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白月光——未及之地
时间:2021-02-10 10:22:10

  旭妍的思绪不知怎的,突然飘回了十年前那个初夏,她还是闺阁少女,半边身子倚在茶楼窗牖处,正瞧着城门主道上,身着玄铁铠甲的男人,他器宇轩昂的骑坐在高头战马上,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
  铁蹄声将旭妍的思绪拉拢回来,她和赵覃宋将军一齐,站在最安全,也是最显眼的地方,而靠着他们依次排开的是手持弓箭的射手兵。而射手兵的箭矢上既有□□,也抹了毒药。
  旭妍居高临下的看着马背上的赵循,而他此时的目光也胶着在她的身上。
  赵循握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他死死的压制着自己那颗破碎了却仍在跳动的心。夜空下,天边的星子好像都怕极了这好似炼狱般的人间,纷纷藏在了乌云后。
  宋将军的眼神一下变得凝重,他几个时辰前与之交手,虽说皇帝身强力壮,勇猛无畏,但久战之后,明显身体出现了问题,而太子也说过,赵循身上中了荪荷,那是会伤及肺腑的□□,身体的剧烈运动过后,便会加剧其毒发。
  他是亲眼看见赵循的嘴角溢出了黑血,虽然黑甲军将其围困,却还是被他巧妙杀出一条重围。此时出现在军队前,恐怕也只是虚张声势。
  宋将军喊道:“怀连太子受天之祜,是为天选之人,还望皇上退位让贤,莫让生灵涂炭,臣感激不尽!”
  赵循有些玩味似的笑道:“宋将军原来也知生灵涂炭?尔等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谋取帝位,祸乱朝纲,还敢称贤?”宋将军在世人眼中,无疑是美名赫赫,廉洁正气,体恤民兵,善待百姓,有大将之风。可在知情人看来,尤其是赵循这个君主看来,只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赵覃面上难看,他看着这个几度差点要了他性命的皇弟,依旧从容地道:“四皇弟别来无恙,孤不欲同室操戈,兄弟阋墙,今日回来,不过是拿回属于孤自己的东西。四皇弟若是成全,你与孤便还是仁兄贤弟,孤自会善待拥护你的旧部。”
  怀连太子贤名大度,自然让人服气。
  赵循身后的近臣却是嗤之以鼻,“少装模做样,皇上十年为帝,家国升平,海晏河清,岂是你三两语自诩嫡长便能取缔?”
  旭妍静静听着他们的叫战,此时,不知是谁射出一箭,堪堪擦过赵循的手臂,旭妍惊得呼吸一滞。
  未等她反应过来,底下已经乱成了一片。
  赵循的脸越发的惨白,同宋室身边的左膀右臂缠斗,虽未落得下风,但身体却力不从心。赵通见他不对劲,立马让闻宣拖住其他人,带着他突出重围,而后进了城门,他便体力不支,昏厥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只因那毒,是他心甘情愿吃下去,好多少偿还一些当初对她的罪孽。
  兰因絮果,报应不爽。
  赵循抬眼看着城楼上面容清冷的女子,二人遥遥相望,却划出了一道天堑...
 
 
第90章 结局一(想了想,还是结……
  城楼上的箭矢如银雨般, 密集的朝着底下的守卫兵射去。
  东城司的守卫兵愈来愈多,宋将军见情形有些不受掌控,遂让城楼上的士兵放火。涂满油脂的麻布裹在箭头上,一时间火箭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宋将军更是等不及, 亲自手持弓箭, 对准赵循的方向。
  旭妍怔怔地瞧着赵循一边杀退黑甲兵, 一边躲避密密麻麻的羽箭。有好几支箭矢将将在他的脸侧擦过, 旭妍的身子止不住的轻颤,她瞧着火光里的男人,忽而想到他从前在北疆是不是也如这般?长剑刺穿皮肉,鲜血在盔甲上蔓延,每日与死亡擦肩而过...
