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疑地问萧蕙蕙,她与她非亲非故,她为何要这么帮她。
萧蕙蕙解释道,她看重苏菁的潜力,愿意助她一臂之力,他日若苏菁发达,再回报她也不迟。
苏菁被说服了。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这一系列事。
“陛下,东珠是德庆郡主给臣女的,臣女什么都不知道啊。”苏菁哭得很惨,脸上的妆全花成了一片。
但此刻她顾不了这些,死亡的阴云仍旧笼罩在她的头顶,她只有先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部吐了出来。
听完苏菁的坦白后,皇帝对李芳说:“你去把德庆郡主叫来。”
李芳领命而去。
在德庆郡主被带来前的这段时间里。整个含元殿静默得很,所有人都不敢吱声。
苏容臻看到皇帝面无表情,只是用右手摩挲着酒樽,贴到他身侧悄声说道:“陛下,我不是没事吗,你不必过于担心生气。”
皇帝扯动唇角,对她笑了笑:“朕无事。”
苏容臻可不觉得他这副情状是无事的样子。
未几,德庆郡主被金吾卫左右看着,带到了御前。
“陛下,臣女不知犯了何罪。”萧蕙蕙面色镇定,表情从容。
苏容臻看着萧蕙蕙的神色,暗忖她这些时日倒是长进不少,若不是有苏菁的供词在先,还真看不出来她就是幕后元凶。
萧蕙蕙自上次被逐出宫门之后,在大众的视野中很是消失了一段时日。今日本应还在禁闭期内,但皇帝特准了其随父进宫贺喜临安公主。
皇帝见到德庆郡主这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对李芳说:“告诉她事情经过。”
未曾想到,萧蕙蕙听完李芳的叙述以后,一点不见恐慌,反而义正言辞地开口:“臣女绝没有毒害公主,定是这毒妇血口喷人。”
她言辞凿凿,一脸笃定的神态,让旁侧围观的一些宗亲都下意识地相信了她。
苏菁快要被她的话气死:“你胡说,我与公主殿下无冤无仇,为何要毒害她!更何况,我怎么会有那东珠,除了是你给我的,还能有谁?”
“东珠又不止我一个人有,你凭何咬定是我。”萧蕙蕙不轻不重地回击。
眼见事情陷入了僵局,内卫统领突然来到了现场,他沉声对着手下说道:“将她带上来。”
被带上来的是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萧蕙蕙看到她的时候,面色微微变了变。
“属下禀告主上,此女是德庆郡主身边侍女,属下巡视宴席时,发现其形状可疑,于是对其审问搜查,发现了一样东西。”
内卫统领说完后,拿出了一枚东珠:“这是属下在她身上发现的。”
“说,你为何会有此物。”统领问道。
“奴……奴婢是德庆郡主身边侍候的侍女之一,今日一直帮郡主保管着一个装满珍珠的匣子。奴婢家中老父病重,凑不够药费,便一时鬼迷心窃,趁宫宴人多眼杂,偷拿了郡主的珍珠。奴婢该死!”侍女颤颤栗栗地说道,见自己被带到了皇帝的面前,只以为犯了必死的大罪。
内卫统领将那玫东珠交给了太医,太医将之与箱箧中的其余东珠做了检视比较,俄而对皇帝说道:“臣很肯定,这两种东珠其实是同一批,都沾染上了百日泣。”
皇帝将目光投向萧蕙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萧蕙蕙面上终究是出现了短暂的惊慌之色,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去:“陛下,仅凭这些,还无法定臣女的罪。”
萧蕙蕙油盐不进的样子,让皇帝不怒反笑。
他摇晃着酒盏中剩余的酒液,轻笑着问道:“那你说说看,还需要何证据。”
熟知皇帝的人,都知道,皇帝在怒极的时候,反而不会表现出怒色。
反之,如果他笑得越真诚,潜伏的危险性也越大。
就像最顶级的捕猎者,往往会在夺取猎物的生命前,迷惑对方,给之以无害的假象 。
“你不是想要其他证据么,这很好办。”皇帝的语气带着微微笑意,看着萧蕙蕙的眼神却毫无感情。
“朕现在就下旨,派兵封锁德亲王府,拘押府中人士,审判讯问奴仆,搜查各院各房。”
“至于你和你父,在此期间,就暂且以最大嫌犯的身份在天牢待一阵罢。”
“等什么时候,此事有了结果,你再来说你清白无罪。”
“不过。”皇帝话风一转,“你可要想好了,若是在德亲王府中查出了什么,这可是全府上下都逃不过的谋逆之罪。”
“届时,你的父母亲眷都会陪你同赴黄泉。”
“其实这样也好。”皇帝唇角微勾,“黄泉路上一家为伴,不会寂寞。”
萧蕙蕙听到拘押搜查,天牢等字眼时,脸色瞬间变白。
