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掠十年灯——史今朝
时间:2021-02-08 10:13:25

  “不是擦肩而过,”周柏杨解释说,“是认识的,说过话的,会在记忆里留下印象的那种见面。”
  席砚卿摇摇头:“没有。”
  周柏杨沉默了,思索着事情的前后因果。
  “为什么要问二十年前的事情?”
  “那是她第一次耳鸣的时间。”说着,周柏杨点开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夹,“我刚才给她进行了心理治疗,催眠了她,引导着她重新回到那时候的场景,韩净辰医生负责观察她神经系统的反应,好消息是耳部神经一切正常,没有任何生理性病变,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仍然没有恢复听力,说明心理疗法对她没有用。”
  “所以她刚才的那些反应是......”
  “刚才那个反应在我们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周柏杨说,“通过让她回忆重现,我大致了解了那个时候的场景。你上次问过我,她天生对雨夜下的山路,有种畏惧心理,就是因为这个。”
  周柏杨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来,“云听与秦楚河离婚后,带着池漾回了朝歌市,和她外公生活在一起,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家人从市区搬到了山区,云听临产那一日,家中只有池漾一个人,周围也没有可以求助的人,所以池漾只好一个人下山去找医生,应该就是在下山的过程中,她滑下了山坡。”
  席砚卿眼皮猛地一跳。
  “但是,她尽力呼救了......”周柏杨目光一沉,“我刚才听到了她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周柏杨眼眶刺痛,“她失控了。”
  闻言,席砚卿眉心一蹙,所有的疑团在此刻揭开。
  他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在清水县那一次,那么多人去找她,那么多道光束从她面前晃过,她都不敢呼救。
  因为她无法确定,那束光背后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她的自保手段,却从没想过,她的这份惧怕,来自于切切实实的伤害。
  所以,她才会跟他说有坏人在抓她。
  “她本以为那束光后面会是山村的村民,但是她没想到,那束光后面,全是陌生的面孔。于是池漾拔腿就跑,却又被那些坏人抓了回来。不过,幸好,在对峙的过程中,有村民经过了,池漾得以脱险,但这件事情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心理阴影,尤其是在她赶到医院的时候,迎接她的,就是母亲去世的噩耗,所以这些年来,她惧怕雨夜,也经常会做噩梦。”
  “她手腕上......不,是手腕下的那道疤,”周柏杨声音带哽,目光沉不见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劫后重生与至亲离世,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了,她选择了一个极端至极的方法,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还好她的外公及时发现。”
  寒意化作冰刃,一刀一刀砸在席砚卿头上,他仿佛置身凛冬,四肢百骸都被冻住。
  “席砚卿,她今天是主动抱住你的,”周柏杨侧眸,“我们都很惊讶,她刚才之所以失控,就是因为她的意识暂时停留在了五岁,所以她才会甩开所有人的手,因为对她来说,大家都是具有攻击感的陌生人。”
  “但是,”周柏杨猛吸一口气,“她没甩开你的。”
  瞬间,席砚卿感觉自己的心魄被人摄住。
  周柏杨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有多爱你。”
 
  ☆、萤火
 
  排除生理性病变之后,池漾出了院。
  周柏杨说,回到家,回到熟悉的环境,她的身心,会更容易放松下来。
  当天晚上,叶青屿临走的时候叫来席砚卿,嘱咐道:“我要去趟外地,我把我妹交给你了。”
  云锦书跟在叶青屿身后,重复着这句叮嘱:“席大哥,我先回京大了,我把我姐交给你了。”
  “放心吧,”看他们转身走入电梯,席砚卿忽然出声,“阿锦。”
  云锦书回头:“怎么了?”
  “关于那则谣言,网络上的证据全部都做了保留,这足以构成诽谤罪,”楼道里,席砚卿与他相对而站,“你记住,如果对簿公堂的情况出现在你身上,那只有一种可能,你是胜方。”
  “嗯,”云锦书目光专注,“撤诉那件事,记得替我瞒着我姐。”
  “知道了,路上小心。”看电梯门合上,楼层数渐次往下减,席砚卿才抬脚往右边走。
  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他轻叹一声,无奈地折回了自己家。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按下接通键,手机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席总监,您的宝贝快递已经到达京港国际机场,是送到公司还是送到家?”
