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掠十年灯——史今朝
时间:2021-02-08 10:13:25

  刚才他突然离开,秦楚河还以为他是生气了,因此看到席砚卿又坐回来,他还有些意外。
  席砚卿这次的表情没刚才那么针锋相对,反倒舒缓了几许。
  “有次我和池漾一起出差,在机场碰到一对经济拮据的母子......”他娓娓道来了那次在机场与池漾相见的故事,“面对那样一种情况,假装没看到似的袖手旁观,或是大大方方的施以援手,都在我设想的范围之内。但池漾两种都不是,她选择的是,小心翼翼的施以援手。”
  秦楚河倍感珍惜地听着这个故事,一点点地拼凑出他缺席的那些时光里,池漾的成长轨迹。
  “她连善良与好意,都付诸的这般小心翼翼。我设想过很多她能做到这一步的原因,出于良好的教养,出于性本善的本性,出于强大的共情能力......”说到这儿,席砚卿目光骤然一凛,“可我没想到,她的这份小心翼翼,是出于伤害。”
  秦楚河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百口莫辩。
  席砚卿步步紧逼:“出于她备受冷落的童年!出于她自卑敏感的内心!出于她善意被狠狠践踏过的经历!出于她将母亲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的负罪感!而这所有的根源,都是因为她有一个懦弱又自私的父亲!”
  他声音发颤,压抑许久的恨意,如洪水猛兽,将他淹没,将他摧毁,将他粉身碎骨。
  这趟回溯,字字见血,碾得他每一根神经都在跳疼。
  “秦楚河,你自己说,我该有多恨你!”
  “我应该早些去找她的,”秦楚河愧不敢抬头,“我应该......早些把她从深渊里解救出来的。”
  “解救?”席砚卿不屑地笑了声,“我告诉你,不需要。我的姑娘,从来没有跌落过深渊,也没有坠下过地狱,她自己就是光。”
  在她刚降生于世,与这个世界初交手的时候,她接受到的是满满的恶意。这份恶意一经延续,就很容易滋生出憎恨的土壤。
  憎恨这片土壤,恶魔的种子遍布期间,稍一疏忽,便会误入歧途。他的姑娘,却将那些龌龊面和阴暗面一一避开,自己活成了一束光。
  席砚卿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眸色深不见底:“你别误会,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多了解池漾。只是为了告诉你,你连赎罪,都不配!”
  席砚卿手指曲起,敲了敲秦楚河面前的桌子,话里警告意味十足:“秦楚河,跟你多说一个字,我都觉得恶心。但看到你跟池漾多说一个字,我都恨不得杀了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否则,我敢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这话太狠厉,也太切中要害。
  秦楚河突然就冷笑了一声:“席总监爱情和事业双丰收,嘴皮子一碰,自然能够信手拈来对我的嘲讽。可是,又有谁,不想要鱼和熊掌兼得呢?”
  席砚卿眸中一片萧瑟,仿佛怒火燃烧之后,徒留下来的那一片枯黄余烬。
  “席总监,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秦楚河站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事业和爱情,如果只能二选一,你会怎么选?”
  他在“只能”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席砚卿轻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这对我来说,是个伪命题。人们总是因为自己的懒惰与无能,把一道本该努力去论证的证明题,看成一道二选一的选择题。那我今天就告诉你这道题的答案——”
  “事业和爱情,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鱼和熊掌的关系,”他目光深邃冷淡,“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秦楚河眼中,忽然一阵风雨倾覆。
  像是固守多年的城墙,根基骤然倒塌。
  “你坚守了,就两者兼得了;你放弃了,就两者皆抛了。”席砚卿的答案如一阵飓风,毫无遮拦地荡过秦楚河的耳侧,“而你,是后者。”
  -
  说完,席砚卿便拂袖而去,迈着大步跑向医院顶层。
  电梯门刚一打开,他就听到一向安静的楼道里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声浪。
  他快步走了出去,只见楼道里站满了人。他越过人群往远处看,走廊上,池漾正朝他所站的奔跑着,身后似有千万追兵,她惊慌失措得,像是在逃命。
  脚步毫无章法,更没有任何方向感可言。
  双眼被覆盖住,因此在奔跑的途中,她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到自己。
  纯白走廊上,危机四伏。相隔的拐角,排列着的座椅,开着的大门,这些看起来安全的布置,对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她来说,都是暗藏着的危险。
  被她推翻的锋利器械散落一地,她光着脚,踩着刀尖,奋力向前奔跑。
  在拉扯中,因为用力太大,她的身体无数次撞上坚硬的墙壁,她顾不上疼痛,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着。
  她一次次地,把自己逼到险境,只为了逃离这个地方。
  见状,包括叶青屿和齐媛在内的一群人,都纷纷上前,拽着她的手,拼了命想要拉住她,结果每次都被她以更重的力道推开。
  她一边嘶吼着一边推开所有人的手:“不要碰我!”
