悫嫔不住的朝甬道张望,涣春都去了好一会儿了,怎么陛下还不来?
再不来,再不来可就要出人命了呀!
“还敢穿红戴绿!”嬷嬷边说,大力扯散了红衣的头发,随后伸手抓她的后背,将她后背的衣服撕开一条口子。
裂帛之声,让红衣心惊。
肝胆俱裂。
那是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她的母亲,在被人羞辱的时候,奋力的挣扎也无用,她磕头求饶,试图力挽狂澜,也无用。
最后为了保住颜面,她的母亲触柱而亡。
她还记得母亲额头上汩汩流下的鲜血,这些年来她一日都不敢想,怕想起来会发疯——那种黏腻的,湿热的温度。
还有母亲在她的怀里,体温渐渐凉下去的感觉,是生命的流逝。
她再也克制不住,尖叫起来!
她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在云韶府的时候,验身嬷嬷们分开她的双腿,检查她是否还是处子的时候,她就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让自己看,不许自己想,她恨不得撕掉脸上的皮,这样就可以将过去的羞辱忘记的一干二净,但是今天,往事纷至沓来,裹挟了风里的最后一点桂花香,要来夺她的性命。
“放开我——!”她大吼,双腿用力蹬,终于把一个婆子蹬得仰天摔了个屁股蹲。
“好厉害的丫头。”容妃指挥太监们道,“你们是吃干饭的吗,还不上去帮忙,把她的衣服裤子给我扒了,往死里打。”
红衣的双目淌下泪来,她挣得累了,她活的太辛苦了,不如就这样吧……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澄蓝澄蓝的,死在这样一个碧空如洗的日子,也好!就让她干干净净的去,不要给岳家丢人。
这样想着,她发狠用力去咬舌尖。
很快,一绺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滚落。
“不好,她要自尽!”悫嫔叫起来。
莲妃阴恻恻道:“怎么可能救这么轻易让她死了!”说着,朝身后一摆手。
乐歆便上去捏住红衣的双颊,用力掰开她的嘴,不让她再咬舌。
红衣像一条脱了水的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悫嫔的眼眶湿了,她侧过头去,用手轻轻一抹眼角。
这个姑娘是为了帮她才得罪了这两个煞星,而她竟然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望着长长地巷子,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天意护佑苍生的话,就请陛下早些现身,救救她吧!
然而长巷除了风,一片落叶也无。
宫人门将巷子扫的干干净净。
悫嫔绝望了,或许,是她错了,她应该去找皇后,而不是陛下。
她看着状若疯癫的莲妃和容妃,从后面拉了拉秀贵人的手,恳求道:“真的要这样吗?”
秀贵人一脸麻木,只说了一句:“我好久未曾见到陛下了。”
第120章 爱恨交织 我画我的意中人,她打她的心……
话音刚落,就听到乐歆‘啊——’的一声痛呼!
原来是红衣咬了她的手,她怒极,反手甩了红衣一个耳光。
红衣躺在凳子上奄奄一息。
衣服虽然没扒下来,但心急的太监已经等不及一棍子敲在了她的背上,红衣闷哼一声,但仍硬扛着不肯求饶,也不喊疼。几个嬷嬷便又要上来撕扯她,悫嫔情急之下就要上去阻拦了,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道不真切的声音:“何人此处喧哗!”
所有人顿住,齐齐循声望去,有人嘀咕道:“天哪,是必真公公。”
悫嫔手里捏紧的佛珠终于松了松,她背过身去,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太好了,必真来了,意味着皇帝就在近处。
她清了清喉咙道:“陛下驾临,还不赶紧住手!”
容妃瞪了她一眼:“悫嫔妹妹还真会见风使舵。”
悫嫔淡淡道:“妹妹不过胆小罢了。”
“容妃姐姐,既然陛下到了此处,就不要再闹了吧,一切交由陛下处置。”
莲妃在心里斟酌一番,朝容妃点了点头。哪知秀贵人竟不肯罢休,厉声道:“停手做什么!陛下来了也是一样,她以下犯上,难道陛下来了,就可以不顾宫规了吗,给我狠狠地打!”
“谁敢动手!”皇帝一阵风似的,疾步冲过来。
他没有乘轿,得到了消息之后,几乎是用跑的,后面的宫人喘着气追。
路过秀贵人的身边,容均伸手推了她一把:“让开。”
秀贵人一个踉跄,还没站稳,便听到容均的怒喝:“跪下!”
