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到苏容臻晶晶亮亮的眸子,笑道:“朕过几年得了空,也带你游历一番,看看我大邺的大好河山。”
“一言为定!”苏容臻抢着说道,话里都是掩不住的兴奋。
“一言为定。”皇帝含笑应下,勾住了她的小指。
夜渐深,许是今晚太过疲倦,苏容臻听着皇帝低沉好听的声音,絮絮的讲述,不知怎么地就眼皮渐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锦被厚毯,温暖宜人。
苏容臻环顾四周,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寝殿,睡前的记忆慢慢回笼,她想起自己原先是在皇帝殿中听他讲诉着故事。
眼下自己睡着皇帝的龙塌,那他人又在何处呢?
苏容臻掀开锦被,从床塌上翻身下来,朝外走去。
走到了睡前最后停留的地方,竟惊讶地发现,皇帝仍坐在那里。
此时夜已深黑,约莫过了三更。但皇帝却还在举杯饮酒。
他的案前,摆着不少空酒壶,显然是一直饮到了现在。
在苏容臻的印象中,皇帝从未如此过,不知是不是今夜让他生了不少感触,竟难得放纵了一回。
“陛下,莫要再喝了,醉酒伤身。”苏容臻上前,欲把酒盏从皇帝面前拿走。
皇帝闻声侧首,看清来人后,略带惊讶地唤了声:“小臻?”
苏容臻的动作一瞬间僵住了。
她抬眼望去,发现皇帝往日清明的眸子上蒙着一层朦胧和醉意,显然是醉的不清。
但朝她望来时的柔情万种,爱恋绵绵,却也不似作假。
苏容臻垂眸:“陛下,您喝多了。”
皇帝闻言微愣,伸手揉了揉眉,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微叹道:“是朕糊涂了。”
他放下酒盏,复又温柔地看着她,“原来是柔嘉来了呀。”
“这么晚了,还不休憩,你娘知道了,会责怪朕没有照顾好你的。”
“我娘?”苏容臻有些吃惊地反问道。
即使皇帝一直把她当女儿养着,但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娘吧?
“是朕忘了。”皇帝的眼中忽然染上一股伤感,“你从小就没有怎么见过你娘。”
“一直是朕一个人将你养大的。”
看来皇帝今夜是真醉狠了,连记忆都出现了偏差,苏容臻在心里嘀咕道。
她干脆顺着他的话问:“我娘叫什么呀?”
皇帝抬手替苏容臻捋过鬓角的碎发:“她姓苏,名容臻,乃是取了容貌至臻之意,是个极美的女子。”
苏容臻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轰”地一声,她感觉内心里似有什么崩塌了,一瞬间,山洪爆发,狂风呼啸。
不管苏容臻心中如何震动,皇帝仍自顾自地说着:“她早早地就离开朕了,只留下了你。自那一天起,朕便发誓要好好保护你。”
“你是你娘留给朕唯一的念想。”皇帝的眸中现出悲伤之色,“朕时常想着,她怎么就那么狠心,抛下了朕,也抛下了我们的骨血。”
“你果然是她给朕生的女儿,和她幼时生的一模一样。看着你,朕注定空旷寂寥的余生也得了些慰藉。”
苏容臻不知自己现在是何表情,但她觉着自己似乎变成了石像,动弹不得,只能呆呆愣愣地听着皇帝说着。
“柔嘉,你不要怪她。”皇帝说,“她离开朕是情非得已,你没了娘,还有朕来疼你。”
皇帝目光渐渐变得悠远而饱含思念,似乎忆起了往事。
“虽然时隔多年,朕仍记得,你出生那日,朕是多么开心。”
“你是朕和她血脉纠缠的象征,是朕全部亲情的寄托。”
“朕在心里暗暗许诺,一定要给这个孩子最好的一切。她娘童年所缺憾的,她全部都要拥有。”
“大臣上书说朕宠你过甚,待遇逾制,前朝皇子公主未有先例。”
皇帝嗤笑道:“可他们怎么会知道,前朝的那些皇子皇孙不过是帝王为繁衍子嗣,开枝散叶而有的,怎配和朕的柔嘉相比。”
“柔嘉,可是朕期盼已久的至宝。是朕与心爱女子的爱情结晶,生命延续。”
