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花間酒/花间酒
时间:2021-02-20 09:25:10

  燕檀并没有十分沮丧。她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在他面前打开,轻声道:“明日,我要去二王子宫中了。”
  其实燕檀有些措手不及,没有想到这么快便能被举荐到楼兰王室中去。
  她思来想去,觉得许是那位匈奴派的大主簿一向与二王子亲近,令二王子也知晓了她的名头,请她入宫制香。
  她曾在索哲伽府上时听侍女说过,楼兰国这位二王子向来倾向于匈奴,赵国使团遭遇刺杀又是匈奴楼兰王廷中人早先安排好的,便有些怀疑。
  会不会,楼兰这位二王子殿下就是幕后黑手呢?
 
 
第十九章 怀疑   比起因为有趣而留在身……
  王宫坐落在楼兰城城东,围在数丈之高的庄严宫墙之中。
  马车载着燕檀经过宫城宽阔的大街,木质的车轮骨碌碌地滚动,向西北角处的那座宫殿驶去。
  燕檀撩开车帘,只见那座恢弘的宫殿已近在眼前。暖阳倾洒在宫殿之上,令整座宫殿更为灿烂夺目。
  楼兰国王膝下有两位王子。遣使者求娶赵国公主的大王子是王储,原本住在宫城东北角的宫殿。近日来国王身体抱恙,他便住进了中宫代为理政。
  而前些天给她递请帖的二王子住的便是西北角的这一处宫殿。
  虽说是一座宫殿,其实依着沙坡而建,连绵着数十座大小建筑,规模足有中原大户人家几座宅子那么大。
  整座宫城用的都是最上乘的石料木料,以彰显楼兰日益强盛的国势。
  马车在西北宫殿的大门前停下,燕檀被侍女搀扶出来,从侧门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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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眉顺目的侍女带领燕檀穿过殿中的大片奇花异草,引得她不由得偷偷四下张望。
  来自天竺的厚重高大的娑罗树长在小路两旁,遮天蔽日,令人难以窥见路两边树木深处的景象。园中还有一些燕檀不曾见过的异域花草,在早春微微萌芽。
  那侍女只在必要之处开口提醒上几句,其余时候皆是一副沉默的模样。
  大约走了一刻钟,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淡黄色的花丛那边,有一座不大的阁楼。
  引路的侍女躬身对燕檀道:“这便您的住处。殿下近日有些要务缠身,恐怕很难抽身来召见您。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和管事侍女说,她会尽力满足。”
  燕檀等了片刻,见那侍女没有其余的嘱咐,只好追问道:“殿下召我来调香,我若是不见殿下,又怎样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香呢?”
  引路侍女露出迷茫的神色。
  这时,一位高鼻深目的异域美人施施然走近,向燕檀行礼,朝引路侍女使了个眼色,令后者退下。
  美人笑道:“我是这里的管事侍女。殿下的意思是,请您尽全力调制一支香露便可。这园中的植物,或是您有什么需要的香料,只要知会一声,您便可凭心意自由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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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檀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将竹篓中才采来的香草倒在地上。
  一名楼兰侍女沉默地站在她身旁。燕檀没有事情交给她做的时候,她就会安静地站在那里,双眼看向地面。
  到底还是觉得眼前的气氛有些奇怪,燕檀又一次开口旁敲侧击。
  “素闻殿下和匈奴交好,而我为索哲伽大主簿调制的那支香露便添加了许多匈奴香料,不知殿下是否是要我调制那样的香露呢?又是殿下自己用,还是送给匈奴贵客呢?”
  侍女眨了眨眼睛,摇头道:“殿下未曾吩咐过。您只管凭自己的所长去调制就好。”
  “那么殿下平日里喜欢什么、常来宫中的客人又喜欢什么,这也不能告诉我吗?”
  侍女又摇头,一副歉疚的神色:“请您恕罪。”
  她其实内心中有些为难。
  伐罗侍卫长曾严厉地嘱咐过每一个在这里伺候的人,无论这姑娘问起什么,都要尽量避而不答。但又要处理得宜,不能够让她察觉到什么。
  她被指派来服侍燕檀好几日,燕檀只会时不时问起一些有关制香的问题,看上去并不可疑。
  而且她担心,自己这般三缄其口,燕檀迟早要意识到的。
  燕檀的确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
  自从她住进这里,衣食用度都十分周全,唯一奇怪的地方便是身边服侍的每一个宫人都异常沉默,那位二王子也从未露面。
  燕檀旁敲侧击了好几日,都没有打听出什么想要的消息。
  是王宫中本就如此,还是在特别提防她呢?