  绝望至极的一声呐喊。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席砚卿没有任何犹豫,势如破竹地朝她跑去。
  可是,就在他朝她奔跑的途中,云锦书从观察室冲到走廊上,大声吼道:“不要碰她!你们现在对她来说是有攻击感的陌生人!”
  席砚卿听到,来不及细细琢磨这句话,出于本能伸手就要去抱她。
  与此同时,由于惯性,池漾的手臂也向前伸长了一些。
  两个人的指尖在空气中接触到了彼此。
  见状,云锦书大声制止道:“不要碰她!这样会伤害到她!”
  听到这句话,席砚卿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伤害到池漾。
  所以,几乎是瞬间,席砚卿立马收回了和她一触即离的手。
  云锦书,包括站在他身后的周柏杨和韩净辰,刚想舒一口气。
  却没想到,下一秒,一个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没收回手的是池漾。
  在推开那么多人之后,她竟然主动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赎光
 
  “怎么可能?”周柏杨看着这一幕,讶然一叹。
  池漾没有再奔跑,没有再碰撞,也没有再受伤。
  像是终于到达了安全地带,所有的防备都在顷刻间卸下。
  席砚卿把她抱紧,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池漾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衫,颤声说:“有坏人。”
  席砚卿用眼神扫了一圈。
  坏人?
  池漾把头埋在他颈间,又重复了一遍:“有坏人,要把我抓走。”
  “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他轻抚着她的头发,目光投向走廊那端,只见周柏杨一边朝这边走来,一边跟他做了个摘眼镜的动作。
  席砚卿瞬间领会,双手抚上池漾的耳侧,小心至极地,把她带着的特殊眼镜摘了下来。
  眼前突然一道白光,池漾下意识地又往他怀里躲了一下。
  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梦境中慢慢逃离了出来,直面现实。
  直面她双手紧紧抱着的这个人,直面这个她刚和他说过分手的人。
  意识恢复之后,她风驰电掣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像个做了错事唯恐受罚的小孩子一样,把手背在了身后。
  惊慌、无措、羞赧,所有情绪如缠在一起的线,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深邃狭长的眼眸里,独独映着她的身影。
  一种强烈的后悔感,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
  她低下头来。
  这微小动作里,汹涌着的,是她不可言说的不舍与无奈。
  “对不起。”话在嘴边翻来覆去,最终落脚在这句。
  席砚卿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没有任何人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先抱你回房间。”他俯身,打横抱起她。
  “我自己......”池漾正准备说话,却被他的眼神挡了回去。
  席砚卿当着众人的面抱起她,穿过走廊。
  也是在这个时候,池漾才看清站着的人。
  齐媛和孩子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云锦书为什么穿着白大褂?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相继缠绕在她的脑海。
  席砚卿把她放在病床上,云锦书和周柏杨也走了进来。
  周柏杨见状,找个理由把席砚卿叫了出去,于是病房里就只剩下云锦书和池漾两个人。
  “你怎么穿成这样?”池漾不可思议地问。
  问完之后,又觉得问也是白问,她现在也听不到答案。
  “你坐下来,”池漾朝他摆摆手,“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云锦书朝她走了几步。
  “你大学毕业的时候,美国那边是不是给了你offer但是被你给拒了?”
  云锦书摇头。
  “你现在研究的方向是不是偏向于AR医疗?”
