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九尾窈窕
时间:2022-01-06 11:54:37

  红衣四目极望,试图唤醒脑中的记忆,那天她送敏华入宫,她开始也想记宫里的路,可宫里建筑都差不多,弯弯绕绕走一阵,就难以分辨,但天街上的一个大殿与别不同,殿顶有圆柱状的金宝瓶。绿意对她解释道:“此乃钦安殿,里头供奉的是北方真武大神。”
  看红衣一脸懵懂,绿意耐心道:“宫里有信佛的,自然有向道的。还有崇尚喇嘛,萨满……好像容妃是柔然人,她信什么大家不知道,她自己也讳莫如深,毕竟大覃王朝自北方起事,老祖宗认为得真武大神襄助,代代供奉。真武大神又称玄天上帝,是司水之神。绘意堂出事之后,陛下来钦安殿的次数就愈加频繁了。”
  红衣‘唔’了一声:“倒也是,总不能公开和陛下对着干,她就是想信什么,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了。”
  绿意见她一点就透,继续道:“在宫里,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陛下而今重道,娘娘们来钦安殿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正好绘意堂修葺,陛下便又给钦安殿连加了三道抱厦。与之相对的——”绿意指着身后,“咱们刚才过来的地方,是摘星楼,神官平常在那里修炼。”
  “神官?”红衣脱口道,“神官玉衡吗?”
  “对。咦?”绿意诧异,“你知道玉衡君?”
  红衣讪讪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略有耳闻。”
  绿意道:“神官大人可厉害了,太皇太后……咳!”
  红衣的眼睛蓦地一亮:“绿意姐姐?”
  绿意抿唇道:“宫里的禁忌不能提。”
  红衣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太皇太后?他们家的惨案可不就始于太皇太后嘛!红衣小声央求道:“你偷偷告诉我,谁知道。”
  绿意与她并排走着,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把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再往外传。”
  红衣郑重点头,绿意道:“唉,其实也没什么,宫里的旧人都知道,只是绝口不提罢了。想当年太皇太后缠绵病榻,是皇后娘娘亲自从外头请了神官进宫,力挽狂澜,把太皇太后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可也不过几年光景,太皇太后还是去了。神官劳苦功高,故此先帝特赐摘星楼供其修炼,但是先帝和贞显皇后仙逝之后,神官便一蹶不振,闭门不出,鲜有现于世人的时候。”
  红衣听完,沉吟良久,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绘意堂门口。
  特地挑了造办处的人休息的空当来,又选在人迹罕至的一处角落,那里有一颗元宝枫,身着护卫服的男子在枫树下面等候,似乎很焦虑,两手握拳,相抵着,见到了绿意,眼底忽然有了笑意,又急忙收敛起来,垂下头怕唐突了,不敢上前。
  绿意也脸一红,红衣从后面推了她一把,从她手里接过画卷,笑道:“姑姑,我送东西去了,马上就出来,您稍等一会儿。”
  绿意瞪了她一眼,红衣便走到外头替他们把风。
  男子愣愣的,小心斟酌着开口道:“贸然约见,是我思虑不周,打搅你干活了。”
  绿意觉得他有几分面善,问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男子亟不可待的点头:“见过,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男子急迫的样子,让绿意有些难为情,别人记得她,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人低声说着什么,枫叶还没到红的时候,脉脉垂下来,红衣在不远处望着,会心一笑。
  突然,两个兵丁不知怎么的,居然折回。
  红衣忙回头,朝里面‘嘘,嘘’两声,绿意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有人来了。”红衣如临大敌。
  绿意也脸色一变,忙理了理衣裳和头发,走出来一本正经道:“怎么,东西还没送到吗?”
  红衣扁着嘴委屈道:“姑姑,我该送给谁呀?这里头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绿意佯装抬起手来就要打,红衣缩了缩肩膀,作状要躲。
  两人做戏做的上瘾,兵丁们瞄了一眼,看到是个宫女在教训底下人,也不便插手,孰料正要走过去的时候,那男子也太实诚了,以为绿意真的要收拾红衣,忙从枫树下转出来道:“绿意姑娘,手下留情啊!她也是一番好意,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至于耽搁了手上的工夫。”
  红衣和绿意傻眼了,面面相觑,宫里的人都是什么?都是乌龟王八,千年的鳖精,哪儿来的这么一个二愣子!
  理所当然,兵丁们听见了这一席大实话哈哈大笑不止,朝红衣和绿意围拢过来,嬉笑道:“哎哟,我说两位姑娘弄了半天原来是假正经啊,表面上来办事,实际上是来私会情郎。”
  “你们说,宫女和侍卫私相授受,这事儿要是传进了皇后的耳朵里,该怎么罚?”