待听完皇帝的所有话之后,整个人更是一副摇摇欲坠之姿。
“陛下为何对臣女如此残忍。臣女与您血脉相依,如何也比得公主接近,可您却为了公主对臣女步步紧逼,不肯放过。”萧蕙蕙颤声说道,嗓音微哑,带着哭腔。
“是朕逼得你犯下大罪吗?至于血脉亲情,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可笑至极。是谁先漠视亲情的,你心知肚明。”
皇帝忽然觉得很无趣,自他掌权以来,无数人控诉他不顾血亲,冷血无情。
但无人想到,那些所谓血亲,可是在他微末之时,捅刀最深之人。
就连现在,也还是要装成一副可怜无辜的样子,却一边毫不留情地戕害他的至爱。
这一生,或许他本就不配拥有亲情。
唯独柔嘉是个例外。
所以一想到这些人竟然想将他唯一的珍宝毁掉,皇帝越发怒不可遏。
“左上将军,你领兵去德亲王府吧。”皇帝不欲继续在萧蕙蕙身上浪费时间。
“等等!”萧蕙蕙突然高声阻止。
“这一切都是罪女一人做的,与家人无关。”
萧蕙蕙终究还是承认了。
事已至此,知道已经瞒不下去了,为了防止拖累家人,她选择独自一人承担罪名。
毕竟,若真让皇帝的人进府搜查,搜出些王府的其他隐秘,到时候只会全家一起遭殃。
萧蕙蕙认罪后,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地上,她自知惩罚难逃,却还希冀着皇帝能留她一条命。
“哐当!”在她认罪的那一际,皇帝执起案上金樽朝她砸去。
金樽砸到了萧蕙蕙的额头上,酒液倒出,和血液一起往下流。
萧蕙蕙疼得忍不住尖叫。
帝王骤然发作,周边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少时,只听皇帝说道。
“你是□□子孙,虽有皇族不处极刑之例,但你冒犯公主未及一月,便又在君前投毒,罪不可恕。”
“朕给你个周全,既你存了投毒之意,就予你毒酒一杯上路吧。”
皇帝说完最后的判决后,便起身,对苏容臻说道:“我们走罢。”
他不想再看现场这些各怀心思的人一眼,只想在这个本该属于柔嘉的日子里,找个地方,和他的小柔嘉独自相处。
皇帝的身影渐远,萧蕙蕙在其后凄厉地喊着:“陛下,陛下……”
在场的人看着远去的临安公主一身华裙,光彩四射,再看看眼前德庆郡主形容狼狈,花容失色的模样。
均是一阵唏嘘。
命运既由天定,也在人为。
或者说,掌握在那九重宫阙中的天子手上。
可以令人生,也可以令人死。
可以令天潢贵胄的郡主跌落云端,也可以让无人可依的孤女凌驾万人之上。
今日的宫宴算是结束了,以一个宗室郡主的鲜血作为结尾,给前半段的和乐融融生生染上了阴森恐惧。
皇帝以他毫不留情的雷霆手腕,警告着暗中蛰伏着的所有人,不要妄图挑战他对临安公主的庇护疼惜。
第十三章 深情(二更)
皇帝和苏容臻乘辇回宫。
起初的一段时间,皇帝一直以手撑额,凝眉思索着什么。
苏容臻见他如此,也没有出声相扰。
行至半路,他忽然从苏容臻后面欺上,拥她入怀,贴着她温暖娇小的身体,皇帝喟叹道:“朕总是觉得,这月余来的欢愉,就像是一场梦。”
“生怕与你之间的时光,就如泡影,一碰便散了。”
苏容臻讶然:“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没有回答,而是转而说道:“经了今夜之事,朕开始反思,将你困于宫中,是否太过于自私了。”
“不仅让你没了同龄伙伴的陪伴玩耍,也让你被礼仪宫规束缚,不能拥有孩童的自由欢畅。更何况留在朕的身边,还会被无数蛇蝎小人盯着,危险重重。”皇帝语气微沉,隐含自责。
“那陛下后悔与柔嘉一起度过的这段时光吗?”苏容臻笑着问。
“朕很愉快,但却因此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朕……”
“柔嘉也和陛下一样,过得十分快乐。”苏容臻打断了皇帝的话。“柔嘉从未后悔,希望陛下也是。”
“陛下更无须自责。”苏容臻看着皇帝的眼眸,“若是没有陛下,柔嘉在那日就会丧生于熊口了,即便是侥幸得生,也不知会流落到何处。”
“天下何处又有完完全全的自由呢?即使到了普通百姓家里,也有数不清的束缚和禁锢,何况陛下予我高贵地位,允我随心而动。我在陛下身边多日,只感觉到了自在畅意,毫无拘束之感。”
苏容臻说的这句话,乃是结合了亲身经历,发自肺腑。
从前,对她而言,苏府大门,比九重阊阖还要高,苏府宅院,比万千宫阙都还要深。
“陛下予我富贵荣华,将我捧在心上,爱护有加。已是超出了世间所有人的真心。至于同龄人的陪伴,远远不如陛下的悉心相陪。柔嘉遇到了陛下,夫复何求?”
