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掠十年灯——史今朝
时间:2021-02-08 10:13:25

  路边的梧桐和白杨,葳蕤繁茂,远远望去,如碧波万顷,一浪盖过一浪。
  天空是堪比明镜的蓝,懒洋洋的云朵,被秋阳晒得舒服惬意,好久才笨重地翻一个身。
  朱槿、明黄、翠绿、靛青、荼白,都是饱和度极高的颜色。
  任意一景落入眸,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尽兴。
  池漾一出门,就与送爽的秋风撞了个满怀。
  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也是个好日子。
  四十分钟后,她抵达目的地。
  艾梁钰还是一贯的料事如神,池漾刚一停好车,就看到她已经走出大门小跑着过来迎她了。
  池漾赶忙下了车,满面笑容地叫着:“艾姨!”说完打开后备箱,开始大包小包地往外拿东西。
  艾梁钰快步走上前去,那句“漾漾”还没来得及叫出口,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奶声奶气的“池漾姐姐”。
  池漾一低头,就看到添添将手臂摆成机翼形状,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小勇士,直直地朝她跑了过来。
  看到这儿,池漾停下了她手上拿东西的动作,迅疾地蹲下身来,撑开双臂,稳稳地把添添抱在了怀里。
  添添一脸满足地抱着池漾,在她肩上咯咯的笑。
  池漾轻轻拍着他的背,问:“添添,有没有想姐姐?”
  添添也不回答,只是狠狠地点着头,用下巴在池漾肩上留下一记又一记的敲击。
  不过,这拥抱没能持续太久,就有一阵新的声浪排山倒海地袭来。
  池漾一抬眸,看到三两成群的孩子们纷纷从里面跑了出来。
  倏忽间,一阵秋风起,吹起她鬓角的几缕碎发,露出她含笑的眉眼。
  她一身浅蓝色的针织长裙,似一颗白璧无瑕的璞玉,镶嵌于秋高气爽的天。
  柔和静美得,似要与这秋色,平分秋色。
  那念着她名字的声浪渐次抬高,她扬起唇角,给他们每个人,一个得偿所愿的拥抱。
  这纯粹至极的挂念,无人不眷念。
  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池漾和他们一起,包了饺子,做了披萨,然后又一起吃了自己做的午餐。吃过午餐,孩子们又都在兴头上,丝毫没有午睡的念头,于是又开始做游戏。这一通下来,不知不觉,又到了晚饭时间。
  艾梁钰邀请池漾吃完晚饭再走,池漾说好。
  “对了,漾漾,”艾梁钰叫住她,“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听你提起过,你在朝大当老师?”
  池漾点点头,问:“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是,”艾梁钰说,“就是等会儿有个志愿者过来,是朝大音乐学院的,每周一晚上都会过来给孩子们上音乐课。我突然想起来了,就跟你说一声。”
  大约十来分钟后,池漾就看到艾梁钰带着一个女生进来了。
  女生名叫薛梨,在朝大音乐学院读大三。
  上音乐课,需要用PPT,池漾就帮着薛梨一起,在放映室调试设备。
  弄好之后,池漾突然叫住她,说:“不好意思,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薛梨点点头:“池老师,您说。”
  “我想问一下,朝大音乐学院,每年会有转专业的名额吗?就比如说,我考上了朝大的非艺术类专业,能不能通过转专业的方式,转到音乐学院?”
  池漾知道苏兮当初一意孤行选择金融专业,并不是她真正的心之所向。
  她看过苏兮在台上演奏的模样——
  那是一种虔诚。
  对艺术绝对尊敬的虔诚,对天赋绝对死守的虔诚,也是对勤勉绝对践行的虔诚。
  那样好的姑娘,值得最顶配的人生,值得用尽上天的厚爱,和音乐碰撞,和艺术相融。
  和真我相拥。
  所以,她想问问,能不能为她争取到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
  “当然可以。”薛梨解释道:“不过筛选条件也会很严苛,我听老师说过,在原专业绩点到达前三,才有机会申请转专业,并且对新专业好像也有一定的资质要求。”
  听到这儿,池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按照苏兮的资质,在音乐方面肯定没问题,那就只需要在原专业绩点到达前三就可以了。
  不过,有云锦书在,这点应该也没问题。
  这样想着,池漾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薛梨天性热情,看着池漾的表情变化,自我揣测道:“池老师,是不是有人怕艺考花钱,但是又想读音乐专业,所以就想着先考入朝大,然后再转专业啊?”
