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咋舌,绿意道:“有人的地方便是非不停,即便位高如皇后、贵妃,亦不能逃过。”
“听那傻不啦几的护军说,他早年是见过我的,只可惜我不记得他。他今日都一五一十的对我讲了,连哪年哪月哪日都说的一清二楚,我经他一提醒,依稀是有那么一回事,他巡防的时候路过,见我挨罚,出口相帮了一句,我当时也就丁点儿大,手都被掌事的姑姑给抽肿了,跪在那儿。没承想,他挂怀至今。”绿意的嘴角漾着一丝笑意,“我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等我出宫去,已有二十了。就算我存了厚厚的嫁妆,到底也不比妙龄。我又没有殷实的家底,但他祖上出过一个三等轻车都尉,所以给他续弦,竟还是我高攀了。”绿意苦笑,无奈道:“女人呐,有时候,就得看开点,学会妥协。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自古以来有几个?远的不说卓文君,就说现任的都护夫人王妙英吧,当初执意嫁给一贫如洗的元若宪,结果呢?元大人升官发财第一件事就是纳妾狎妓,什么好的珍贵的,都供着别院里的女人。至于王家娘子,除了空有元夫人的名号,独守空房十几年,夫君有等于没有。末尾元大人犯了事,她身为家眷,还要跟着陪葬。要不是贞显皇后求情,王家娘子怎能获得赦免?”
红衣狐疑,又是贞显皇后!这位皇后总听人提起,虽然香消玉殒,可她的很多痕迹还留在宫中,处处都是。
“贞显皇后是个怎么样的人?”红衣好奇的问。
绿意一脸妒忌:“绝美。”
“我进宫的时候,正是华妃掌管六宫,弄得宫里人心惶惶,想要过的好,就得贿赂她宫里的人。喏,比如说那个宝柱——就是卖保命符给你的那个,曾经就是重华宫里伺候的。待到华妃被处决,重华宫的宫人差不多都被清洗了,宝柱算是运气好的,他知道的事情不多,只在门口扫地,所以捡回了一条命来。不过此生没得重用了。”
红衣‘哦’了一声,绿意继续道:“王家娘子也是真传奇,她后来居然被先帝做主赐给了都护。”
红衣险些没听明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啊?兜兜转转,贞显皇后救下的女子竟成了自己的小妈?”
“可不是嘛!”绿意拍着大腿笑,“要不怎么说女人的命运哪里能料到呢。王妙英稚龄时一定也是对元大人倾心无比,不然怎会千里随夫上京赶考,甚至愿意殉死呢,可惜了她一腔深情,付与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但人生峰回路转,先帝赐婚,她不能抗旨。说实话,谁知道王妙英是否甘愿嫁给都护,但起码之后的几年,王妙英过的还是很顺遂的,一把年纪了还老蚌生珠。”绿意说到此处掩嘴咯咯笑起来,“为都护生了个大胖儿子呢,被封了一品诰命不说,还与原来的夫人平起平坐,你说,要是王妙英当初寻死觅活的要殉节以示忠贞,要和元大人那个渣滓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能有今日的后福?”
红衣呐呐的点头:“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啊……”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倔强,该弯腰的时候弯腰,该认命的时候认命,你非要与天斗个鱼死网破,最后粉身碎骨的不还是你自己?”绿意慢悠悠道,“我算是想明白了,他虽然有过有过一位夫人,可天下男子三妻四妾的多的是,我起码不是去做妾的,他再三保证了会明媒正娶,而且也弄清楚了,先夫人留下的是个女儿,那我把孩子带大了,将来给她备一份嫁妆便是了,与我有什么损失?日子还不是我和他,我们两个人过。过的美过的丑,看自己的本事呗。”
红衣听完,不禁陷入沉思,良久道:“那个,绿意姐姐,我想请教你个事。”
“嗯,你说。”绿意爽快道。
“唔……”红衣吞吞吐吐的,“给人家做过妾是不是很丢人啊?”
“你看,你们家那位仅仅有过一个原配夫人,你都在心里芥蒂,你说,一个姑娘要是差点给人做妾,那她,还能嫁人吗?”红衣忐忑的问。
绿意一把揪住她:“我的天,你该不会是?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坏事了?还是不是完璧之身?”
红衣看她紧张的样子,啼笑皆非:“哎哟,我的好姐姐,我只是随口一问,你怎么那么大动静,我是,我是,我是!”红衣再三强调,“我没……那什么,你别胡思乱想。”
“不能怪我胡思乱想啊。”绿意担忧道,“你不是说话不过脑子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话。”
“而且你进宫不是通过内侍局,是仙罗和亲过来的,没给老嬷嬷验过身。真要出了事,纸包不住火,你就完了。”
红衣看她脸色煞白,赶忙岔开话题道:“嗳,绿意姐姐,我想请你帮个忙。能否……”
红衣笑吟吟道:“就是,你们家那个不是在门上当值吗,我想请你帮我问一声,兵马司里头,是否有一个姓容的侍卫。”
红衣怕她不答应,又补了一句:“你看,你也多了一个借口去找你们家那个是不是,天赐的良机啊。”红衣坏笑,“多接触接触,嘻。”
绿意脸又一红,上前去拧红衣:“看把你惯得,拿我打趣成瘾了是吧!”