  二愣子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忙道:“几位大哥,此事与两位姑娘无关。”
  “那你是何人,你在这里干什么?”其中一个上前拎住男子的领子,提起来,“你一个城门护军,跑到我们造办处的地头上来撒野,活腻了吧!而且也没听上头说从你们那儿借调人手,你来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我……”男子不会撒谎,但也急中生智,“都是宫里的奴才,平时多得桂善公公提拔,我自愿过来搭把手,恰好遇见了两位姑娘,几位大爷口下留情,伤了我不要紧,伤了姑娘的清誉,是可大可小的事。”
  “你也知道可大可小?”其中一个大抵是兵头,出列,围着男子打转,上下打量,啧啧道:“早就看你们城门护军不顺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给万岁爷看门的狗嘛。还敢看不起咱们造办处的,进进出出总受你们的气,哈,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
  “你也说了,这事可大——”兵头做出伸手讨要银子的动作,“也可小。至于是大,还是小,就看你识不识趣了。”
  男子叹了口气,抬袖预备从里面掏出一包银子,哪料绿意一个箭步上前:“不能给。”
  “我们正儿八经的来办事,凭什么受你们要挟。”
  红衣也上前,与绿意并排道:“几位大哥劳作辛苦,请各位喝茶也是应该的。但有心拿捏我们的错处,那是万万不能的。”红衣举起手中的画卷,“这是宝琛公公吩咐我们呈带过来的,是我们的差事。几位若有疑问,回头去宝琛公公那里——”
  红衣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兵头蛮横打断,画卷同一时间被挥落在地,兵头子恶狠狠道:“少他妈跟我提宝琛,咱们桂公公从前是伺候孝淑睿皇后的,宝琛他是个什么玩意?论辈分,还得管我们桂公公叫一声爷爷,敢到咱们的地头上来拿大!我呸!”
  眼看这一口痰要吐在画上,红衣赶忙俯身拾起画卷,惊鸿一瞥间,发现这是一副被裁剪过的画卷,原本应该有很长,而今经过处理,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红衣轻轻展开,只见画作颜色艳丽,让人眼花缭乱,多处采用了朱红、朱砂、石青、石绿以及白粉等色,对比强烈。画中人物也情态生动,有的挥手舞蹈,有的弹奏琵琶,神各毕现。红衣的心犹如被狠狠撞击一下,握着画卷的手微微颤抖,是《韩侍中夜宴图》。
  兵头见她受挫的样子以为她怕了,哼笑着单手叉腰,对绿意和红衣道:“行,要本大爷放过你们,好说。银子没有,总有别的什么好堵住我们的嘴吧?比如说——哼哼!”兵头嘿嘿笑起来,伸手要摸红衣的下巴,其他围观的也不怀好意的笑起来,绿意气急,二愣子倒是护短,果断的挡在绿意身前:“别怕,我还不信没有王法了。大不了今天就把事情闹大。”跟着冲兵头道,“反正人,你们是别想碰。”
  绿意躲在二愣子身后,小手揪住他的后背的衣裳,莫名有点感动。但一侧头,眼看红衣要被轻薄,想要过去护她,却又被其他兵丁围住,鞭长莫及,简直心急如焚。好在兵头子的手还没碰到红衣,别说是下巴了,就是衣裙都没碰到,就捂住手腕哎哟哎哟的哀嚎起来。
  兵头往红衣身后一看,登时脸色大变,惊悚道:“官……神,神官,奴才等参见神官大人。”
  绿意等众人一起回头,果真见到神官,一声月白色的长袍,腰间束着银带子,手里把玩着几粒碎银,对兵头道:“喏,你不是要钱嘛,本座这里有,刚才送你一点见面礼,快捡啊,捡起来刚好够看大夫。”
  兵头又气又怕,只得弯腰,用疼痛的那只手臂,两指费力的抓起碎银,还得对神官千恩万谢的鞠躬:“谢神官大人不杀之恩,冒犯了神官大人,神官大人千万不要和我等升斗小民计较。”
  “冒犯了我?”神官嘴角微提,好笑道,“你们是冒犯了我吗?”说着,眼神盯向红衣的背影。
  几个兵丁哭丧着脸对红衣道:“姑娘,姑娘!小的们多有得罪,姑娘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吧。”
  红衣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倏忽变脸的小人,回身看了一眼神官,脸色淡的犹如远山雾岚,幽幽道:“我说了我是来交画的,你们伤了我不要紧。”红衣冷冷一笑,眼底竟有杀意,几个兵丁不由一个哆嗦,适才并不觉得小女子有多瘆人,还观她貌美可爱,想吃一把豆腐,但此刻骤然变脸,只怪自己有眼无珠。
  红衣道:“可知这画是什么?你们不卖宝公公的面子不要紧,可这画是陛下要的传世名作,你适才那一脚要是落下去,我顶多被逐出宫去,你呢?你说你们会不会掉脑袋?”