所以人齐刷刷跪地,没有人敢再出声,四周静得针落可闻。
容均压抑着怒气,满脸晦色,不顾一切的走到红衣身边,蹲下来,亟亟解开绑住她的绳子,柔声唤道:“冬儿……”
“冬儿,是我。”
“你睁开眼睛看看。”
红衣听到了声音,吃力的动了动,随后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见是容均,嘴角勉力扯了扯,可是她笑不出来,因为口里都是血,霎那间,血渍遍布下颚。
她伤成这样,容均恨意陡生,恨宫里的女人,也恨自己。因为哪怕是在仙罗,她都没有伤的那么重。偏他此时又不能立时发作,只能先哄着红衣,温声安慰道:“冬儿,我来了,你看看我。”
容均迅速脱下身上的龙袍将她一把包起来,抱在怀里,她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成串的顺着脸颊滑下来,委屈的哽咽:“容均哥哥……你来啦……”
一声容均,五雷轰顶。
皇帝的名字无人敢叫,皇帝的表字知道的人更是寥寥可数,但是忍冬一开口就是容均,吓煞了在场所有人。
太监和婆子们手心都是汗,头抵着石板,恨不得和地黏在一块儿,永生永世都不要再抬起来。
秀贵人亦不敢置信,她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脱力一般,瘫倒在一边。
莲妃和容妃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受控制,皆不出声,心里盘算该怎么脱身,怎么嫁祸,怎么把自己择干净了……只有悫嫔喜极而泣,苍天有眼,她总算押对了。
容均大手抚着红衣额头上的虚汗:“没事的,没事了。我来了,你别怕。”
红衣的一双眼睛却在看清楚他的瞬间,骤然失去光彩,她明白了什么,哑然道:“容……”
“嗯。”他应她。
她重重的喘了两口气,红着眼睛,梗着脖子问:“你是谁?”
“你是谁?”
见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样子,红衣逼问道:“你告诉我你是谁?你说呀!”
她痛苦的看着他,气若游丝:“容均哥哥,你是谁?”
“嗯?你告诉我,你是谁?”
红衣的舌头很痛,但心痛绵延至四肢百骸,她竟顾不得舌尖上的碎裂,只盯着他瞧:“你是谁?你告诉我呀!你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红衣大喊,一把揪住容均的衣领,“你说,你说呀!”
“你告诉我你是谁!”
容均微垂着头:“我……”
红衣放声痛哭,她知道他是谁了。
她怎么那么蠢呢?!
简直蠢透了!
“容均,容均……”她喃喃道,“李、容、均!”她一字一顿的念着他的名字,“李容均!你姓李,你根本不是什么御前侍卫,你是——”红衣放声痛哭,“你骗我!”
“你骗我——!”她用手捶着心脏:“你骗我。”
爱上谁不好,竟然爱上了仇人!
心痛的无法呼吸。
红衣仰天大哭,自母亲过世,未曾这般伤心,泪水从眼角肆意的横流,汩汩的滑进鬓发。
容均感同身受,在她耳边低声道:“红衣,我不是有心……”
“不要叫我的名字!”红衣抬手对着容均的脸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惊诧了众人,“不许你叫我的名字!”
“放肆!”莲妃不由站起来,叱道:“竟敢对陛下动手!”
容均回头怒视着莲妃:“你给我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莲妃急的跺脚,“陛下!您怎能如此放任一个奴婢。”
容均压根不听,只把红衣抱的更紧了一些:“你听我说。”
“我不听。”红衣摇头,执拗道:“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容均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握住红衣的手:“我想过要告诉你,只待等时机成熟了……”
“我不听!”红衣尖叫,“你不要对我说。”
“难怪贞嫔娘娘死了,都是我不好。”红衣抽泣,“是我告诉你朝霞的事。”
她拼命的捶打容均的心口:“你放开我,放开我!你比其他人都恐怖,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这个骗子!”
