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清抚了抚她的脸,“我在府里等你。”
——
宫中也是萧条安静的,一路从御花园小道上过来,冷清得很,偶或遇到几个宫人,也是行色匆匆,步履急切。
苏东风正在永和宫外守着,天气寒冷,正冻得跺脚。
“苏公公!”云城唤了一声。
“殿下。”苏东风上前行了一礼,“这大冷天的,殿下怎么不赶紧回府?”
云城勉强笑了笑,“今日看父皇有些不适,便想着来瞧瞧。”她探头瞧向紧闭的殿门,“父皇睡了?”
“睡了。”苏东风叹了一声,“这几日天气冷寒,陛下是有些受不住,现下吃了药,刚躺下。”
“殿下不若去偏殿等等?”他问道。
“既已睡下了,就不用了。”云城方说完,便见殿门打开,院正提着医箱从里面蹒跚走出。
“院正。”
“微臣参见殿下。”
云城颔首,虚虚抬手示意他起身,“父皇的身子如何?”
“回殿下,并无大碍。”院正回道:“只是年纪大了,朝政之事繁重又思虑过多导致,多休息便好。”
“好。”云城沉默片刻,低叹了一口气,叮嘱道:“用药仔细些,父皇的病要多上些心。”
“纵是殿下不说臣也明白。”院正躬下身子回道。
“辛苦了。”云城颔首,“先回去吧。”
“是。”
天早已大亮了,却仍旧阴沉,雪没有转小却是愈来愈大了。
她忽地想起上一世父皇去世时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那是阳朔五十八年,父皇也是如此这般身子日渐消瘦,太医说是忧虑成疾。
后来一日雪停,父皇去御花园的湖边散心,却不防被冰雪滑倒,头碰上了一旁的尖利巨石。就此昏迷不醒三日,终究是没能救过来。
“殿下?殿下!”
云城缓过神来,看向苏东风。
“大冷天的,在雪地里站着干什么呢?”苏东风笑道:“您快回去吧,待陛下醒了我唤您。”
云城转过眸,轻应了声,可随即心中无端地便生发出了一种恐慌,如夏日雨后疯长的藤蔓,止也止不住了。
“苏公公。”她急声唤道,目光恳切,“这么冷的天,切莫让父皇去湖边闲逛。”
苏东风被她这没头没尾又态度奇特的一句话怔住,随即笑了笑,应道:“这么冷的天,去湖边做什么呢?”
“殿下放心去吧,老奴晓得了。”
忽地一阵大风刮过,卷起无数的飞雪,飘荡在眼前,一片迷蒙空茫之景。
离开永和宫,想着许久未见云川,便去了她的宫中。
主屋内,皇后正同云川低声说着什么,云川坐在一旁怀里抱着一只白猫,神色恹恹。
“陆大人博学多才,是同容相同一年的榜眼,为人又谦和端正,京城中想嫁他的人数不胜数,可他却是守身如玉,从未娶妻有妾。”皇后劝道:“这样的人,有何不好?”
“纵是他千好万好,我也不喜欢。”云川低声咕哝了一句。
“你从未了解过陆大人便如此武断地说不喜欢未免太过草率。”门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母女二人抬目望去,原是云城。
云城接下披风递给晋宁,笑意盈盈地走进屋中,看着云川轻笑一声,“为何不喜陆大人?”
云川移开眸子,却忽然来了脾气,冷着声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的缘由!”
方坐在皇后身侧的云城愣了愣,随即笑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皇姐去给你寻寻?”
“我……”云川犹疑了片刻,声音低了下去,“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云城和皇后相看一眼,扑哧笑出了声,“我还当你有什么独特要求,却原来是这样。”
“陆大人还不够好看吗?”云城打趣道:“翩翩君子,其人如玉,比起容清也毫不逊色。”
“那不一样。”云川嘟囔了一句,“那不一样。”
她顿了顿,唇边泛上笑意,“我喜欢眼睛好看的,最好要是桃花眼,潋滟夺人。外表要俊美的,不是陆大人那样清润,要能魅惑人心那种相貌……”
云川犹在低低说着,神色柔和浅淡。
云城的眸色却是一寸寸沉了下来。
第83章 惴惴不安 我总觉得云川有事瞒着我……
云川窝在榻上,怀里抱着白猫,眼角俱是柔和的笑意,垂眸轻轻地说着,半晌,却恍然发觉屋里没了声音,惶惶然抬起眸疑惑地瞧向她二人。
皇后倒没什么异样,只是云城的脸色不大好看。
“你有……”云城闭了闭眼,平息着涌上来的一股怒火,“心上人了?”
