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大人,此事便交给你了。”皇帝不愿再让任何人来过问,直接将此事下了定音。
直到此刻,廖永庆才思索清楚皇帝方才的话语,眼里瞬间涌起无数惊涛骇浪。
通六殿于一宫,改禁宫之格局。这可是建朝以来未有之事,非同小可。
但皇帝一锤定音,直接将此事交给了他,廖永庆虽然冷汗如雨,但也不可不应:“臣领命。”
随即在同僚们如山海般的眼神压力下退回了原位。
以太傅为首的一众官员无论如何也未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局面,本来他们是想逼皇帝退步,结果倒被反将了一军。
“陛下三思,工程浩大,所涉殿宇众多,只是为了临安公主居住,是否有些逾制了?”太傅仍不肯放弃。
皇帝转动眸光,沉沉地落在太傅身上:“那太傅以为,有哪座宫殿配得上公主?”
太傅一时哑口,临安公主规制为大邺之冠,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储君,除了帝、后,以及皇太子的寝宫外,确实没有与之相配的宫殿。
“太傅有一点说对了,宫殿改建工程繁大,恐怕不是一两年的功夫,在此事了结前,公主照常随朕居住。”皇帝说道。
于是太傅发现,原本提出的迁居宫殿一事毫无进展,自己反而还吃了个闷亏。
太傅心里对临安公主的不满越发高涨,只觉得这是哪来的地精妖怪变的,变成一副无害的样子,迷惑了一向圣明的皇帝。
“陛下宠爱临安公主,确实如珠似宝,老臣不再多言了。只是——”太傅话锋一转。
“陛下登基七年以来,还未曾纳过妃嫔,也未有过子嗣。”
“太傅。”皇帝说,“朕记得从前说过,朕后宫之事自有主张。”
“老臣今日也不是来劝陛下纳妃的。”太傅回道,“老臣是看陛下甚喜临安公主,想问,陛下为何不早立储君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也同样不可空缺,还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择一宗室,入主东宫。”太傅字字沉顿。
太傅坚信,自己是为大邺社稷着想,即使为天子所反感,也要直言不讳。
“丞相,你觉得如何?”皇帝没有回答太傅,反而淡淡一笑,转而问起傅醇来。
今日朝会上的争论傅醇一直没有参与,他静静地侍立在一旁,冷眼望着群臣纷争。
此时被皇帝叫到,他一样不咸不淡地走出来,拱手道:“臣以为,陛下春秋鼎盛,如日中天,议立储君,实为过早。”
他这么一说,所在派系的朝臣也一齐附和。
太傅有些不悦,傅醇却只是微微一笑,又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实不相瞒,立储一事朕也有考虑,只是人选年纪尚小,还需多加培养。”皇帝说道。
“那臣等便放心了,相信陛下圣明,自有决断。”礼部尚书恭声道。
礼部尚书虽习惯于恪守古礼,却也并非是太傅那种一成不变之人,他行事温吞,并不会对君主之事随意横加干涉。
很多朝臣也是如此,皇帝既然都这么说了,也不会再追问下去。
只有太傅皱着眉,在心里想,皇帝说的那个人选,不会是临安公主吧?
下朝以后,太傅派别的几个朝臣和德亲王等人在他的行政处会见。
太傅鼻孔喷气道:“真是岂有此理,老夫怕是这么下去,陛下是想让那个小娃娃当储君!”
“不会吧?”德亲王惊道,“那野丫头非我萧氏血脉,又是个女孩,陛下除非是昏了头,才会立她为储。”
太傅冷哼一声:“不会吗?自那丫头入宫以来,陛下所做之事桩桩件件又有哪样是合了常理的?今日可是又要为了她拆掉六宫十八苑!”
太傅说到气头上,将手中茶杯狠狠往案上一砸,茶水四溅,一点也不像一个古稀老人的气力。
“那可不成。”德亲王说,“陛下无兄弟,若是也无子,理应从近支宗室挑选继承人,本王父皇乃陛下祖父,同承一脉,本王嫡子或许有几分机会。”
“怎么,王爷赔了个女儿还嫌不够,还要再赔上儿子吗?”太傅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当年,先帝的众皇子是如何死的,王爷是记不清了?”
“今上对胆敢觊觎皇位的人,可是毫不留情,若老夫方才所猜不错,他不定会为了捧他那个公主上位,而先下手为强,将你们这些近支宗室一一铲尽。”
“王爷还是收收哪些美梦,先想想如何未雨绸缪吧!”