“骗子...”红衣把头贴在他胸口痛哭流涕,如果眼泪是武器,她希望此刻就能洞穿他的身体。
容均大手抚着她的脑袋。
红衣哭的累了,恹恹道:“容均哥哥,你知道吗,你曾经是我全部的信仰。”
容均周身一震,红衣的手攀上他的肩膀,缓了口气,与他耳语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了,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每当那时候,我就想,这世上起码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就在海的对岸,所以我再难过也好,坚持不下去了,我都想,总还有你在大覃等着我,你就像一盏灯,路再黑,你也会在前头照着我,领我回家。”
因为力竭,红衣渐渐体力不支,虚弱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再没有比爱错了人更可悲了,而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句不说,放任她将错就错,红衣恨极了,当骨血里的爱化作恨,爱恨交错,锥心刺骨,她的脸贴着他的脖子,轻轻摩挲,状似缠绵,柔情蜜意,可转瞬就狠狠一口咬下去,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容均一声不吭,由着她发泄,一只手按着她的背,轻轻拍打着:“对不起,不关你的事,是我错了。”
“……都是我的错。”
“我绝不原谅你。”红衣咬牙道,“绝不。”
说完这句,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彻底软了下去,容均一把抱起她,急道:“快,找御医过来。”
白芷和豆蔻连忙先行给红衣的伤口做简单的包扎,考虑到后宫的事宜不宜在药局解决,而红衣暂时又无生命危险,便移步钟粹宫。
全程,皇帝都抱着红衣不撒手,呵护备至,虔诚的仿佛抱着佛家舍利珠,身后众人浩浩荡荡的跟着,亲眼目睹,秀贵人看着皇帝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眼底涌上滚滚热泪,等到了钟粹宫,一路的风才把她的眼眶吹干了。
皇帝将红衣安置在原来璇美人住的逍遥居,亲自盯着太医诊脉,再看着白芷和豆蔻替她上药,手背上的皮都破了,手腕上还缠了绷带,上了夹板,之后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灌了安神的汤药,确定她绝无大碍之后,容均才慢慢踱步出来。
钟粹宫的大殿内,容妃、莲妃、悫嫔和秀贵人对着《许后奉案图》和先帝题的‘懿恭婉顺’四个字跪着。
殿外乌泱泱的人头是她们带来的人马,全部听候发落。
必真吩咐小太监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让皇帝坐在正中,皇帝随便拿了一件外套罩上,不咸不淡的开口:“懿恭婉顺——这四个字,你们哪一个做到了?”
事情的过程他大抵听说,但许多细节,还有待究底。
皇帝指着容妃和莲妃:“皇后身子不好,你们两个不帮着打理六宫,耍威风倒是一把好手,朕今天若是不来,你们当场就要把人打死,手段之残忍,比凌迟还狠,你们都是当娘的人了,不为着自己,也不为着膝下的儿子积点福吗?”
莲妃换上了一张无辜的面孔,谦卑道:“臣妾等知道错了。是臣妾鲁莽,险些酿下大祸。”
“先别急着认错。”皇帝端起手边的一盏茶,抿了一口,平了平气,才道:“说吧,谁先带头去那里闹事。”
“武英殿不是内宫,你们不去庆祥宫看孩子,跑去药局干什么?别跟朕说是心血来潮。”
莲妃抿了抿唇,有心看了秀贵人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
皇帝假装没看见,又问:“谁?”
这一次,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口气中有明显的不悦。
秀贵人挺直了背,赌气道:“我。”
“我要去的。”
“你要去的?”皇帝撑着额角,“你没事去药局干嘛,近日身子不爽利吗?”
秀贵人被噎了一下,断断续续道:“我,我听说……”她气得红了眼圈,“我听说那里有人坏了宫规,私下里与人……哼,反正就是秽乱宫闱,我去瞧瞧是不是真的。”
皇帝‘哦’了一声:“那朕好奇,是谁告诉你有人在药局做下苟且之事的,消息从何而来?”
“这......”秀贵人紧抿着唇,不说。
莲妃本计算好秀贵人把自己抛出来,如此她便能顺水推舟,把容妃再供出去,一环扣一环,谁知道秀贵人这时跟她讲起义气来,莲妃看秀贵人那模样,心里多半也猜到,是秀贵人受不住刚才的打击,有心和皇帝怄气,想看看如果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皇帝会不会治她的罪。她在皇帝心里到底几斤几两?
莲妃觉得秀贵人很蠢,皇帝已经变心,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对谁都没有用心,所有的一切都是秀贵人一厢情愿,那这个时候还拿捏着情意去考量皇帝,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