屋里清甜的桃花香袅袅燃着,云城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片刻后,她抬起眸看着云城,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没有啊,皇姐怎么会这么想?”
云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见她神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淡声道:“没什么,随便问问。”少顷,她神色严厉起来,道:“既没有合心的,便先别忙着拒绝,父皇母后是为你着想,你且考虑考虑。”
云川低垂下眸,看着榻前角落处放着的火盆,没有作声。
——
靛青色的衣角荡过积雪,拖曳出一道划痕。
“殿下。”夕颜迎了上来,将她引入府中,“容相在房里等您许久了。”
“知道了。”云城脚步未停,径直走过小巷,“你先下去吧。”
“是。”
穿过幽静的花径,云城远远地望见主屋外的廊檐下,白衣墨发之人静静而立,微抬目看向远方绵绵不绝的大雪,神色怅然。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
“城儿。”容清听得脚步声回转过眸,看着她轻轻一笑,“回来了。”他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拢进大氅中,“怎么瞧着你神色不太好。”
云城皱了皱眉,轻靠过去低叹一声,“觉得云川有些不对劲。”
“二公主出什么事了?”
“总觉得她……”云城琢磨半晌,却又说不出来,自暴自弃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总觉得她和戚殷又会发生点什么,心里不踏实。”
她苦笑了一下,“许是这小祖宗上辈子闹得太凶,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云城心中气不顺,狠狠叹了一口气,“她就没一天能让我省心!”
“二殿下还小。”容清摸了摸她的发,眸色宠溺,“陛下娘娘又宠爱,任性些也是正常的。”
云城长吁了一口气,神色郁郁地斜睨他一眼,“过了年节便十七了,都能嫁人了,还小?你也惯着?”
“十七也不大。”容清眸中笑意深了,垂眸轻轻在她唇上一啄,轻声道:“你这个年岁时最爱跟在我身后跑,爱穿浅粉色的裙,当真是……”他的气息深深浅浅地触碰在脸颊,激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美极了。”
天气寒凉,二人的肤色均是苍白微泛着青。一抹红晕却是倏然从脖颈蔓延到了耳朵根,云城有些羞郝地偏过脸,躲过他复又吻来的唇,一本正经地轻咳一声。
容清笑了笑,吻上她冰凉的额头,一触即收。
“当初将戚殷收进府里是不想同云池早早撕破脸,如今父皇既已安排他回蜀,便再无威胁。”云城低笑一声,推了推他的胸膛,抬眸看着他,“我想将戚殷打发了。”
“是早该打发了。”容清直起身子,眸中笑意愈深,“放这么个人在你身边我也不放心。”顿了顿,他又道:“先前你同他故意气我那些事可都记得清楚。”
“小肚鸡肠。”闻言,云城心虚地嘀咕了一声。
容清低笑一声,摩挲着她纤长的指,“打算怎么处置?”
“叫人打一顿拉到隔壁郡了事,同别人说染病暴毙便是了。”云城想了想,叹了口气,“这东西混账事虽做得不少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总不好平白要了性命。”
“你不是嗜杀之人,心思一向纯良。”容清颔首,“多给些钱打发了,永不可回京便是,如此,他与二殿下也不会再相遇。”
“嗯。”云城应了一声,招手唤道:“小德子。”
“哎,殿下。”
“你去……带几个人打戚殷三十大板,然后叫辆马车拉走,越远越好。”云城吩咐道:“办事的时候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了,之后对外人说是暴毙而亡即可。”
“啊?”小德子一脸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又疑惑地瞧向容清,满头雾水。
“你瞧他做什么?”云城笑骂,“按我说的做便是……”
“相爷,殿下!”思文冒着风雪急匆匆跑来,打断了她的话。青色的衣襟已俱被打湿,呈现出暗色。
“出了件事。”他喘着粗气,说话时喷出一大团白雾在半空之中,顷刻间又散尽,思文的神色有些纠结。
“说。”容清淡声道。
思文犹豫了片刻,“大雪封路,五王爷马车回不了蜀中,现又返回了京城。”
“走不了了?”云城神色顿沉,抬眼看了看天色,“瞧这样子大雪许是还要下几日,待雪化最快也要十日了。”她转身看着容清,“他这是还要在京中待上半月。”
风雪愈大,纷纷扬扬的雪花被风卷起吹进回廊之中,飘落在他的发梢眉尖,片刻后又融消成水,湿漉漉地一片水意。
“天不遂人愿。”半晌,容清低叹一声,侧目望向苍茫的雪景,“只能先安心等着了。”
本以为柳暗花明之事,兜来绕去竟又返回到半途。
搁谁身上这心情也不大愉悦。
方才说的要打发戚殷的事这会子也忘到脑后去了,小德子手足无措地侍立在一旁,暗自琢磨,这事,到底是办,还是不办?