  燕檀的视线略过那名侍女略显犹豫的脸,随口问道:“那总可以给我讲讲关于殿下的、楼兰人人都知晓的事情吧?”
  见那侍女的表情有些松动,燕檀心中暗喜,摆出一张天真的笑脸:“我是个中原人,才到楼兰不久,所以对殿下一无所知。姐姐帮帮我这个忙吧。”
  耐不住少女的软硬兼施,而那张白嫩水灵的小脸上笑容又太过单纯,侍女似乎下定了决心,低低地开口道:
  “殿下的母妃曾是国王陛下最宠爱的妃子,是以殿下出生时也很得陛下偏爱。那时,大家都以为殿下会成为王储。不过,十年前的瘟疫过后……殿下便去了匈奴,做了几年官,近日才回到楼兰城。”
  这番话说得语焉不详。但燕檀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侍女口中的“去匈奴做了几年官”,其实应是,去匈奴做了几年质子。
  燕檀素来知道,西域各国中,若是有哪一国国力格外强盛,便会要求其余诸国俯首称臣。其中有一项便是要那些弱小的国家送王子去强国的首都做质子。
  为了安抚这些弱小的国家,强大的国家会授予这些王子一些虚衔,也便是“做官”了。
  而楼兰是近十几年前才逐渐强盛起来的,在那之前,曾向向来强大的匈奴贡献质子也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如此一来,这位王子殿下便是从年幼时就接受了匈奴的教育和统领,外界传闻他倾向于匈奴,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定然与匈奴国重臣显贵互为旧识,想要合谋一桩刺杀案分外容易。
  燕檀倏地站起身来。那侍女一惊,抬头看向她。
  她只好不自然地向侍女笑了笑:“我,我突然想到香草采集过后需要立即蒸成花露,先回房去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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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褐色长发的男子携着寒风踏进殿内,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您把那中原公主接近宫中,却并没有令她伪装。”
  蜡烛的烛火因为他的到来而微微晃动了几下,安归从手上的羊皮卷上抬起眼睛。
  “我的意思是,”伐罗踌躇了片刻,上前去,见左右无人,这才极为低声地说道,“您知道,大王子殿下的眼线遍布这座宫殿,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安归眯了眯眼睛,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袍子,悠然道:“毗伽入宫了。王兄那边想必是焦头烂额,有好些天顾不得我这里了。”
  想到元孟被那刁蛮无趣的匈奴女人缠得日日头疼,而眼下燕檀正在自己宫里,锦衣玉食应有尽有,他就心情好得不得了,那双眼睛愈发像狐狸一般狡黠。
  伐罗看着不知因为什么而明显心情大好的自家殿下,无语半晌,继续道:“但她并非愚钝之人,您不可能永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将她留在这里。”
  安归一手撑着下颌,向他看来。
  房间内的烛火又动了动。
  伐罗背对着宫殿的正门,而安归却是正对着的。只有他看到,正门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而后瞬间,门边卷起的绸帘微微一动。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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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檀藏在布帘之后,缓缓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的鞋子外裹着厚厚的枯草叶,令她在深夜中行路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她是等到服侍的宫女和侍卫都睡下后才偷偷溜出来的。
  小阁楼的侍女都不太对劲。
  燕檀本只想看看这里能否获得一点线索,若是能遇到些愿意和她说上几句话的下人,说不定还能套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却未曾想到,整座宫殿除却巡逻的侍卫,就只有一片死寂。
  方才为了躲避侍卫,她不得已撞进了这座宫殿中。
  明明从外面看是漆黑的,待到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这里,却又发现里面点着烛火,还有两个人正在交谈!
  她借着梁柱投下的阴影快速地闪到绸帘之后,连那两个人的脸都未曾看清。
  而且其中背对她那人正将另一人的视线挡住,想来,他们也没有来得及注意她这样一个小插曲吧。
  “您打算什么时候处置她,又如何处置她?”其中一个青年忧心忡忡道,“我们的动作千万要赶在大王子殿下发现之前。”
  “若是她肯安分地呆在这里,那便相安无事,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眼前的小王子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低到令伐罗心惊肉跳,几乎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若是她想要无故离开这里,那便杀了。”
  伐罗猛然一惊,抬头看向安归,只见后者的目光正越过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大门边的一角,眼睛里满是狡黠和顽皮。
  这怎么可能,伐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殿下之前分明还那么仔细地保护过那位公主,况且——
  伐罗忽然意识过来了什么,本能地想要回过头顺着安归的视线看过去,被安归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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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归从案前站起身,走向殿后的侧门,示意伐罗也跟上来。
  这下那个小公主总能从前门离开了吧。
  他愉悦地想,也许她听到这一番威胁,就会乖乖待在这里。
  那么他便可以好好保护她了。等那赵国的新任安西侯到达楼兰之时,他就会把她送到安西侯那里去。
  时间不会太久,她就可以回中原去了。
  安归推开侧门,裹紧身上的袍子,走入寒冷的深夜中。
  其实想到她回到中原,他在心底,并不算很开心。
  安归幼年时在匈奴曾经养过一只小白貂,毛绒绒的,浑身像雪一样,圆圆的大眼睛很漂亮。在匈奴为质的那一段痛苦时光,它是安归唯一的伙伴。
  每次看到它,他就会觉得很开心。
  他对她的感情,大概也类似于对那只小白貂一般吧?