  席砚卿揉了揉眉骨,想了想说:“送到御府左岸吧。”
  半个多小时后,他下楼从钟离声手里接过那个“快递”。
  终于把东西万无一失地转交到了主人手上,钟离声长吁一口气:“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上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啊,生怕你这个宝贝有一点闪失。”
  席砚卿看起来兴致不高,淡淡道了声谢。
  钟离声戳戳他的肩膀,揶揄道:“紧张啊?”
  席砚卿垂眸,看着手里的礼盒,眸色暗下来,语气清冷:“从明天开始我要在家办公,必须我签字的文件送到家来。”
  “好。”应下之后,钟离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问席砚卿:“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席砚卿打量了钟离声一眼,若有所思道:“确实有件事儿想问你,我记得你大学在京大读的?”
  钟离声点点头:“嗯。”
  “以你个人名义,”席砚卿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向京大生科院,进行捐赠。”
  -
  钟离声走后,席砚卿乘着电梯上了楼。
  电梯间灯光柔亮,他紧紧攥着那个礼盒的缎带,低头细细打量起来。水蓝色的礼盒里,还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灯光一照,粼粼如波。
  却没了泛舟的人。
  他的心情,忽而转秋。
  倏然,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他如梦初醒。
  “砚卿哥哥。”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
  这副场景,让席砚卿恍然回到几个月前的那个夏夜。
  那天,他从白清让家里回来,看到池漾领着三个小男孩站在门外。
  “这么晚了,你们去哪儿?”席砚卿问。
  齐媛跟在三个小男孩后面,实话实话:“那边住不下了,我送孩子们去住酒店。”
  席砚卿从电梯里走出来,按下关门键,不容置喙的语气:“住我家。”
  “可是池漾姐姐说不能......”
  “行!”齐媛打断于冬的话,“那麻烦席先生了。”
  席砚卿打开家门,侧身让他们进来:“不会。”
  与此同时,大门紧闭的对面,池漾和周柏杨相对而坐。
  池漾看着周柏杨一副要在这儿定居的样子,问道:“我耳朵不好,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走了?”
  “是啊,”周柏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打算在你这儿住一辈子,让你养我。”
  池漾默了几秒,起身坐到周柏杨身边,握住她的手,目光诚恳:“柏杨,我一直觉得你是最理解我的,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任何人为了我,做出牺牲。”她抬眸,对上她的目光,继续道:“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周柏杨无奈,只得扯了个谎:“我这一段时间没有门诊,要做课题和论文,需要静心。在你这儿住着,省得在家听我妈叨叨,怎么着,嫌弃了?”
  看到是这个原因,池漾放下了心,摇摇头,说:“不嫌弃,你想住多久都成,正好我没事还可以给你煲汤,补补脑。”
  “......”周柏杨忍不住笑,“就你贫。”
  一群人就这么住下了。
  秦楚河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池漾的世界之中,日子就这么恢复了平静。
  在周柏杨适当的心理干预下,池漾的状态也渐渐有了好转。
  她从徐滨松那里要了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过来,过上了健康有序的生活。
  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起床给大家做好早餐,然后开始处理工作。闲暇的时候,池漾还会到客厅,看齐媛给孩子们上课,没事的时候还会帮大家批改批改作业。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例行活动,那就是——
  站在门口,望着对门出神。
  某天晚上,她看所有人都回房间之后,自己一个人又悄悄溜到客厅,透过猫眼往对面看。
  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齐媛和周柏杨从各自的卧室探出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池漾的方向。
  “周医生,”齐媛怕吵到孩子们睡觉,穿过走廊跑到周柏杨的卧室,搭着她的肩,“你说漾漾这么喜欢席总监,为什么还要跟他分开呢?”
  周柏杨侧目看了齐媛一眼,轻轻笑了一声:“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啊......”齐媛愣了下,“有啊......”
  “那你怎么不去追呢?”