“殿下!”这番事宜尚未理出头绪,礼部的官员来了,是个糟老头子,啰嗦又正经,一肚子之乎者也。
他颤颤巍巍地苦着脸奔进殿中,还未说什么就扑通一声跪倒在雪中,“殿下啊,阿尔丹公主在行宫中大闹闹着要回戎族,非说是大梁害死了汗王和大皇子。这这这……您看这该如何是好啊?”
云城烦不胜烦,低斥道:“你一部尚书,这等小事还要本宫告诉你么?从牢里提个死囚出来应付说这是凶手便完事,你跑到这里嚎什么?”
礼部尚书吓得嗓子一噎,不敢说话了,俯首在地唯唯称是。
“她若想走。”云城示意他起身回去,“便给她派一队人马,”她冷笑一声,嗤道:“本宫倒要看看这大雪天她能走到哪去!”
这老头得了命,方才点头哈腰地退下。
又是一桩糟心事。
下人尽数退下,院中又只余了他二人。
“她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云城拧起眉,戾气不减,“若不是顾碍着两国脸面,我巴不得将她早些赶走,省得整日里尽在这儿整幺蛾子。”
“又说气话。”容清轻拍着她的背,“派人打发了便是,不用气恼,她留着还有些用处。”
“若不是如此……”云城恨恨地磨着牙,“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顿。”
“傻话。”容清笑了笑,勾着她的鼻尖低声道。
二人静静相拥着,院中的积雪愈来愈厚,几近一寸之高。
“你的人还跟着她?”云城叹了口气,问道。
“嗯。”容清低应,手放在她的脑后,眸光却落于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旷远,“一直暗中跟着,阿尔丹着急回去,想必这几日就会和那位联系。”
“但愿能查出些什么。”云城闭了闭眼,神色不豫。
沉默片刻,她哑着声道:“父皇如今身子不太好,我总是想起上从前父皇去的模样。”她低垂下眸,侧头埋在他的胸膛中,半晌,闷闷地道了一句:“容清,我怕得很。”
容清抚着她发的手微微一顿,少顷,低声道:“那是阳朔五十八年的事了,还有五年。”他沉吟片刻,“你若实在担忧,待过几日雪化了,我去山上请师父下来给陛下瞧瞧如何?”
般若大师不仅是当世得道的大师,更是精通医术,除非相熟之人相求,不会轻易下山,纵使是皇帝也奈何不得。
云城神色一喜,轻快地应了一声。
第84章 原来是她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宫城旁的行宫外,静静候着十几个金吾卫,淡金色的鳞甲倒映着雪色,泠泠闪着寒光。
他们被关在这大门外已有多时了。
副统领坐在门口的大石狮子前,嘴里含着根枯了的野草,吊儿郎当地翘着腿,神色玩味,而跟着的那十几个人也俱是面色古怪,似是憋着笑。
这大雪方才停歇,头顶的阴云却仍是沉沉地压着,叫人喘不上气来,长街上行人寥落,只余呼啸风声呜呜地从耳边掠过。
一片寂寥。
忽地,行宫之中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紧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重物坠地声响,嘈杂之中还间或夹杂着一道女声。
得,又开始了。
副统领噗地一声吐掉了嘴里含着的狗尾巴草,装模做样地叹了一声,“几千两的银子又没了,这不是造孽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