  宋将军的箭发在西北军中无人能及, 他对准赵循胸腔的位置,迅猛地射出一箭,旭妍看在眼里,视线随着那只羽箭,一同刺穿赵循的皮肉,女子喉间一紧, 那双近乎妖冶的柳叶眼圆睁着,只见赵循躲避不及, 偏身射在了左肩肩头,很快,织锦的圆领蓝袍上洇出了鲜红的血迹。
  现实远不是圆满润色好的话本, 赵循是皇帝,不是天神,他也会受伤,也会有腹背受敌的时候, 并不是每次都能杀出重围,化险为夷。
  男人朝羽箭射来的方向抬起眼,一时间,与城楼上女子的视线匆匆相交,赵循看着旭妍毫无表情的脸,浑身的力道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他就像一具空壳,就连眼中闪过的痛色都近乎麻木。
  对着这些喊杀声,兵刃相击之声,旭妍慌忙与赵循的眼神错开,而后腹中便隐隐作痛,她蹙着眉将手扶在围墙处。赵覃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身形,连忙道:“哪里不适?我让护卫带你去阁中休息。”
  旭妍点点头,这般也好,眼不见为净。城楼上有供换岗守将休息的小屋子。赵覃的护卫将旭妍带到屋子里,便守在了门外。许是受了冷风,旭妍脑子里昏昏沉沉,哪怕现在精神上依旧紧绷,但身体却异常疲惫,她轻轻靠在软垫上,以减少腹中的不适。
  激烈又可怖的声音被重重围墙阻隔在外,应是怀孕之人本就容易疲惫,旭妍终究没敌过身体上的乏力,渐渐的闭上了眼,半梦半醒间,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以至于外头的守卫都不见了人影,她也半分未知。
  旭妍纳罕,艰难的起身往外走去。越走越不对劲,城楼下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但城楼上却不见太子与宋将军的身影,旭妍心惊,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拿起兵器架上一把还算称手的小型机弩,随之定了定神,藏进了披风里。
  城楼上还横躺着几具尸体,上面燃起了一道道火焰,旭妍侧过身来到烽火台下,怎料一个人也没有,待她要往城楼下望去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伴随着兵器划过地面的铁器刮擦声,显得十分可怖。
  旭妍闻到了一阵十分浓烈的血腥味,正蔓延在她的周身,她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慢慢转过了身,一片火光之下,一切影像都在清晰与模糊的边缘摇摆不定。以至于旭妍看着不远不近的赵循,就像一场火红色的梦境一般。
  赵循浑身淌着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那一身蓝色锦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明明午时才见过的人,只半日,便模样大变,男人的发髻散乱,一双桃花眼猩红狠戾,高大的身躯上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刀伤。宋将军射伤他的那支黑羽箭,被他折断,只剩一小截镶在皮肉里。
  他嘴唇泛白,脸颊却是异样的殷红。赵循缓慢的,一步一步的朝着旭妍走来。
  旭妍不可置信的摇头,赵循竟然上了城楼,那便说明,太子与宋将军...
  旭妍心中惊恐万分,在赵循凌迟般的眼神下,不住的往后退,她颤着声音,却又异常冷静地道:“别过来!”
  男人顿了一番,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眸只微微抬起,便又坚定的朝她走去。
  旭妍退无可退,她看了一眼城楼下,喉头吞咽了一番,不忘威胁道:“你再敢向前一步,我便从这儿跳下去!”
  赵循像是个被人操控的木偶一般,直到听到了旭妍的这句话,才堪堪回过了神。他顿住了脚步,干涩的声音嘶哑又低沉:“你真的希望我死么?”
