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同情沈芳,也不对她感到愧疚,她只是不想轻易放过容妃罢了,于是可怜兮兮的‘自首’:“回禀陛下,这件事上,臣妾也有错,秀贵人是听臣妾说的,才会一时冲动才——秀贵人她并非有意和忍冬姑娘过不去。”
“不是有意?不是有意能把人脸打得肿起半边高?”皇帝‘砰’的搁下茶碗,指着莲妃,“还有你,你又是从何得知?”
容妃膝行两步,舔着脸到皇帝跟前,嗲着嗓子道:“陛下您消消气,臣妾们真的不是有意的,咱们也是听人到处嚼舌根,东一句西一嘴的,怕坏了陛下圣誉,才结伴过去看看。”
“再说,事情原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怪只怪忍冬姑娘性子忒烈,臣妾们还没说上几句,她便顶撞上来,唉,宫人们得有宫人的规矩,不然人人以后都学她以下犯上,这可怎么了得……所以说到底,也并非都是妾身们的过错,诚如陛下所言,都是为了协助皇后娘娘,为六宫出一份力罢了。”
“是吗?”皇帝看着悫嫔,“那你说,你来告诉朕,你又为什么无端端跑到那里去,干你何事啊。”
悫嫔抬眸与皇帝对视,两人心照不宣,皇帝是悫嫔派人找来的,怎会轻易让这件事敷衍过去。
悫嫔无奈道:“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胡闹!”皇帝大掌一拍桌案,本想佯装盛怒,好让悫嫔将来不受容妃和莲妃刁难,孰料真的是被气很了,都不用装,一嗓子把所有人吓得够呛,“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跟着瞎起哄?差点死了人你不知道?”
悫嫔叩首求饶:“陛下圣明,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容妃姐姐派人来叫臣妾一道走,臣妾以为是去庆祥宫看泓善呢,哪里晓得会弯去了药局,说起来,臣妾之前的冤屈得以洗清,完全是多亏了忍冬姑娘,臣妾没有要害她的理由啊。”
容妃回头狠狠剜了悫嫔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我要害她了?”
“嫔妾不敢。”悫嫔胆怯的看了容妃一眼。
莲妃见缝插针道:“陛下明鉴,可……可事实确实是容妃姐姐告诉,唔,告诉臣妾等,药局的忍冬有问题,不然,臣妾和秀贵人怎么会知道,秀贵人她是个直性子,才没来得及通禀您和皇后娘娘。”
“哦?”皇帝眯起眼来打量容妃,“你倒是说与朕听听,你具体都知道了些什么。”
容妃战战兢兢,浑身发抖,颤了半天,道:“臣妾……不关臣妾的事,臣妾也是关心则乱。听说,说陛下病中仍在作画……”
“了不得啊。”皇帝哼笑一声:“自从你上次大闹未央宫之后,御前都有你的人了!”皇帝气的径直将手边的茶碗朝容妃掷了过去,茶碗的边缘打在了容妃的眉骨上,浇的容妃一头一脸的水。
容妃哭丧着脸道:“臣妾不敢。陛下明鉴,臣妾万万是不敢的。”
容妃磕头道:“都……都是洪灿说的,陛下勿怪他,他一个孩子,没心眼,看见了什么便说出来,是臣妾听见后便与莲妃妹妹随口提了一嘴,都是玩笑话,谁料别人当真了呢……”
莲妃眉头一跳:“如果臣妾没记错,适才要打死忍冬,让整个武英殿的太监和侍卫都过来围观的可是容妃姐姐。”
容妃也反唇相讥:“那坚持要传杖,还要给忍冬请验身嬷嬷查看她是否完璧之身的,也是莲妃妹妹你啊。”
“够了!”秀贵人看她们狗咬狗,烦闷至极:“别吵了。总之什么都是我做的,行了吧!坚持要传杖,坚持要替她验身的,都是我。”
“你倒老实。”皇帝淡淡的,眉眼都不抬一下。
又问秀贵人:“那悫嫔呢?”
