缠上就丢盔弃甲,银冰鲛丝于是顺藤摸瓜一般,缠上了他的喉咙,他‘呃’的一声,就被冲力带的人往后一倒,重重摔在地上。
  福伯目眦欲裂,盯着红衣恶声恶气道:“我没做错,岳家的人该死!该死!都该死!”
  红衣本想松了的手蓦地抓紧鲛丝,咬牙道:“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该死!咳咳!该死!都该死!一尸两命——哈哈哈哈!”福伯狂笑,“凭什么他们锦衣玉食,我就得日以继夜的算账。凭什么?老天不公啊,把我生的低人一等。”
  红衣最烦和这种人讲道理,因为贪婪的人总会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什么出生,什么身份,什么身不由己…….她岳红衣都被踩进了泥里,连馊饭剩菜都吃,不也没有主动害过人嘛。要是按照他们的逻辑,她岂不是非得踩着别人的肩膀,才能走到今天?可她没有。而这种像蛆虫一样的人,有手有脚,岳家每个月给他几两银子当俸钱,一年就是几十俩,放在外地,堪比一个富户了,还不满足!认为自己要是生的好,便不至于给人打工。什么出卖背叛,害人性命,在他们眼里,通通都是理所当然的。简直让她恶心。
  何况她生平最恨,就是亲娘触柱,姆媪被屠,还有嫂嫂被辱至死,这些都是她不忍去想的记忆,二管事却还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一口一个活该,“谁让你们家这么有钱,不怪人惦记!”
  “所以有钱还是我爹的错了?”红衣气的胸膛起伏,“我们岳家白手兴家,我老祖宗跑一趟货,从平州到青州,横贯整个大覃,只有二十俩利润。祖祖辈辈积累到这一代才有你看到的成果,你呆在账房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有下人给你使唤,你还嫌不够?你还觉得自己被亏待了?”
  巨大的哀痛涌上心头,红衣咬着牙,手中的丝绳不断勒紧,“你说他们该死??我看你才该死!”红衣的泪从眼角滑落,手上亦不自觉愈加使力,“我不盼你对岳家有多忠心,我不盼你感恩戴,我甚至没想过杀你,但你害的姆媪在我眼前被那些衙役乱刀砍死,死无全尸,你说她活该?姆媪跟你无冤无仇,活该?!我娘本来可以逃出去,上京告御状的,就因为你!因为你贪图那一锭银子,我娘触柱,含恨而终!活该?你这个畜生!你比畜生还不如!”红衣怒喝一声之后,手中的丝绳奋力拉扯,交叠在二管事的咽喉处,二管事双腿乱蹬,鼻子拼命呼吸,撑的老大,眼球也渐渐爬上了血丝。
  他的身体僵硬,红衣能感受到他在和她对抗。
  红衣恨恨的勒住鲛丝,锋利的鲛丝勒在她的掌心,每用一寸力,鲛丝便嵌入一分,最后,鲛丝径直划破了她的皮肉,鲜血大滴大滴的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
  “谁该死?”红衣握紧鲛丝,对二管事道:“你这样的人,才该死!”
  “让你活着,是对他们的亵渎。”红衣说完这句,意外的是,忽然松开鲛丝,但二管事早已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他的眼珠,浑浊的望着红衣。
  红衣俯身在他耳边道:“忘了告诉你我是谁。”
  “我,岳红衣,我回来了。”
  二管事闻言,眼睛由于惊诧瞪到极致,而后痛苦的闷哼一声,断气了。
  红衣跌坐在二管事的尸体旁,大力的喘着气。
  她,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红衣掩面无声哭泣起来,眼泪在她的掌心肆意流淌,咸得泪水碰到掌心的划痕,很疼,但她完全感觉不到,只周身乏力,仿佛自地狱走了一遭,堪堪回到人间。
  举目四望,漆色散尽,天将要大亮。
  她第一次杀人,十分慌张,不知道怎么办,看别人动手和自己动手完全是两种感觉。
  她深深深呼吸,好不容易定下神来,理了理衣裳,懒得去管二管事的尸体,进了门洞之后,将门板和土地公公归回原位,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一套干净的衣裳。
  红衣走后,一个影子从树后转出来,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边抖着腿,一边松了松五指道:“唉,还真是胆子小,不就是杀个人嘛,至于吓成这样!”说着,她抬起二管事的腿,扛在肩上,一边往山里边拖,一边嘀咕道:“你们有什么好怨的,我的命才是真的苦好吧,我还得替你们善后,是不是!”
  “真是的……我堂堂一个刺客,波月榜上有名的杀手,我沦落到替人埋尸,唉……”
  
  卯时,京城,禁宫内。
  摘星楼上,神官玉衡跏趺而坐,面前一个巨大青铜炉鼎,里面焚着香,还有几不可见的几缕发丝在其间飘荡。
  突然,一口鲜血从玉衡口中喷涌而出。
  他睁开眼睛,捂住胸口,喘气道:“青鸾。”
  他说这话时带着恨意,“她怎么还没死?!”
  他踉跄的起身,“那么小的女孩儿,不可能经受住仙罗的折磨,她为什么没死!她应该要死的!!”
  他的怒吼惊动了灵台郎。
  大覃钦天监有监座一人,即神官玉衡。
  玉衡座下星宿厅有东南西北共四个灵台郎,水官、阳端,来风和凝鞠。当初跟着玉衡去仙罗查访青鸾之气,并将红衣卖到云韶府的,便是执掌北方的凝鞠。
  凝鞠进屋后,看到玉衡胸口白衣上的猩红血迹,担心道:“座上,您这是……”
  玉衡冷冷的责备他:“你怎么办事的?我让你把那女孩儿卖了,卖去教坊当伎女,你是不是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我……”凝鞠结巴道,“属下的确是将她卖了呀,卖给了行首梅窗,属下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可她现在还活着。”玉衡发了疯一般低喝,“她是青鸾!只要她还活着,皇后娘娘就会死,你看到没有?你们自己去外面看看!金凤之气微弱,青气冲天,是青鸾取代凤凰的征兆。”
  “可……”来风道,“座上,这话您不爱听,属下也要说。皇后娘娘不是早就过世了吗?尸体是您亲自从绘意堂请出来的。”
  玉衡蹙眉道:“可是浑身焦黑,烧的面目全非,说是谁都行吧!凭什么就一定是皇后呢?”
  玉衡摇头道:“你们或许不清楚,但本座清楚地很,一定不是皇后。”
  “皇后若是死了,天凤之气必断。可而今世上还有凤凰的气息,虽则只有一丝残存,可只要凤凰之息尚在,就证明皇后还没有死,还在某一处隐姓埋名。”
  “所以本座不能让青鸾现世,她愈靠近帝都,皇后娘娘活着的几率越小。本座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玉衡坚定道,“本座的命是皇后的,你们的命是我的。只要我一天不承认皇后死了,谁都不能说她不在人世。”
  水官和来风互相对视一眼,来风示意水官继续劝说,水官道:“可座上您天天拿着皇后穿过的旧衣裳,还有头发,在炉鼎里烧也不是个事儿啊!要真那么肯定,咱们把人撒出去找,总会有头绪的。”
  “不必了。”玉衡阖了阖眼道,“让她飞吧。本座只要确保她活着就好。她在哪里,凭她高兴。本座无权过问。”
  “当务之急,是杀掉青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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