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王子舟的战斗欲瞬间烧起来了。
我就不让你打,我要说我的。
可对面好像也想说话,胆大包天的谏臣在删她输进去的字。
怎么回事?这么大的空地,没别的地方可以打字了吗?非要霸着这一行?
于是一个打“我”,一个打“你”,一个删了又打“你”,一个删了又打“我”
………简直一反常态,不讲道理,没完没了。
兴头上的脑子宛若一团浆糊。
王子舟出现了幻觉。
我们简直是在这个共享文件里,交缠、扭打、厮杀,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你删我的,我删你的,最後萤幕上留下来的只有两个字——
“我们。”
带着句号,像休战符。
已经分不清这两个字和这个标点到底是谁打出来的,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必说了,王子舟知道,我的辛德瑞拉,如今平安无事地躺在柔软的海绵垫上,并且感受到了我。这个时刻,她已懒得去琢磨他到底是怎么纠结的,又纠结了多久,反正——
我不用被抓走了,我们都不会被抓走了。
因为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是——
我们。
王子舟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
她睡前好像还给陈坞发了晚安,确切地说是互相发了晚安,带着一种“这个聊天框以後可能会变得很热闹”的预期,她醒来时发现枕头上居然有口水渍。
我怎么还流口水?!
王子舟吓得换掉了枕套,然後洗漱喝水,换衣服下楼跑步。下过暴雨之後的天格外晴朗,明明还是清早,蓝得宛若午後。她拉伸完身体,跑出巷子,就看到陈坞站在那里。
什么话也没说。
但王子舟感受到了一种憋笑的心情。
我在强忍着那种叫喜悦的东西。
“你怎么也早上跑步了?”她说。
“你发讯息叫我来的。”他说。
“是哎!”王子舟恍然大悟,“是我叫你来的,那你就来了吗?”
“嗯,答应的事。”
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憋笑。
天气真晴朗,是吧?今天跑步我连降噪耳机也没戴,好巧,你也没戴。
“你平时跑到哪里?”陈坞问。
“学校医院西病栋那边。”王子舟说。
“想跑远一点吗?”他问。
王子舟没跑过超三公里的路,对她来说,晨跑是件速战速决的事,她总是担心跑太久会过分消耗体力,影响接下来要执行的事。
“我没跑过太远,但我可以试试。”她道,“你平时从哪跑到哪?”
“神宫丸太町到下鸭神社。”
“好远!”
王子舟心想,基础学科的人真的这么闲吗,每天跑那么远?!
“可以不用跑那么远。”陈坞说,“累了就停下来。”
王子舟说了声“好”,率先起步出发。遇到宽阔的地方,他们就并排跑,遇到窄路,就一前一後。王子舟原以为会很吃力——毕竟大家步幅不同,平时训练的强度也不一样,但她并没有被甩在後头,那必然是陈坞故意放缓了步速。
“你跑你的,你先到下鸭神社等我吧。”她说。
“你确定吗?”陈坞问。
“我确定!”王子舟斩钉截铁地说。
不就是下鸭神社,有什么了不起?这么想着,王子舟真的以高于以往的配速抵达了下鸭神社——其实没差多久,但她到的时候,陈坞已经买好了水。
找了个树荫坐下来,王子舟接过陈坞递来的水喝了一口。
水真是甘甜,风景也不错。
“今天头痛过了吗?”她忽然问。
“痛过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五点多的时候。”
“现在怎么样?”
“本来还有些隐痛,现在跑完好多了。”
他仰头喝水,王子舟侧着头看他。
“看什么?”他问。
“没有理由。”王子舟说,“就是想看。”
又听到了,那个笑声。
“你又笑了,你总是笑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王子舟想,好在是公共场合,不然——
她猖狂地想道,不然你可能会被我吃了,我现在饥肠辘辘,像个饿死鬼。
“走吧。”她起身说,“该回去了,早上的时间,很宝贵啊。”
陈坞跟着站起来。
一路往回疾走,陈坞问:“你平时在哪里吃早饭?”