德亲王脸色一片苍白,他捏了捏拳头,低声问太傅:“那太傅大人说说,眼下该如何行事,还是之前那句话,一切事宜,本王定会配合。”
太傅转首问:“王爷此话当真?”
德亲王确定道:“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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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王府。
符靖取下信鸽脚上的卷筒,用手指展开,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
符钺在旁问道:“是太傅那边按捺不住了吗。”
符靖赞许地看了符钺一眼:“我儿聪颖,这老家伙确实忍不住了。”
“父王此次没有随陛下离京,显然是为了置身事外,撇去嫌疑,但,会不会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符钺沉思片刻后问道。
符靖很有把握地说道:“昆明池为潏,渭两水交.合而成,江北水师,近日在渭水上操练演兵,水师营的都督当年是你祖父暗中培养的门生,不过一直隐藏身份,后来投到傅醇门下,成了丞相派在青州的势力之一。”
“这些年为保重要时刻之用,为父从未与他联系。加之年代久远,明面上查不出任何我们之间的关联。”
“何况,水师行事的关键可是系在德亲王那里,本王全程完全不介入,又有何需要担心。”
“孩儿明白了,陛下找不到证据,便是对您有所怀疑,也无能为力。”符钺心思转动得极快,一下子就理清了其中的要点,“况且陛下这些年,已对镇南王府忌惮至极,多一桩少一桩怀疑,于大局亦无什么影响。”
父子两人一番交谈之后,符靖拍了拍符钺的肩:“回去收拾收拾行囊,明日便出发去行宫罢。”
“去行宫?”符钺问,“父王不是说要让镇南王府置身事外?”
“为父后来想了想,你我都不在,反而容易让皇帝起疑。你去了那边,有些事正好也可以替为父盯着。”符靖看着儿子道。
“更何况,万一没有你在一旁亲自看着,你那个小心肝出了事怎么办?”
符钺浑身一震,眼眸越发黑沉:“父王。”
“男人的心思为父都懂,”符靖笑望着儿子,“谁还没有几个宠嬖了。去罢。”
第二十章 公主,小心了
在行宫中快活自在极了的苏容臻,全然不知暗地里的风起云涌。
每天的生活除了四处玩乐,就是让闲暇时的皇帝陪她说话,念书给她听。
周围的宫人对于公主把皇帝使唤惯了的这一事实已经见怪不怪,或许说是麻木了。
每当皇帝不含一丝责怪地宠溺说苏容臻恃宠而骄的时候,她总是恨不得翘起全身的羽毛,娇纵地抖一抖,说:“还不是陛下心甘情愿。”
是,皇帝在舌间反复辗转着这四个字,确实是,心甘情愿。
这日,戌时都过了半,苏容臻还缠着皇帝继续讲话本后面的故事。
皇帝说:“今日不成了,柔嘉要早些休息,明日有外国使团入宫,才需要精神。”
“有什么好玩的么?”苏容臻问道。
“早点睡觉,明日你便知道了。”皇帝顾念她的身体,自不会让她熬夜,又不忍苛责,就每晚用新的东西钓着她早点睡觉。
苏容臻只得丧丧地像滩泥一样滑到了床榻上,把头一捂,蒙头睡了过去。
皇帝刚准备摇头无奈浅笑,便见她又从被角探出了个小小的脑袋:“陛下,晚安。”
说话时,她红扑扑的脸蛋上带着纯稚的笑意。
“晚安,朕的小公主。”皇帝说道,又俯身上前,在她额前印下一吻。
虽然因为苏容臻缩进锦被的动作太快,皇帝的唇落在了锦被的布料上。
但她还是感受到了额前那不可忽视的力度。
天啊,他为何今晚突然要这样,苏容臻缩在厚被里,看不到皇帝此时的神情,但她知道,自己此时一定是面染红霞,烫得惊人。
他是那么的温柔,以至于她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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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西域诸国的使团到达行宫,使者们带来了无数珍宝贡品。
各种香料,玉石,珠宝,犀角,兽皮自不必说,最让苏容臻惊奇不已的还当属他们特殊的坐骑。
一列白象带着金色的鼻环,背上铺陈着五彩的垫毯,两侧摇铃数十,使者们坐在象背上的小轿内,驾着象,慢悠悠地从远处的官道而来,一路上铃音阵阵,颇有异域风情。
使者们被引到相应地方落座,为首之人指着下方无数箱箧道:“此乃献给贵国皇帝陛下的礼物。”
然后转首对皇帝说:“不过最珍贵的礼物还请大邺陛下随我等前去一看。”
张德荣有些不满:“这儿不行么,还须劳动陛下?”