秀贵人坦承道:“悫嫔娘娘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我们要传杖的时候,她还劝解了几句。不过被容妃娘娘顶回去了。”
“好,很好。”皇帝站起身,“事情清楚了。自今日起,莲妃和容妃罚俸两年,并各自回宫面壁思过,容妃啊——”
“臣妾在……”容妃畏畏缩缩的应声。
“你心思不静,朕便罚你誊抄佛经,哦不对,朕怎么忘了呢,你压根不信佛对吧?”皇帝揶揄的觑了容妃一眼,“你既不信佛,也不信道,天知道你信了什么邪教,才不怕这世上有报应。”
“信得,信得,臣妾信得。”容妃不住点头,并竖起手指发誓:“陛下信什么,臣妾就信什么。”
“哦?”皇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容妃:“那就回宫去,好好沉下心来,把所有的佛经,什么《地藏经》《心经》《佛母经》《楞严经》……都给朕抄一遍,还有《道德经》,一个都不许落下。”
“要见孩子,须得请示皇后。无皇后批准,除节庆日,一律不得外出。悫嫔嘛,因忍冬近几日不宜搬动,你身为钟粹宫主位,便好生照料着,不得再有差错。罚俸半年罢了。至于秀贵人——”皇帝的目光转向她:“按你自己所说,今次的事乃因你而起,故朕自省,是朕往日里对你太过纵容,以致于你今日之举,有失妇德,有失体统,便去报国寺,好好修身养性。”
秀贵人抬头,震惊的看着皇帝:“我有失体统?没有分寸?那她呢!”秀贵人指着逍遥居的方向,“一个粗鄙奴婢,居然敢动手打您,是不是也该叫她出来给个交代。”
“给什么交代。”皇帝冷冷道,“我画我的意中人,她打她的心上人,有什么问题?!”
第121章 推心置腹 而今才懂什么是动心,好像是……
一时间,满室静默。
秀贵人噙着泪盯着皇帝:“陛下您说什么?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心上人?意中人?那我算什么?”
“阖宫的妃嫔都不如她一个是吗?”秀贵人高声道,“她有什么好,不过是年轻了几岁……”
皇帝避而不答,只道:“都散了吧,秀贵人跟朕进来。”
秀贵人随皇帝到了偏殿,皇帝在暖椅旁坐下,秀贵人立在跟前,皇帝手指点着桌案,闷声道:“受伤的又不是你,你还委屈了?”
沈芳哪里还有半点之前女侠英姿飒爽的风范,期期艾艾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对你来说算什么。”
“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该去找她的麻烦,你找她也于事无补,你来找我便是了,你如今做了别人手中的刀,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容均真想把她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构造。
“那也是你逼得。”秀贵人打十一岁上便认识容均了,两人相伴至今,天南海角的去,都是她陪在身边,别人要毕恭毕敬的行礼,叩首拜见‘陛下’,只有她,说话不顾忌讳,都是‘你阿我啊’的,满宫里找不到第二个有此殊荣的。全都知道秀贵人与皇帝青梅竹马。
她对他比划着手指:“两年了,足足两年,你来看过我几回?”
“阖宫的妃嫔不都是这样吗?谁不是这么过的?偏你要与众不同!”
“你就那么爱出挑?众目睽睽之下,从不肯守规矩,你以为这是咱们私下里,还是在宫外?宫里的陈条不是摆设,凭什么她们就要恪守宫规,唯独你可以随意破例。”容均指着她,“就是你这股横冲直撞的劲儿,才叫别人盯上你的。”
容均说的这些,沈芳都知道。
香孚也劝过她,对各宫的娘娘们都客气一点,可以的话,能忍则忍,但她沈芳就是不愿卑躬屈膝,还对香孚说过:“横竖我做什么,她们都是会讨厌我的,我又何必改了我的性子去迎合她们!再说,要是哪一日我改了,陛下反而不喜欢了,他不就是贪图和我在一起快意舒畅,不用和那群女人一起成天装模作样的嘛。”
“我这里是唯一能让他松快一些的地方,他需要我,只要有一日需要我,我便不能随意改了我的性子。”
她始终以为自己是独特的那一个,并且是最独特的。
但其实…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啊。
“你偏心。”秀贵人想到了红衣的那一声‘容均’,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她都叫你容均了,这是她能叫的吗?我都没有叫过!她又凭什么和别人不同呢,她叫得,别人叫不得。”
“那谁叫我喜欢她呢。”容均长吁一口气。
堂堂帝王,器宇轩昂,却仿佛在喜欢上她的那一刻看到了自己的英雄末路。他交叠着双手,有些无措的说:“我喜欢她叫我容均,喜欢她喊我容均哥哥,喜欢她看着我笑,看见她朝我奔过来,满脑子的汗,傻瓜蛋一样。我不喜欢她哭。她一哭,我就想杀人。你说我怎么办?”皇帝抬头看秀贵人,推心置腹道:“你小时候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回答不了,那是因为没遇到,那时候谁都可以,父皇指的,皇兄塞的,我在乎过吗?而今才懂得什么是动心,竟像是伤筋动骨的害了一场大病。”
他唏嘘:“常常患得患失,觉得配不起她。也伤害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你们还可劲的去胡闹,把我们之间最后那点残存的缝隙也给挤没了。”容均捂着额角,直觉脑仁疼。