王子舟说:“跑完步从西病栋往回走,会路过川端三条的全家,我在那边买早饭吃,你要去试试看吗?”
明明便利店都一个样子,有什么可试的?
可他很有兴致地回道:“好。”
于是在川端三条的全家买了蔬菜汁和饭团,并排坐在窗户边上吃。已经九点多了,街上人多起来,阳光也愈发热烈,真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天,可明明又很不一样。
王子舟吃完饭团开始喝蔬菜汁。
她忽然侧过头问陈坞:“谈睿鸣还好吗?”
陈坞说:“还好。”
“签证的停留期快到了吧?”
“嗯。”
“他要回美国还是哪里?”
“先回美国吧。”陈坞停顿了一会,“他可能要暂停那边的学习,去办一些手续。”
“真的决定要停下来了吗?”
“嗯。”陈坞应了一声,随後说道,“我想——”
王子舟侧头看他。
他看着人来人往的玻璃窗外。
“我和曼云,是不是接力拖长了他的病程?”他说,“如果早一点停下来,会不会,不一样?”
他说完看她。
王子舟被那种实实在在的迷惘与怀疑惊到了。
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时刻,且你居然乐意向我曝露这种迷路的心情。
王子舟想了半天说道:“已经过去的事,假设没有意义。我只是觉得……他现在停下来,也许比继续拖下去要好?就算是现在,也还是及时的吧?”
她说这话也觉得非常不安定,所以语气很小心。谈睿鸣的事,很难说有什么正确答案可以获取,所以她的看法未必就是对的,她能做的、试图做的,也只是给陈坞、或者同样感到迷惘不安的曼云,一点话语上的安慰。
不要计较是谁的过错了。
计较也于事无补。
陈坞沉默着点点头。
“我们走吧?”王子舟提议道。
“你看外面。”陈坞说。
王子舟扭头朝玻璃外一看,吓了一跳。
蒋剑照已经快贴到玻璃上了,简直像贞子一样!
王子舟差点叫出声来。
蒋剑照用口形比划道:“快给我出来!”
王子舟老老实实出了便利店,陈坞也跟出来。
“不是说下午才回京都吗?”王子舟看着她的行李箱问。
“下午回?”蒋剑照哼了一声,瞥了眼陈坞,又看着王子舟道,“下午我哪还能抓到这么精彩的好事?!”
她说完掏出手机:“我要告诉陈老师,你们早恋。”
王子舟反驳:“我们不是早恋!”
蒋剑照说:“上学前约着跑步,还在便利店吃早饭,这不是青春期恋爱是什么?形式是就是,跟年龄无关!”
王子舟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你先不要告诉老师。”
蒋剑照差点笑死。
她假意威胁:“也行,但我有条件!”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我那么好打发吗?想用吃的收买我?”蒋剑照又举起手机。
“那你想怎样……”
愈是看她着急,蒋剑照心中就愈欢快。
正得意,陈坞冷不丁说——
“你告诉他吧。”
蒋剑照差点咬了舌头。
“当真吗?”
“当真。”陈坞说,“你告诉赵老师也没关系。”
只因为这一句话。
王子舟忽然意识到——
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是刺蝟啊!
为什么我靠近他的这段时间,忘记了这件事?抑或只是因为进入头痛发作期,导致他的战斗力被削弱了?
陈坞走了之後,王子舟拖着箱子带蒋剑照回公寓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蒋剑照则笑个不停,她说:“绝了,他说‘你告诉赵老师也没关系’的时候真的好叛逆哈哈哈哈。”
王子舟一边开门,一边问:“哪里叛逆?”
蒋剑照乜她:“哪里都很叛逆,你不会以为他是个乖学生吧?”