皇帝说着这句话时,目光极柔极柔,溢满了无悔的深情。
PS:晋江第一脑补帝诞生!唉,男主这孩子单相思思傻了,怜爱。
第十四章 天煞孤星(三更)
苏容臻不记得她是如何从长生殿出来的,只记得自己一路跌跌撞撞,神思恍惚。
皇帝方才的话带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令她不得不落荒而逃。
她如何也没有想到,皇帝挂念多年的心上人竟然就是她原来本人。
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情痴至此,以致酒后生了癔症,将柔嘉想象成他与苏容臻的孩子。
苏容臻头脑一团乱麻,只是不停地走着,也没有方向和目的。
待她神思稍稍定下几分,才发觉,自己不知到了何处。
寒风呼啸,发出刺耳的呜咽声,回荡在这漆黑无人的夜里。
周围是一片竹林,她站在竹林中的小道上,前后黑黢黢的,没有一丝灯火,只有点点银辉洒落地面。
不知是宫中的哪个偏僻角落。
苏容臻这时才生出几分害怕,她壮胆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仍是未出竹林,心中的恐惧渐长,牙关打起颤来。
忽然风声大作,一道黑影从右前方扑来,苏容臻当即被吓得连退几步。
乌云漂移,皎月露出,趁着月光投下,苏容臻才看清了黑影是一个人。
大概是个女人,她披发覆面,看不清容颜,穿着宽大的衣裳,衣袖裤腿鼓起,袍裾随风飞扬。
“萧衍竖子,还我儿命来!”那女人胡乱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在寂静的夜里凄厉地叫着,惊得树梢乌鸦拍翅飞走。
苏容臻隐隐听到了皇帝的名字,但眼下她也来不及细想,这女人显然是疯了,她还是先走为妙。
未想到她甫一抬步,女人就飞到了她的面前。
风吹开她面上的发,是一张衰老的妇人的脸,但她的眼眸极亮,眼底闪着幽光,紧紧盯着苏容臻不放。
“你知道萧衍吧?”妇人堵在苏容臻身前道,“你觉得他如何?”
苏容臻不敢回话,怕莫名其妙地刺激到了她。
妇人见她不语,突然诡异地笑了:“你莫要被他的表象欺瞒,萧衍此人,杀兄弑父,残害姐妹嫡母,最是冷血无情。”
“他害死了我的儿子,自己却也落得一个天煞孤星之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妇人仰天大笑,笑声尖锐而扭曲,似藏着无尽的愤恨和报复的快感。
妇人忽然上前,抓住了苏容臻的衣襟:“你若是想活命,就听我的,离他远一点。他命格太硬,身边亲近的人全被他这个煞星给克死了!”
苏容臻听妇人这么说皇帝,顾不得她突然上前而产生的害怕,就有些生气地反驳道:“你胡说,陛下福泽深厚,是庇佑天下万民的明君,岂容得你来污蔑抹黑!”
妇人闻言没有不悦,反而笑得更大声了:“小姑娘,你还是太天真了。”
“若不是萧衍知道自己命硬克妻,他怎会二十有三还孑然一身?”
苏容臻一怔,下意识地想反驳说那是因为皇帝已有心上人,但却不能和心上人相守,才会不愿将就,空置六宫。
但她转念马上意识到,皇帝的心上人不就是她么?她一未婚,二未拒绝过皇帝,怎么就在皇帝眼中成了无法相守了呢。
莫非,这个无法相守的原因,就是妇人口中说的命格一说。
“那就是个独夫,煞星!”妇人朝苏容臻步步紧逼,“你在他身边,即使侥幸不被他克死,也指不定哪天就被这六亲不认的暴君一箭穿心。”
“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离开他。”妇人贴在苏容臻的耳边说道,“让他自生自灭,悲惨终了。”
苏容臻僵在原地,倒不是因为她听进了她的多少话。只因那妇人凑得极近,她丝毫不敢动弹。
正在此时,远处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柔嘉?”