  冷风好似灌进了旭妍的五脏六腑,她紧紧攥着手里的机弩,观察着最合适的位置。
  赵循看着她飘忽的眼神,自嘲的笑了笑,而后扔开了手中的长剑,好似在与她谈心一般,怅然若失地道:“其实从你被我找到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自欺欺人。欺骗自己你可以放下过往,和我重新开始,又或者是为了那个和尚,与我虚与委蛇,这些我通通都不在乎,只要你回来我身边,哪怕是算计,哪怕是折辱,我也甘之如饴,但我还是不愿相信,你会希望我死...”
  男人的周身,哪怕在明亮的火光之中,依旧与夜色一样浓,旭妍看得心中一滞,这样的赵循,是光也照不到的地方...
  意识到自己的心中所想,旭妍心头一酸,她闭了闭眼,还是说道:“我们本就是水火,总要面对的,不是吗?”两派相争,总有一伤。更何况他们自始至终都站在对立面。
  赵循笑意苦涩,眼神依旧锁定着旭妍,好似要将她装入自己的眼波里,刻在脑海里,“咱们也算是扯平了对吧?如今我肺疾随时病发,要不了多久,就能如你所愿了。”
  旭妍抿着唇,有些疑惑他怎么知道。
  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小表情落在赵循眼里,他都了然,赵循像是个答疑解惑的夫子一般,温声道:“罗太医的本领不小,这世上能瞒过他的药物甚少,在榻上,你不想与我亲吻,我便猜到了一些。”
  即便情到浓时,她双眼迷离,情动至极,只要他的嘴唇贴过她的脸颊,她便转过头去,不让他碰到唇瓣,一开始,他还由着她,不想做些她不喜的事,后来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并未质问,有一回趁她浑身余韵未消,便含上了她丹蔻般的唇,与她唇齿相依,但她却紧咬着牙关,怎么也不让他伸进去。
  他使了几分力道,这才逼迫着撬开了她的牙关,含上了她的软舌。等他离开之时,听宫人回禀,她竟漱了几回口。
  再一想到连日来肺中不适,便找了罗太医诊治,这才发现了蹊跷。那回御书房中,不过是他有意将病情透露给旭妍的而已。
  每回看着她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涂抹那些混着荪荷的香膏,赵循明知道她是要害自己,却也一直放任着,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原是他该受的,荪荷是慢性毒.药,就如当年的温香散一般,他心甘情愿的吃下去,何尝不是在她身上沉沦,荪荷是毒,她又何尝不是包裹着蜜糖的毒?
  如此,也算与她扯平了。
  旭妍听完却红着眼睛,她像是急于要找一个能坚定她意志的借口,好不让赵循动摇她的内心,她的面上浮现了一丝怪异的扭曲,“所以呢?你要告诉我什么?你也病痛缠身么?好让我心软,继而亏欠,赵循,你别做梦了!”
  旭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当你坐上了这个皇位,我们注定就是敌人,即便你自认为把自己欠下的罪孽还清,于我而言,那些痛依旧无法抹平...”
  赵循看着她在城楼边上的台阶上这般激动,生怕她不小心踩踏,他下意识的靠近了几步。
  “我说了让你别过来!”旭妍伸出手,机弩的尖箭便瞬时离了弩,那支箭对准着赵循的胸膛,嗖的一声,便结结实实的射进了血肉里。赵循吃痛一声,半跪在地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这利箭射出去,两人俱是一惊。
  赵循疼得额角青筋偾起,两鬓的冷汗直流,他吃力的抬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旭妍,嘴里颤着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
  旭妍见他这般,手里拿着的机弩仿佛会烫伤手一般,她不知所措的看着赵循,脑子里继而一片空白。天空忽而下起了几滴雨点。
  那雨点打在旭妍惨白的面上,她强硬到自满,但颤抖的声线却有些欲盖弥彰,“我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你,今日,就结束这一切吧...”