秀贵人都听愣了,从她认识容均起,确切的说是那个叫李元琅的小公子,她就没见他这么颓丧过,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在她的记忆里,天大的事情,李元琅都会用他手中的刀,他的谋略去解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自然也没有俘获不了的芳心。
“你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不管不顾了吗。”
“是啊。”容均无奈,“这样真不好。”
“可怎么办呢,我控制不住啊。”
秀贵人的声音里含了一丝模糊的颤抖:“我跟了你那么多年…”
“沈芳,咱们不说这些了,行吗。”
“你不适和呆在宫里。”
“当初你执意要跟着我,又执意要进王府,其实你自己也不高兴,何苦呢,如今在宫里,更是舒展不开,走吧,外头天高海阔。”
“借口。都是借口。”沈芳捂着脸不让自己哭出来,“你就是变心了,你喜欢她,你要赶我走。”
“那我为什么不赶别人走。”
秀贵人的眼睛‘蹭’的一亮,好像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所以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是不是?我跟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到底不一样?”
容均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了,沈芳很轴,钻牛角尖的那种,当初认定了他,就死活要跟他走,现在就一口咬定是自己变心了,便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怎么都说不通,他不想对她说狠话,但不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她就不会死心。
感情上,默认等同于接受,其他女人为了皇权还是为了利益蜂拥过来他都可以不管,唯独沈芳,虽然不是他的衷爱,起码是知己,不能对她不负责任。容均道:“你还记得你的大师兄吗?当初你是怎么待他的?他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比你我短,情意更比你我深厚,你又为何执意要跟着我?”
沈芳哑然。
大师兄……
她离开沈家的时候,父亲气的不轻,只有一班师兄弟出来相送,她以为大师兄不会来了,谁知大师兄还是骑着马追上来,冲着李元琅的肩膀就是一拳,气若洪钟道:“你小子以后好好照顾芳儿,不然我就是顶着逆贼的名号我也冲到帝都去砍了你。”
她还骂了大师兄一通,分别的时候,她看到大师兄的眼睛湿漉漉的,心里还笑他没用。现在才明白,是她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便容不下其他人,也体会不了大师兄被忽视的伤情。
“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执着,偏你执意要跟着我,执意要进王府,又执意要进宫。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开心吗?你给皇后请安请的不情不愿,看不惯德妃的板肃,又与贤妃、淑妃聊不到一起,把你放到莲妃那里,是想着她特别清高,你们互相不理睬也好,但你也得知道,莲妃出身世家,那些豪门望族里,害人的门道她比谁都清楚。还有容妃,让悫嫔含冤莫白数年,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借口。”秀贵人明知容均说的句句在理,还是负隅顽抗:“说穿了,你就是看中她年轻,漂亮。而我……”
沈芳比容均大三岁,当年容均第一次上船,为的是替父亲查出谁是贩私盐的头子,他故意被掳走,然后里应外合。
绑了容均的时候,沈芳还得意洋洋的拿着鞭子威胁他叫姐姐,下场是容均转头把她绑了,让她喊‘小爷’。
结果贩盐的网络查到了他们淮阳沈家的头上,沈芳知道了以后气急败坏,提了一把刀想把他揍一顿,结果差点反被揍了一顿。
不打不相识,就从那一天开始,她缠着他,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嗳,李元琅,这次你去哪儿玩。”
“嗳,李元琅,我们去骑马吧,听说外邦进贡了汗血宝马至善和行宫,我们去偷了来。”
“嗳,李元琅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容均仰躺在大草原上,双手枕于脑后,嘴里叼了一根草,眯着眼睛道:“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又被她追着打。
忆及往事,犹如昨日。
“能告诉我她哪里好吗?”沈芳失落道。
“别再揪着她不放了。”容均正色道,“她,我也是要送走的。”
“不管我多舍不得,我与她都没有缘分,我们之间有解不开的结,只盼她对我,不是杀之而后快,我便很满足了。”
“那你还留她在身边。”秀贵人急道,“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胡说八道。”容均知道她气消的差不多了,坦白道,“我再喜欢她,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我认了她做干妹妹,原就打算要将她送走的,只是等一个时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