  “我......”齐媛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我的情况跟漾漾不一样,他们明明是两情相悦,席总监明明那么在意她。”
  周柏杨笑说:“归根结底都是一码事。”
  齐媛不解:“一码事?”
  “人在触碰幸福的时候,往往会变得胆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任何不好,不希望对方为自己抗下任何的艰难,只希望把最好的给到对方。”
  齐媛蹙眉:“可漾漾哪里不好了?”
  “她哪里都好,”感觉池漾要转过身来,周柏杨和齐媛赶紧往卧室里面凑了凑身子,“给她些时间,她会看清自己的内心的。你看她知道你把孩子们带到了对门住,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说到这儿,齐媛忍不住感叹一声:“周医生,我发现席总监真的好喜欢漾漾啊,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嗯,所以我就怕他半途破了功,”周柏杨笑了下,“我提出缓兵之计,让他暂时冷着池漾,我感觉他每次看到我都恨不得拿出五百米的大刀。”
  “哈哈哈......”齐媛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为什么要让席总监冷着漾漾啊?”
  “齐媛,感情这种事呢,是不能一个人单向付出的,需要两个人双向奔赴才可以。池漾在这段感情里,一直把自己放置在一个被动的地位,当时他们确定关系之后,来南栖找过我,你猜池漾当时跟我说什么?”
  齐媛:“什么?”
  “她问我,我会给他幸福的,对吧?说实话,我做过这么多心理咨询,也倾听过不少爱情故事,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谈恋爱就是为了给别人幸福的。所以说,她对自己在这段感情的认知并不准确,她一旦觉得自己不能再给席砚卿幸福,她就会想要放手。但是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爱情是两个人之间渐深的羁绊,是出于本能的心之所向,所以她必须要学会这一课,必须学会自己把握住自己的幸福。”周柏杨目光一转,“否则,那对席砚卿来说,也不公平。”
  “我懂了,”齐媛说,“那漾漾的耳朵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其实她有好转的迹象了,她有跟我说过,这几天起床的时候能听到一些声音,细细小小的,但是一会儿就消失了。我觉得她这次之所以恢复得这么慢,一是因为接连受到打击,对她的伤害很大,二是她心里还有心结没打开,所以她不想听外界的声音。”
  齐媛安静地听着。
  “她能预见到你们想对她说什么,但是她不想听。这种心理对生理的影响是很微妙的,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周柏杨说着结论,“但我觉得,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她不受外界干扰地想一想,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等到了某个契机,说不定就好了。”
  “契机?”齐媛问,“什么契机?”
  周柏杨轻轻敲了下齐媛的脑袋瓜:“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算命的。”
  齐媛抬手揉了揉,小声地哦了一声。
  -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周,一切都在好转,但周柏杨说的那个契机,一直没有到来。
  某日清晨,池漾睡到自然醒,一睁眼窗外的阳光已经踱步到她的床上。看着雀跃的阳光,她的心情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与此同时,她耳垂一颤,敏锐地捕捉到了窗外树叶摩挲的声音。
  池漾坐起来,想要再去捕捉,却发现好像又消失了。
  这天气,让她很想出去走走。
  于是,她利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洗漱完之后,站在衣柜前开始挑衣服。
  目光在衣柜里扫荡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一身西服上。
  这是一套高定的深蓝色西服,从颜色到用料都是她亲自挑选。
  是她那次说过的,要给席砚卿的生日礼物。
  可她没想到,一切的幸福正是从那天开始,改变了轨迹。
  先是在朝大宣传册上看到云听奖学金发起人秦楚河的名字,再到在蓝仲律所见到秦楚河,再到回朝歌看望自己的母亲,再到她意外受伤。
  之后的故事,太像是一场梦境。
  在她以为自己的生命或许真的要终结在那个晚上的时候,突然之间,一场隽着她名字的盛大烟火,照亮了无垠夜穹。他像是一位无所不能的魔法师,带着光出现在她面前。
  她依然记得,穿透黑夜的那一束光,以及他沐在光里的那一双手,以及她后来才知道的他当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记住,这次是你亲手抓住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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