王子舟从没这么想过。
乖学生不可能被叫去办公室罚站一下午,不可能当着全班的面被训话,不可能撞见谈睿鸣的事不去告诉老师,也不可能气势汹汹闯进天文协会、因为一句不恰当的宣传语跟人割席——他说话的语气、神态,那种不想与你们为伍的架势,都充分显示了他的性格。
我很较真,我很不好搞。
王子舟忽然就理解了去东竹寮借自行车那次,蒋剑照对他的那种“畏惧感”从何而来——在蒋剑照的印象里,陈坞绝对不是好相处的人。
进了屋,蒋剑照又说:“你仔细想想,他来日本,住东竹寮那个破地方,是因为没有钱吗?就是我行我素啊——我不相信赵老师对他的规划和期待是这个样子,赵老师首先就不会允许他住那种奇怪的宿舍,但赵老师应该毫无办法就是了,天高皇帝远嘛。”
王子舟忽然就看见了他浑身的刺。
这段时间被她忽略掉的刺。
莫名生出不安,一大早累积起来的兴奋,瞬间就被这种情绪覆盖了——她甚至想,如果我们吵架,我赢不赢得了?楼梯间的对决,根本没有结束啊,甚至可以说那只是开场。
开场而已。
“你这么气鼓鼓地干什么?”蒋剑照一边喝水一边瞥她,“要去打架一样。”
“你觉得我打得过他吗?”王子舟认真地问。
“说什么鬼话,两头猪怎么打架,拱来拱去吗?”蒋剑照说,“他不会的,他要是敢和你打架,你可能会把他吃了。”
“这是什么话?!”
“你可是雌螳螂!”蒋剑照说,“性食同类知道吧?他的杀伤力如果是一百的话,那你就是一千,你想要他死,他绝对活不了。”
“我有那么凶吗?”
“我没说你是红背蛛就不错了!”蒋剑照笃定道,“他肯定很怕你。”
“不可能吧……”
“你问问他好了。”蒋剑照搁下杯子,“我都能感觉到你内心那种凶恶,我不信他感觉不到,他感觉到了还敢找上门,那真的——”蒋剑照竖起大拇指:“视死如归,勇气可嘉。”
“真不错,一物降一物。”
蒋剑照说着往单人沙发里一躺,开始玩手机。
王子舟带着疑惑和不安去浴室洗澡。
跑完步洗澡通常都很快,冲冲汗而已,十分钟就连头发都吹好了。她出来一看,蒋剑照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王子舟戴上智慧手表,解了锁一划全是新讯息,于是开启手机,讯息全部来自“猪猪大队(5)”。
本来的四人群里拖进来一个新人,谈睿鸣。
蒋剑照:本猪猪大队长今晚要摆驾东竹寮进行田野调查,参观一下传说中的“共产主义基地”,周知。
曼云:共产主义基地不欢迎封建帝王。
蒋剑照:不欢迎也没用,朕有内应,@陈坞刚刚在便利店答应我了。
曼云:他答应你也没用,少数服从多数,其他寮生反对。
蒋剑照:少数反对!
曼云:反对无效。
蒋剑照发了一个“气死我了”的表情,然後就没有下文了。王子舟刚准备放下手机,弹进来一个私聊讯息,陈坞发的:“傍晚见。”
王子舟:东竹寮吗?
陈坞:嗯。
属于少数派的造反,在日暮时分来临了——王子舟和蒋剑照走到了东竹寮院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曼云。
“怎么是你来接驾啊?你不是反对吗?”蒋剑照问。
曼云双手插兜,不屑一顾地垂眼道:“我这就走了。”
“那可不敢耽误您!您请快走吧!”蒋剑照说。
曼云没好气地睨她,转身往里去。
“怎么还敢劳驾您带路啊!”蒋剑照跟在後面说,“真是受不起!”
曼云“嗤”了一声。
王子舟憋笑,蒋剑照则进了大观园似的四下张望,一会说:“天啊,纪念俄国十月革命胜利102周年,这谁贴的海报?”一会又说:“这纸盒子里又是啥?吃的吗?摆外面不怕被人偷吗?”
“共产主义,没听过吗?”曼云扭头。
“行,鄙人大惊小怪了!”蒋剑照应完,又说,“朕的内应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