  看到她便会没来由得心情愉悦,不想见她露出难过的表情。
  只是,后来那只小白貂被欺侮他的几个匈奴少年毒死了。
  安归便想,若是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先将那只小白貂放归山林。
  比起因为有趣而留在身边,他更想她活下去。
 
 
第二十章 玉牌   燕檀恍惚间觉得,自己……
  燕檀缩在绸帘之后,待那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敢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
  她摊开一直下意识地紧攥绸帘的手掌。帘布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她的手心也是一片冷汗。
  若说之前对二王子的怀疑只有三分,那么此刻已经有九分了。
  她早该想到,二王子传召她来,根本不是为了制香。否则怎会连一点制香相关的都不提,亦不急着催她,还命令服侍她的人时刻提防着她。
  听这两人的对话,大概他早就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她的身份,以制香之名引诱她前来,而后将她秘密囚禁在这里。
  还特意避开了大王子的耳目。
  若是她被发现有离开这里的意思,还会有性命之忧。分明是他不想令其他人知道,华阳公主还活在这世上,好使得赵国和楼兰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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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檀从绸帘后探出头来,发现殿中已空无一人,蜡烛也被熄灭了。
  她攥紧裙摆,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殿外去。
  这座宫殿中种着许多高大的异域树木,在夜晚格外有助于隐匿身形。燕檀穿梭其中,朝着记忆中自己所住的小阁楼的方向而去。
  楼兰王宫太大,她摸不清情况,不好直接从这里逃脱。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眼下她能想到的办法,便是作出安分守己的模样,暗中查清二王子宫中谁是大王子的耳目,而后将自己的身份道明,再请他协助自己。
  天色将明,燕檀想到在小阁楼服侍的侍女快要起身,不由得有些心急,脚下步子快了些,不小心踩到一截枯枝。
  一声脆响在寂静中炸开。
  燕檀后脊一凉,便听到数十步之外有人高喊道:“是谁在那里!”
  她霎时间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去剥掉双足上裹着的枯草叶,撇进一边的花丛之中。
  发现响动的侍卫几步便赶到了她的身边。
  燕檀抬起头柔柔弱弱地看过去,只见对方是一个八尺高的壮汉,穿着王宫中侍卫的华服,手持长刀,正面满警惕地审视着自己。
  燕檀心中悚然一惊,一股寒意从心尖缓缓升起。
  那壮汉的左眼上几寸生着一道丑陋的疤痕,格外显目。
  而她记得清楚,十几日前,在索哲伽府邸出来的僻静小路上,拦劫她的三个剪径强人中,其中有一个生着这样一道疤痕。
  虽然那时那三人都是黑衣蒙面,但这道疤痕生在眼睛附近,在她挣扎撕扯时,曾不慎露出来过,被她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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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檀呆呆地站在原地,连心中想好的解释都忘了说出口,只是盯着那壮汉发抖。
  壮汉借着月光看清了她惨白的小脸,亦是一惊,随即眼中略过一丝慌乱。
  燕檀没有错过他一闪而过的惊惶,心中愈发确定,自己这次没有认错人。
  脑海中的疑虑全部都揭开了,燕檀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窥见了事件的真相。
  从小在匈奴长大的楼兰王子不满于王兄与赵国联姻,于是与匈奴人合谋杀害了和亲使团。
  随后他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意外逃脱的和亲公主,便派人将她手中指认真凶的证据抢来,又将她骗来囚禁在自己宫中。
  燕檀浑身发着抖,看到那壮汉不知所措地后退几步,而后故作镇定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殿下派我制香,”她说,“我来采集新鲜的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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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夫从东圊出来时,小阁楼那边还未曾有人过来。
  马车早早地停在花园之外。已经离约定的时刻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他被请到阁楼中喝了一碗又一碗茶,还是不见那侍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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