  这突然转的话锋让池漾愣了愣,“嗯?”
  薛梨也是好心,跟池漾说着贴己的话:“我建议不要这样。我有个朋友,家里条件不好,负担不了她学艺术的费用,并且朝大的艺考淘汰率也很高。所以,她就先考了朝大别的专业,想到时候再转专业。但是最后也没有转成,她到现在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坚持一点。我觉得,如果想考,就直接一步到位。至于费用问题,考试期间可能会辛苦一点,但是上了大学之后,有很多可以领奖学金的机会。尤其是我们音乐学院,这几年新设立的‘云听’奖学金,数量真的相当可观,完完全全可以支付......”
  薛梨的音量并未降低,可传入池漾耳中的话,却渐渐变得模糊。
  连带着她眼前的世界,也变得失焦起来。
  徒留“云听”两个字,历历在耳,循环不停地回放。
  是巧合吗?
  她真的希望只是巧合。
 
  ☆、不说
 
  可薛梨说出的那个名字,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巨大的荒诞感,如洪水之势席卷而来,彻彻底底地将她淹没。
  池漾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和大家一起吃晚饭,甚至连告别都没好好说,就像个逃兵似的,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回家路上,恍惚秋雨落,怡人的秋色,顷刻间被掠夺一空。
  红枫、银杏被雨点打得稀疏零落,车痕碾过,像打翻的廉价颜料;梧桐、白杨也被敲打,枝叶簌簌往下坠,滩在一片泥泞;湛蓝的天,被乌云渐拢,送爽的风,被雨势渐收。
  这座城市最好的时节是秋天,没错。
  可上天,对最好的东西,总是吝啬给予。
  一场秋雨,是个预兆,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冷秋。
  或许也预示着,这将来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
  金风与玉露终会褪去,暴雪与寒潮终将接踵。
  她于满目晴光中启程,最后却迎着漫天的雨,归家。
  打开门,空无一人的家,一室萧条。
  她感谢这萧条。
  ——为她保留了放肆黯然神伤的权利。
  池漾背靠着门,靠了很久很久。
  或许是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梦境,她抽丝剥茧地,想要把这梦境打碎。
  忽然,一阵回忆侵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去朝大看新生汇演那一次,她曾用余光瞥见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时候,演出就快开始,却一直不允许观众入场,等候的队伍拍了长长一溜儿。
  直到后来,一个男人到达,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先行入了场。
  池漾当时心里就闪过一丝熟悉感,却逃避般地没有去深究。想到这儿,她拉开了玄关处的一个低矮柜,那里面有个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纸质垃圾。她翻检了一会儿,找到当时发的那个宣传册,封面是动画与艺术学院的简介。
  她再往后翻,翻到音乐学院那一页,果然在那张照片上,有一张她认识的脸。
  照片下是一行字——
  云听奖学金发起人:秦楚河。
  -
  席砚卿从公司回来,没回御府左岸,而是回了东城的家,世熙公馆。
  自从搬到池漾对门后,他很少回来这边住,每次回来一般都是一个目的:磨炼厨艺。
  这晚,他一心钻在厨房里,研究着各种材料的配比,认真炖着汤,以至于错过了池漾给他打的电话。
  后来,他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才赶紧回了过去。
  手机很快就被接通,他走到阳台,轻声唤她:“漾漾。”
  池漾听到他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带着小小的鼻音。
  席砚卿赶忙解释道:“刚才在忙,没听到电话,不好意思。”
  “没关系。”池漾望着车窗外的雨,糯糯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她问:“你方便吗?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听到这儿,席砚卿沉沉地笑了下:“你来,什么时候都方便。”说着他瞥了一眼窗外的天气,此时已经快八点,天色已经差不多全部暗了下来,还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看到这儿,他转身走出阳台,一边拿上车钥匙一边说:“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不用,”池漾回绝道,“你是不是在世熙公馆?我已经快到了。”
  席砚卿顿住脚步,说:“那我把门牌号发你。”
  池漾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之后,席砚卿又把池漾的车牌号发给了门卫,然后走进厨房,一边煲汤一边等着她来。
  他想,她过来也好,正好可以喝些汤,暖暖身子。
  反正这汤,本来也是为了她煲的。
  大约十来分钟后,门铃终于响了起来。
  席砚卿放下汤勺,飞快地跑去开门。
  结果,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刻,他笑容瞬收。
  下一秒,他长臂一伸,一把把池漾拉进了屋内,眉头蹙起,问:“怎么回事?”