苏容臻一连串说了许多话,却句句都是情之所至,真心实意。
她诚恳认真地看着皇帝,希望能用自己最深处的心声打动他,令他展颜开怀。
皇帝听完苏容臻的话,看了她许久,手指从她的弯眉上轻轻描摹而过,停在了她的发鬓一角。
“朕明白了。”皇帝的脸上慢慢荡出了轻轻柔柔的笑意,像湖面上的涟漪一样层层漾开,分外动人。
苏容臻知道皇帝从少年时便生的俊美,却没想到,他浅浅一笑,竟然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魅力。
“朕今后,会加倍疼爱柔嘉。朕如今知道了了你的心意,便不会再想着将你推开。只会想着,如何扫除奸人,如何护着你,让你在身侧安稳快乐地生活。”
“任何人,伤了你,都不可饶恕。”皇帝紧紧盯着苏容臻,一字一句地说着。
“今日为此付出代价的是萧蕙蕙,她死不足惜。若你伤着了,十个她都不够陪葬。”
苏容臻今日才发现,皇帝的眸子,尤其好看,特别是他全心全意看着一个人时。
往日幽壑深眸里的薄雾尽散,露出眸底惊心动魄的丽景。
里面只藏着她一个人的倒影。
苏容臻不由得出神了。
“看什么呢?”皇帝见她这样一眨不眨地睁着眼,淡笑着问道。
“看陛下呢。”苏容臻说完,就咯吱咯吱地笑出声。
“又拿朕打趣。”皇帝无奈说道,语气中却只有宠溺,不见责怪。
“我是说真的。”苏容臻道,“陛下多好看啊。不过您现在是天子,才无人敢向您诉衷情。”
“陛下少年时,收到的手帕绢花一定多得没地儿放吧。”
在苏容臻的印象中,少年时的皇帝如玉般剔透高贵,俊美无俦,想必这样的郎君,很得少女们的喜欢。
“没有你说的这样。”皇帝失笑,“身边的人,早都知道朕已有心悦之人,即便有你说的这种情况,也到不了朕的眼前,事先就被他们拦下了。”
皇帝说着这话时,脸上少见的有片刻失神。
想起皇帝的那个心上人,苏容臻忍不住又在心中暗叹,到底是哪个姑娘这么狠心,竟然拒绝了他这般世间无二的男子。
“说到这里,朕倒是很期待柔嘉长大后的模样,定会出落成京中无人能及的美丽少女。”
“就怕哪家不长眼的小子在你身前孟浪,朕知了,定要打断他的腿。”
似是在脑海里幻想出无数狂蜂浪蝶围绕着苏容臻的场景,皇帝微微皱起了眉。
“那这样,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苏容臻顺着打趣道。
皇帝听了,竟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他沉思后道:“若是这样,柔嘉在宫中待一辈子也不是不可。”
“正好朕也舍不得。”
皇帝温柔的目光化成片片柔软的羽毛,落在苏容臻的面上。
苏容臻呼吸一窒。
“开玩笑的。”皇帝低声笑了,“朕虽然舍不得你,但也不会遂自己的意,将你困在宫中一生。”
“你若有喜欢的男子,朕自然是希望你能幸福。”
“朕永远的期望都是你能幸福。”
皇帝的话包含着深深的情意,甚至还藏着些不该属于一个帝王的卑微。
他似是对她说着这句话,又似在喃喃自语,说给别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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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剖心畅谈,先前宫宴上留在两人心中的不快已经荡然无存。
不知是不是苏容臻勾起了皇帝少年时的记忆,回到长生殿后,皇帝让人送来美酒,一边饮着,一边给她说起了从前经历的趣事。
十几岁时,皇帝从长安去到西域,又从西域到漠北,看遍了大半个大邺的风土人情,经历丰富,此时说起来其中的故事,苏容臻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那年他与她告别后,竟有了如此多精彩的经历,这让困在苏府多年的她很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