“以后你再这样,我的事就不和你说了。”
红衣从后面揽住绿意的腰,撒娇道:“哎哟我的好姐姐,快别跟我闹别扭了,帮帮我吧。”
“那你告诉我,他是谁?”绿意追问道,“你个小妮子人不多大,该不会也有心上人了吧?”
“才不是。”红衣赶忙辩驳,“那是我的恩人。”
“恩人?”绿意显然不信。
“真的。”红衣道,“我这一路从仙罗过来,多亏了这位壮士处处帮忙,我想要谢谢人家,可进了宫便断了消息。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总不能叫人家觉得,哦,我过河拆桥,用完了就再也不与人家来往了吧。这算什么事呢,好歹送份回礼,感谢他这一路关照。”
绿意沉吟片刻道:“唔,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还是不信。”
绿意笑道:“你一定是惦记上人家了,瞧把你愁得,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愁绪,还说不是思春?”
红衣高举双手投降道:“好吧好吧,我以后再也不拿姐姐寻开心了,姐姐也别编排我和我的恩人,行吗?”
绿意得意道:“这还差不多,过两天我找几个常出宫的太监过去探探口风。嗳,但我跟你说,这事可急不得,宫里护军成千上百,你单给我一个姓,我还真难找。”
要是连人家姓名都知道的齐全,绿意打死也不会相信她对容均真的只是感激之情,恐怕得穷追不舍的追着她问个没完,红衣想了想,补充道,“来的时候,我听大家都叫他容二。但具体叫什么,我也不是太清楚。”
“好吧。”绿意见再问不出什么,道:“就这么着吧,等我的消息,至于你,这几天可上点心,就要到分宫的时候了,我看司珍房和尚药局都想你过去。”
红衣郁闷极了,司珍布置的功课很难,红衣的手被钗子上的金丝银丝戳的发疼,就偷懒,把金钗下面的部分换成了翠羽,哪料歪打正着,司珍本来就是故意的,因为金钗的头是珍珠,尾巴若镶嵌宝石,虽则美轮美奂,却尾大不掉。于是红衣选择用翠鸟的羽毛,既突出了珍珠的光泽,又令整枝钗与众不同。为此,司珍房的素汐姑姑对她印象很深,但红衣实在不想去司珍房,她也不知届时该怎么应付。
第100章 杨柳垂金 这是病,得治
不出她所料,到了分宫的那一天,所有人一列列排好,拿出各自的功课交到各位掌事面前,任凭挑选。
德妃要协理六宫,还有孩子要照顾,长春宫一直欠缺人手,便拨了紫菱和般若过去。
木都儿有一半的栗特人血统,便被分去了兰林殿伺候云贵人。
初棠、青容去披香殿,至于红衣,尚药局的灵枢和司珍房的素汐都看上了她,谁也不肯让步。
灵枢是个性情温和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在今次的问题上,态度异常强硬。
红衣眼巴巴的望着灵枢姑姑,希望她一定要坚持到底啊,坚持就是胜利!
素汐是皇后的人,资历比不过老奴,又怕被人轻视,因此处处争强好胜,对灵枢说话,字里行间都带着刺:“灵枢姑姑是旧人,何必与我们小一辈的过不去呢,难道您是只会伺候孝贞显皇后,现在谁您也不放在眼里吗?”
“素汐你言重了,皇后乃万凰之王,我不过一个奴婢,岂敢?不过陛下向来对孝贞显皇后敬重有加,若是让陛下知道为了一个宫女,素汐都能扯到两位皇后头上,怕是有所不妥。”灵枢平时话不多,温吞吞的,但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绿意为难的要命,两边都吃罪不起,只好去请师傅,锦葵嬷嬷搭着绿意的手,缓缓走来,众人皆毕恭毕敬道:“微末小事,竟惊动了嬷嬷。”
锦葵出乎意料的和气,大笑道:“芝麻绿豆的事,大家同为主子办事,不要伤了和气。你们看的上我尚仪局调训出来的宫女,便证明我们绿意有本事。只不过……”锦葵话锋一转,“素汐姑姑纵然很有眼光,但司珍房已经要走了尚仪局十六人,司制那里是十二人,加起来总共二十八个。尚药局目前则仅有两人。就算把尚药局上下所有的女官都加起来,也不够你们司珍的二分之一啊,偏偏尚药又是特别重要的活计,伺候主子的身体。须知金银财帛都是身外物,没了可以再做,司珍房里那么多人才,个个心灵手巧,还怕造不出精美绝伦的饰品?但主子的矜躯却不能有半分马虎。忍冬这孩子吧,难得的会辨几味草本,老身的意思呢,是就交由尚药局。今日的事,我想,就是到了皇后和贵妃跟前,也是一样的结果。你说呢,素汐?”