使者弯腰作歉:“实在抱歉,礼物体积过大,无法带到殿上。”
皇帝说:“罢了,既然使者都如此说了,就把行宫西南的演兵场给他们一用罢。”
等苏容臻和皇帝到达演兵场时,那里已经放置了十来个巨大的笼子,笼子上蒙着黑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一名使者上前将笼布一掀,一个体型庞大的猛虎便出现在了苏容臻的眼帘。它朝人群的方向奋力一吼,地面仿佛都震动了几下。苏容臻吓得急忙往皇帝身边缩了缩。
其他笼布也被掀开了,都是各种各样的巨兽,看到光亮后,纷纷呲牙咧嘴,张开血盆大口,一时,演武场上啸声阵阵,腥风四散。
“陛下请上座。”使者说道。
当皇帝和苏容臻等人坐在演武场高处的阅兵台时,底下的西域卫士们已用可拆卸安装的铁柱拼成铁栅栏,围出了一块空地。
“请皇帝陛下欣赏斗兽环节。”使者微微一笑,轻轻击掌,便有人打开一扇笼门,一匹身形巨大的沙漠野狼从里面窜出。
随后,一西域武士跃入演兵场,他手持弯刀,开始与野狼搏斗起来。
这武士身形矫健,动作迅敏,使野狼的每次攻击都落空,还能寻得时机,在野狼身上添一处伤,惹得旁边观战的人们喝彩连连。
相比兴致盎然的众人,苏容臻看到一半便不敢再看了,只是低头看着脚前方,直到四周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她才知道应该结束了。
等她再抬起头时,野狼的尸首已被拖了下去。西域使者志满意得地上来,对皇帝说道:“不知道陛下可满意我们准备的这场表演。”
“甚好。”皇帝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月桂国的卫士如此骁勇,看来往后敌军来袭,也可独自应对了。”
月桂国的使者脸色顿时一白。
苏容臻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月桂国的使者,表面上是献礼,实则是在展示自己的武力。
不过,听皇帝话里的意思,他们怕是这些年在军事上依赖过不少大邺的援助。
这下好了,皇帝此话一出,以后怕是不能轻易求援了。
苏容臻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皇帝看了她一眼,唇角也勾起了弧度。
月桂国使者看到父女两人的表情,脸色更加难看,他低下头片刻,抬起对皇帝说道:“大邺皇帝陛下,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说看。”皇帝道。
“方才,我月桂国的勇士已经上场展现了自己的勇气与力量。我等人仰慕贵国已久,十分想看看大邺勇士的英姿。”使者说。
苏容臻听了,微微皱起了眉。方才那月桂国武士,一看便是有备而来,经过专门的斗兽训练的,所以可以准确地把握猛兽进攻的习惯,知晓他们的弱点。
而在场的大邺兵士,多没有接触过这些巨兽,寻常又都是一般的武力水平,远不及方才那位个中好手。这如何能斗得过。
便是皇帝派了自己的得力干将上去,也难免对方不会留什么阴招等着他们,因此伤了大邺的人才,未免有些太不值。
但若是不应下,又显得大邺畏战,连小小的月桂国都比不上,传出去难免影响士气国威。
其他观战的众人的想法也基本分为了两派,一派是:“这巨兽如此可怖,何必要让我大邺男儿上去和它们硬碰硬。”
另一派是“你这懦夫,我堂堂大天.朝难道比不上一个蛮夷小国吗,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你行你上啊!别净说一些没用的。”
诸如此类,大多是些纷纷繁繁的争吵。
苏容臻想着,恐怕这才是西域使者的真实目的,不管他们这边如何选择,都先乱了人心。
若要陛下派人上去,结果伤了甚至死了,那……
苏容臻愁绪四起的时候,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陛下,臣可领命。”
随着话音声出现的是一黑衣劲装青年,他一路步履带风地走过来,右手提剑,在皇帝面前“锵”地一声跪下,沉声道:“臣可代表大邺上前比试一番。”
苏容臻惊得微微张开了嘴,竟然是镇南王世子符钺,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还自发请命下场。
皇帝看了符钺一眼,并没有阻止:“希望你不负朕望。”
符钺肃然拱手道:“是!”
苏容臻本来有些担心符钺又像上次那样盯着她露出奇怪的眼神,结果从头到尾这人竟然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稳步朝演武场中心走去。
她松了口气,希望他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做大邺的英雄,而不要总是来恐吓她。
符钺走进铁栏内,西域使者问道:“不知这位勇士,要挑战哪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