  北风掺着血腥味,依旧令人作呕,旭妍极力的忍耐着,终究还是抵不过这翻涌的生理反应。她弓着身子,不住的干呕,面上皱成一团。
  赵循的双眼满是疲乏的红血丝,他静静的看着旭妍,心口的箭矢扎得太深,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他厌倦了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无休无止的付出,若是一开始他就认出了旭妍,或许他们之间就不会走上一条这样的路吧?或许再早些,在她没有遇见那个和尚,她也没有撞见他的残暴,也许,他便能和她做一对相敬相爱的夫妻...
  可一切无法重来,他们是一个死结,强行分开,便要拿刀斩断,他却不想就这么和她断了,总归还有一个孩子不是吗?赵循有些想笑,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最后还是男人的劣根性在作祟,拿孩子绑住她。绑住她...
  “我死了,把孩子留下吧...”
  他不敢看旭妍狠决的眼神,怕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赵循低头瞥见旭妍那一截鹅黄的裙摆,脑海中忽而想起了白日里在藤花吊椅上悠闲吃着樱桃的她,她的裙摆很是华丽,江南的苏绣勾着软丝金线,裙摆上满是繁复的雏菊,阳光洒在裙摆上金光灿灿的,仿若铺满了人间朝阳。
  同她的名字一般,旭日,妍花,可往后,他该是连她的裙摆都触碰不到了吧?
  赵覃在底下与人缠斗,终于解决好了眼前的守卫兵,抬头一瞧,只见城楼上赫然出现了赵循的身影,想到旭妍还在上面,赵覃心中发凉,立马带着人上城楼。
  还未等旭妍将拒绝的话说出口,男人嘴角好似带着告别的笑意,他深深的望着她,桃花眼里有血有泪也有她的脸庞,他喃喃地说着什么,可惜雨势愈来愈大,旭妍半点也听不清。
  她下意识地走向赵循,然而下一瞬,便亲眼看着他退向了墙沿,男人的身影,是孤独的,绝望的,萧索得如深秋的枯叶,落在了泥水中,慢慢化入土壤中。
  他纵身一跃,同突如其来的大雨一起坠落,消失在了这斑驳的天地间。
  这世上,再也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赵循闭上眼,依旧喃喃的喊着她的名字:旭妍,旭妍,旭妍...
  时光有一瞬是静止的,旭妍怔着双眼,声线轻颤,似是害怕又是震惊,她哈出一口长气,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根本挪不动分毫。
  只听得一声闷响,还有底下士兵此起彼伏,恓惶无措的大叫着“陛下”。
  旭妍手中的机弩闻声而落,她目光呆滞的定在原地抖个不停。
  冷,对,她只是冷,不是旁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但面上泛着热的雨水很快变得冰凉,她抬头望向深青色的天空,任冰冷的雨落入眼中,好叫它们只是雨水而已。
  城楼足足四丈高,随着赵循的消失,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第91章 沁仁十一年
  沁仁十一年, 二月三,下了大邺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雨,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 提及那场雨, 经历过的人仍心有余悸。
  同日, 先太子赵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带兵攻入禁庭, 有太皇太后为其在宫中接应,自是畅通无阻。
  皇权更迭,乾坤易改,先太子的突然上位,一时间朝堂上明帝的拥趸与先太子的人剑拔弩张。
  大理寺卿陈大人甚至不假辞色, 明拒上朝,扬言先太子这是谋朝篡位,大逆不道。
  文人骨气硬得很,就在大家以为陈大人要身先士卒之时,赵覃竟在百忙之中上陈府拜访。这般怀柔之策,倒让先太子又赢得了一波好名声。
  而明帝先前的能臣, 信阳候罗侯爷,这次依旧能屈能伸, 在明帝党中头一个对先太子俯首称臣。不论外界辱骂也好,轻视也好,总归整个信阳候府依旧稳稳当当的扎根皇城。
  先太子复位, 于三月举行登基大典,正式改年号为庆元,曾经明帝执政的沁仁纪年已经翻篇,已然成为过去...
  旭妍如今住在县主府, 是原先的康平王府邸,同柴府仅一街之遥。她被新帝册封为安国县主,地位如同长公主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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