  兵头一怔,赶忙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今日冲撞了姑娘,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不敢了。”
  红衣把画卷好,仿佛不曾听见,侧身对绿意道:“姐姐,画作该交给谁?”
  绿意瞄了眼神官,奇怪红衣对神官的搭救不闻不问,甚至不道谢,堪称无礼至极,绿意冲神官尴尬一笑,对红衣道:“交给里头当值的画师就好了。”
  红衣福身道‘是’,然后兀自进了绘意堂。
  在她出来之前,几个人都如同被钉在原地一般,神官默了默,对绿意道:“这位姑娘不妨先回宫去,人多口杂,省的又生出什么事端。至于另一位——”神官对绿意一笑,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本座可在内宫自由行走,本座替你送她回去,这样该没人说闲话了吧?”言毕,垂眸盯着跪在地上的兵丁。
  几个兵丁抖如筛糠,不敢吱声。
  绿意不知道红衣和神官有何纠葛,但是不敢违逆,点头道:“是,谨遵座上的吩咐。奴婢先行回去,好给宝琛公公一个答复。”
  走的时候,朝二愣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愣愣的‘哦’了一声,冲神官两手一揖道:“今日谢神官大人主持公道。”
  神官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等红衣出来以后,发现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玉衡在前方等着她,她一声不吭的走近,神官道:“那位姑娘先行回去复命,本座领你回去。”
  红衣面无表情,犹如对一个陌生人般,客气又疏离道:“谢大人。”
  沿途无话,红衣一直冷着一张脸,五官像被冰雪冻住了,神官轻轻一笑道:“年轻轻的姑娘,多笑一笑才好看。”
  “哦。”红衣敷衍道。
  靠神官的腰牌进了景运门,走到斋宫前,神官要回摘星楼,红衣须回内侍局,就此分别,玉衡温声问道:“可曾认识回去的路吗?”
  “神官大人您日理万机,这等微末小事,就不劳大人您费心了。”红衣淡漠以对。
  可才走出去两步,身后又传来神官的声音:“岳姑娘。”
  红衣的步子顿了顿,但没有停下。
  “红衣姑娘。”神官再次唤她。
  红衣转过身去:“今日多谢大人出手相助,不过大人您恐怕是认错人了,奴婢不是您口中的岳姑娘,又或者什么红衣,我叫忍冬。尚仪局的新近学徒,实在是不值一提。”
  神官缓缓走近,面带愧疚:“随便你叫什么,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不是吗?不然你不会如此负气,你还在为我当年的不辞而别愤怒。”
  “不敢。”红衣退后一步,“大人今日的搭救,忍冬和尚仪局都铭记于心,不过奴婢委实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神官深深一叹:“当年宫里出了大事,本座急于赶回宫处理,把你送进教坊司并非我的本意,那个自作主张的人,我已经将他正法。他叫凝鞠,一个灵台郎,你可还记得?”
  红衣轻哼一声:“不记得。”
  “是本座的错,是我的疏忽,以后你有任何需要,尽管到摘星楼来找我。”说着,玉衡拉起她的手,把一块玉钩塞进她手心。
  红衣要推拒,玉衡紧紧摁住她的掌心,温柔的目光直直的望进她眼底:“不要谢绝我的好意,这么多年,本座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就让我为你尽一点绵薄之力。”
  言毕,玉衡不等她回绝,率先一步离去,脑后束发的宝石发出幽幽的蓝光。
  红衣摊开手掌,食指和拇指捻起那枚玉钩:“衬缃裙玉钩三寸,露春葱十指如银。”心中顿感一股屈辱,忿恨的把玉钩丢进一旁的水渠。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转交暗影处的神官慢慢踱出来,望着水渠里的东西,无奈一笑,自言自语道:“陛下,出来吧,您跟了一路了。”
 
 
第98章 口衔鸾铃   陛下对她,真的只是普通的关……
  “朕素来知道你是个无耻之徒,但撒谎撒的面不改色心不跳,玉衡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无耻,是非常的无耻!”容均身着箭袖骑服,腰上的玉佩轻轻晃动。
  玉衡淡淡瞥了一眼:“彼此彼此,陛下不也一样?!为了来见她,明明有上好的玉却不随身,只戴了黄白老玉,当真用心良苦。”
  容均随意的转动大拇哥上的扳指:“你也不必试探,朕不怕你捅到她跟前去,如果你以为可以要挟什么,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看来陛下是有吩咐了。”神官拱手:“臣,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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