  云锦书摇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应激性耳鸣的问题?”
  云锦书摇头。
  “你突然之间转变研究方向,是不是为了我?”
  云锦书摇头。
  “你这几天晚上是不是都在熬夜?”
  云锦书摇头。
  真相出来了。
  换成点头,就是真相。
  池漾唇角挤出一丝不得已的笑,强装冷静地陈述着事实:“当年大学毕业的时候,美国大学给了你offer,但是你拒绝了,然后你回国就读于京大生科院,研究课题可能不止一个,但是绝对包括AR技术在医疗领域的应用,因为你早就知道我有应激性耳鸣的问题,你转变研究方向,就是为了我。你这几天晚上每天都在熬夜,为了针对我的耳鸣,找到解决办法。”
  她一口气说完,补充一句:“这才是真相,是么?”
  云锦书依然摇头。
  “云锦书!”这次,她没叫他阿锦,而是直呼大名,“你少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你别忘了我是律师,别的先不说,就你身上这件白大褂,不是谁想穿就能穿的。除非你是医生或者是科研人员,难道你现在要跟我说,你是作为医生穿上这身白大褂的?”
  “......”
  池漾强忍住怒意:“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怕我知道你为了我放弃梦想,心理上承受不了?是么?”
  云锦书摇头。
  “那你跟我说说你的原因。”
  云锦书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希望我的所学,你这辈子都用不上。”
  可是,我没想到,你还是用上了。
  而且还是这么严重的情况。
  池漾茫然地看着他翕动的唇,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直愣愣地递了过去,音调扬高:“我听不见!给我写成文字!”
  云锦书拿过手机,往上面打了一行字。
  池漾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姐,你不要害怕,你的耳朵一定会恢复正常。
  看到这儿,池漾无力地笑了声:“你怎么就这么肯定?那要是恢复不了呢?”顿了顿,她又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加了一句:“我要想听到声音,就必须做开颅手术植入人工耳蜗吗?”
  云锦书猛烈地摇头,在手机上输入:不需要!虽然目前市面上还没有产品问世,但我向你保证,京大有着世界排名领先的医疗实验室,再加上AR技术的发展,不远的将来,我们将会研究制造出能够匹配人体器官的虚拟感触器。你绝对不会走到那一步!
  看到AR技术这个词,池漾眉心猛地一跳,压抑许久的情绪,顷刻间呼之欲出。
  “云锦书!你知不知道,我当初有多恨这项技术!”她从病床上站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它差点把你推向深渊!你知不知道!”
  云锦书没说话,俯下.身来,缓缓地拉住了池漾的手。
  可你还是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了啊。
  所以,哪怕我从心底里希望,你这辈子都不会用到我的所学,可我还是要学。
  只是为了在命运给你最坏结果的那一刻,竭尽所能地接住你。
  航天梦可以下辈子再完成,但有关于你的任何一点差错,我都会全力以赴去规避。
  你护我长大,所以,我心甘情愿做你的最后一道保护.伞。
  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更不会让你活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
  “你回答我!”她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哭腔,双眼刺痛,语气近乎逼问:“现在又有人想拿这件事做文章,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他眸中毫无所惧。
  三个字,池漾看懂了。
  -
  周柏杨关上门,把席砚卿带到了观察室。
  观察室有个玻璃窗,透过这扇窗可以看到那边还有一个房间,此时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孤零零的床和一些医疗器械。
  周柏杨看过韩净辰留下的诊断书,松了一口气。接着,她目光转向席砚卿:“在我跟你解释这一切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席砚卿坐在椅子上,想起池漾刚才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心口似被针扎。
  “你跟池漾,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不认识,”他嗓音低沉,“不过我十年前见过她。”
  “十年前?”
  “嗯。”
  “那二十年前呢?”
  席砚卿面露不解:“什么?”
  “我是说二十年前,你有没有见过她?”
  “二十年前?应该没有吧,我小时候是在国外长大的,很少回国,”席砚卿不知道周柏杨为什么会突然把时间线拉得那么久远,“但你要是问有没有在人海中擦肩而过过,那我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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