锦葵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一个嬷嬷混成了半拉主子,今天就是逞英雄争口气,他日锦葵也会要回来。
素汐不敢与锦葵正面冲突,唯有答应,气哼哼的带着人回了司珍房。
红衣抱着两个小肉拳头对锦葵千恩万谢的,谄媚道:“嬷嬷您真是我的再造父母,救我于水火。”
锦葵乜了她一眼道:“刚才怎么不见你嘴巴那么伶俐,鬼灵精!去吧,拾掇拾掇东西,跟灵枢姑姑去尚药局,别光顾着在我跟前卖乖。”
红衣‘嘿’的咧嘴一笑,回房拎起包袱皮,往肩上一驼,兴高采烈的出来,对锦葵道:“嬷嬷,您放心,您待我好,回头您的膳食我一定盯着御膳房,咱们尚药不是和他们连在一块儿吗?我天天给您加餐。”
锦葵笑骂了一句‘臭丫头’,便挥手让她走了。
红衣跟在灵枢后头,十分谦恭。
大家都知道,灵枢为人刻板,不苟言笑,不知道是不是对着草药久了,话不多,红衣不敢像在尚仪局那样自在,两人埋头走路,沿途沉默,一直到了隆宗门口上,红衣终于忍不住问道:“灵枢姑姑,这……这不是去尚药局的路啊!”
灵枢回头解释道:“尚药局有两处,一处在内宫交泰殿两侧,合着御膳房一起,是为了方便东西六宫的娘娘们。但天子的饮食起居,又另有专人安排。武英殿是前朝皇帝理政的地方,白白的荒废了太可惜,便设在那里附近。”
红衣诧异:“也就是说,我们照顾的是陛下的身体?可,可我们是女医啊,女医不是专门伺候娘娘的嘛……”
灵枢撇了撇嘴:“你话可真多。”
红衣噎了一下,也是,谁规定天子不能用女医的?
她愣神的当口,脚步稍有缓滞,没留神,一个眨眼的功夫,再抬头时,灵枢的身影似乎是飘入了一条巷子,等她疾步追上去的时候,灵枢居然不见了。
红衣张了张嘴,这可如何是好?
又不能声张,红衣只能小声的喊道:“灵枢姑姑,灵枢姑姑……”
她沿着巷子摸索,一边唤道:“灵枢姑姑,你去哪儿了?我——忍冬,我迷路了,您等等我。”
没想到等她出了巷子一看,彻底傻眼,面前一汪巨大的池子,塘里莲花遍布,连绵远至深处,一望无际的水,仿佛与天相接。
红衣不禁赞叹:“好美啊……”
她看到一条折花走廊,这时候也只能靠猜了,她壮着胆子踏上去,脚下的锦鲤穿梭,教人一时贪看,红衣走到桥的尽头时,已经能望见太庙的顶了。
红衣真的慌了,天哪,她居然莫名其妙的走到了外朝不算,再走下去是不是就要出宫门了?那岂不是要命?
她背着小包袱,心里别提多迷惘了,赶紧往回走,叠着小碎步,几乎是用跑的,然而走廊那么长,一折又一弯。巷子也那么长,一条接着一条,每一条都一模一样的,她就像置身于迷宫,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怎么就出不去呢!她急的快要哭了,就在她自暴自弃,打算一屁股坐地上的时候,发现前方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个人,她慢慢的走近,一步,两步……咦,那背影有点熟,小心翼翼的再走近两步……唔,是很熟!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人斜靠在树干上,半侧着脸,阳光洒在他身上,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红衣忽然顿住不动了,她定定的望着,他是在等人吗?等谁呢?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正脸,唇角微微单提,幽深的眸子含了一丝笑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对她说:“怎么,才多久没见,就不认得我了?”
红衣的脸上登时绽出一个灿烂的笑,飞快的朝他奔过去,巷子红色的墙一路倒退,貌似在原地奔跑,但眼看着人越来越近,他的面目越来越清晰,直到近在眼前,红衣才及时打住,上气不接下气道:“容,容,容……容均哥哥。”
她的脸上有薄薄的汗,阳光下,少女晶莹的皮肤,白的近乎薄瓷一般剔透。
容均伸出食指来,弹了一下她额头:“你跑什么,我还能逃了吗?”
红衣摸了摸额头,开心道:“容均哥哥。”笑的心无城府。
容均点头,重重‘嗯’了一声:“好久不见。”
“听说你在找我?”容均笑的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