  说完也不等池漾回答,他又说了句:“等着!”
  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池漾呆呆地怔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直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池漾微微侧身,看到灶台上煲着的汤正呼呼地往外溢,触及火焰,燃起丝丝火苗。
  看到这儿,她一把蹬掉自己的高跟鞋,光着脚跑进了厨房,赶紧把火关小,又把锅盖掀开了一个口。
  弄好之后,她刚想松一口气,结果刚一抬眸,落入眼中的画面,就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整整一面墙上,贴着满满当当的纸。
  池漾凑近,从左到右浏览了一遍。
  看清楚纸上写的内容之后,她倏地,眼眶一热。
  那是她与席砚卿一起吃过的每一餐饭的记录,一看日期的输出格式,池漾就知道,这应该是先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好,然后再打印出来的。
  最早的那个日期,是他们在新加坡吃的那顿早餐,那时他们认识以来吃的第一顿饭。池漾看着旁边的标注——
  1、喜欢喝荷叶粥(不加糖)。
  2、在国外时,不太想吃西餐。
  她目光右移,那是小孩子在他家借宿时,他们一起吃的早餐菜单,旁边依然有标注——
  1、喜欢吃清风楼,尤其是虾饺和肠粉。
  2、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
  再往右——
  1、喜欢吃的家常菜:虾仁蒸蛋、菠萝咕咾肉、番茄牛腩煲、酿豆腐、香菇油菜。
  2、喜欢的汤:清淡一些的。
  3、讨厌吃花生和韭菜。
  再往右——
  1、喜欢吃我做的馄饨。
  2、也喜欢吃颜瑛女士做的饭。
  3、奶酪很甜。
  再往右——
  不喜欢吃桃酥。
  再往右、再往右、再往右......
  从左至右的所有标注,都没有主语。
  可池漾知道,这些喜好的主语,都是她。
  再往右,是一张张菜谱,里面详述了她爱吃的所有菜的做法。
  再往右,是一篇科普性质的文章:手凉的人大多体寒,需要喝什么汤?
  再往右,是那篇文章中,提及的所有汤的做法。
  再往右、再往右、再往右......
  白纸黑字间,他细致入微、又细水长流的爱,跃然纸上,昭然若揭。
  池漾又低下头来,看了眼煲着的汤,一个当归炖鸡汤,一个紫苏生姜红枣汤。
  都是适宜女生体质的、费时费力的汤。
  她自己,都懒得给自己做。
  顷刻间,她控制不住地,眼睛泛酸。
  他们遇到的时候还是盛夏,转眼已经到了深秋。
  这个男人,从他们初遇那天开始,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近了她的生命,完整了她的人生。
  -
  席砚卿去浴室拿了一条浴巾,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人不见了,走到玄关一看,她竟然在厨房。看到这儿,他迈着大步走了进去,从身后给她裹上浴巾。看到她光着的脚,他又一抬手把她抱到了流理台上。
  他抬手,沉默着为她擦去身上的雨水,还有发梢上的。
  擦到半干时,他终于开了口,不过眉头依然蹙着:“我跟门卫报过你的车牌号了,他们没让你进来?”
  池漾摇摇头,说:“我今天没开车,我打车过来的。”
  他们这个小区,出租车确实轻易进不来。
  “怪我考虑不周,”席砚卿重重叹了一口气,“那你到了门口,不会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吗?还有,下这么大的雨,保安不知道给你拿把伞,那么高的物业费交着,是让我女朋友淋雨的吗?”
  池漾依然轻轻地摇着头:“没有,他们要去拿来着,但我等不及了。”
  在家的时候,她去对面敲门,结果发现他没在;去了他的公司,钟离声又说他已经下班了,给了她世熙公馆的地址;来这里的路上,她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后来,终于打通电话,知道他在这里,她便再也等不及了。
  一秒钟,都等不及。
  席砚卿捏捏她耳垂,低低发笑:“等不及什么了?嗯?”
  池漾微敛着眸,眉眼间有一种被雨打湿后又被太阳晒干的柔软可爱。
  这次,她很勇敢地说:“等不及来见你。”
  不过这情话,席砚卿现在明显没有太多心情去听。
  他轻呵了一声,眉眼间仍然带着些微的愠色:“见我?见我比你自己的身体还重要?你本来身体就寒,一场秋雨一场寒你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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