苏容臻骤然望去,发现是皇帝找来了。
皇帝大步向前,看也没看那疯妇人一眼,直往苏容臻的方向走去。
到了近前,才终于呼出一口气,似是失而复得一般,将她珍爱地揽在了怀里。
苏容臻想起自己离宫前听到的事,身体微有些僵硬。
那疯妇人此时也注意到了皇帝,她眉心一厉,正要扑上来,就被皇帝身旁的近卫给拦住了。
皇帝对近卫冷然道:“回去查查,淑太妃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他这才复又低头看向了怀里的小姑娘:“柔嘉?你还好吧。”
“嗯。”苏容臻闷闷地应声,却还是埋首不动。
皇帝感觉到了苏容臻的异常,他想起了淑太妃,心中一沉,没有再追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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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德亲王府一直闭门谢客。
京城人猜测,德亲王恐怕还在因失了爱女,于府中黯然神伤。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德亲王此刻并没有在王府里,而是在两坊之外的镇南王府,与之同行的还有太傅。
德亲王今日乃是微服出行,穿一身极素的青衣,仅带着两个属下,就来到了镇南王府。
他面色苍白,这些天清瘦了不少。
萧蕙蕙被处死当天,德亲王妃便哭晕了过去,他一边伤痛于女儿的死,一边还要安抚王妃,已是心力交瘁。
但德亲王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是闭紧府门,作出一副一蹶不振之态,以打消帝王的猜忌。
然而内心的怨愤以及对复仇的渴望,却让他按捺不住,通过太傅这条线,两人一齐顺着傅醇指的路私下找到了镇南王符靖。
“太傅大人和德亲王是说,是丞相让你们来找本王的?”符醇挑眉,颇有些玩味地看着他们。
德亲王连连点头:“是。”
太傅则抚须问道:“不知王爷有何办法,能除去那个野丫头。”
太傅并不知道德亲王内心连皇帝都怨上了,只以为他与自己一样是看苏容臻不惯。
太傅虽然迂腐,但也历来是顽固的保皇派。现在他虽对皇帝的行为不满,却也只认为是苏容臻这个妖孽迷惑了君心,除去她便能恢复如常。
镇南王微眯起眼:“陛下护那个丫头护得紧,确实是不好下手,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
德亲王见事情有机会,忙说道:“还是那句话,小王不才,但若是镇南王愿意出手,小王愿意倾尽家财人脉,鼎力相助。”
相比德亲王迫切的样子,镇南王倒是显得很淡定,他抬手笑道:“德亲王言重了,此话说的过早,现在还不是时机。”
“那何时是时机?”
“等到临安公主不在京中的时候。”镇南王意味深长地说道。
太傅一行人离去以后,符铖从暗处走出,皱眉问道:“父亲为何要答应他们?”
镇南王笑道:“有何不可吗?”
“孩儿只是觉得,搅进这趟浑水,得不偿失。”符铖冷静地说道。
“为父自然不会亲自下场。”镇南王说道,“那个小丫头也不是本王的根本目的。”
“太傅此人,迂腐守旧,思维太过固化。德亲王有勇无谋,自我认知不足。”镇南王摇头道,“他们两个,难成大事。”
“傅醇倒是个老狐狸,既想搅动风云,在此事中推波助澜。又不想脏手湿鞋,就架到了本王这里。”镇南王冷笑。“本王也不会让他完全置身事外。”
“孩儿不明白的是,既然父王说他二人难成大事,为何还要出手相助?”符铖不解问道。
“本王本来就没打算此次成事。”镇南王说道,“不过是为以后正式计划预演试探罢了。”
“成了也好,不成也没什么损失。”镇南王缓缓道。
“孩儿知道了。”符铖沉默片刻后,说道。
“不知孩儿可不可以求父王一件事。”符铖忽然问道。
“何事?说来听听。”镇南王有几分惊讶,这个儿子,自幼就沉默内向,这还是第一次向他有所求。
“如果,父王,意不在临安公主的话。那么成事之后,能否将她赐给孩儿。”符铖眼中暗光闪过。
“你想要她?”镇南王更惊讶了,一个六岁的小丫头,怎么引来了儿子的特此讨要。
“有几分兴趣罢了。”符铖的语气平平淡淡,倒是看不出来特别渴求的样子。
“好,为父答应你,若是能生擒临安公主,就把她送给你。”镇南王沉思片刻,答应了儿子。
儿子难得对他有所求,做父亲的自然要满足。
“孩儿谢过父王了。”符铖垂眸,掩过了眼眸中不能克制的,如野兽见了鲜血一般的兴奋与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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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苏容臻和皇帝归宫后,许是心绪难安,许是受了惊扰,又被寒气侵袭,当夜便发起了高热。
乐言蓉香不敢怠慢,当即通过张德荣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听了消息,当即披衣而起,来了东侧殿看望苏容臻。
“怎么又病了。不是你一直在负责公主的调养吗?”皇帝语气不善地质问太医院院使。
院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小心回答道:“臣之前说的是,公主若能静养,定是无碍。眼下,公主应是受了惊吓。”
院使的话使皇帝想到前半夜发生的事,他眉目暗沉,吩咐张德荣道:“传朕口谕下去,即日起,淑太妃将长居皇陵,为先帝祈福。”
皇陵远离长安,冷清凄苦,一个失势太妃,怕是守陵人也不会给几分尊重。
张德荣心中暗想,淑太妃怕是要终老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