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凛有些惊讶这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有此一问,但他还是恭敬回答:“德亲王疑似参与其中。”
“那便对了。”苏容臻分析道,“德亲王是世宗皇帝晚年最为宠爱的皇子,行宫密道这种机密,他未必不知。”
“公主说的是。”林凛不由得佩服这个年幼孩子的聪颖,在短时间内便能引据旁伸。
“公主不必太过担心,密道虽已废弃,但叛军所离我们甚远,守军正全力以赴斩杀抵扣。就算实在不济,也会誓死守卫明德殿,不会给叛军攻破这里的机会。”林凛安抚道。
“臣已传信陛下,应很快会有援军赶到。公主且在这里安心候着,臣去前线指挥部下了。”林凛说完以后,便准备躬身离去,却突然被苏容臻叫住了。
“林将军请等一下。”苏容臻叫道,“将军是陛下信任之人,才会被委以重任。但行宫之内还有文武大臣若干,他们若有异动,将军尽可处置。”
“公主……”林凛迟疑道。
“我知道将军在疑虑什么,百官之中,有品级比将军高者,将军不好行事。但本宫持皇帝之宝,为陛下亲手托付,谕令加盖其印,即为圣旨。将军若有需要,尽可请命,圣旨出,不从即为谋逆,将军即可就地处决。”苏容臻明明心里有些慌乱,出来的声音却字字沉稳。
她虽然“年纪小”,但显然是行宫之中,地位最尊之人,是主心骨,她当然不能乱。
林凛被苏容臻一番果决之语震得良久说不出话来。
半响,他喟然叹道:“公主,有陛下年少之风。”
也难怪陛下会将皇帝之宝交予她,朝中一帮老骨头之前总认为陛下在临安公主身上失了智,现下看来,是那帮人短见了。
他彻底对苏容臻心悦诚服,越发恭敬,作礼之后领命而去。
待林凛离去后,苏容臻坐在窗边,听着远处似有似无的厮杀声,心脏处,不知怎的,传来一股轻微的隐痛。
她没把这当回事,在从前那具身体时,也偶尔会心脏不适,最严重的一次,不过在二丫床上卧病几日罢了。
何况这具身子一直被细心调养,若论体质,比从前强健不少。
于是,她只是喝了几口热茶,将这股不适压了下去。
两日多了,她有些想皇帝了,希望他能早日归来。
第二十二章 见他的小姑娘
虽然目前叛军暂且攻不到明德殿, 但眼下的境况,苏容臻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继续睡着了。
她在窗子旁边坐了一会儿,夜色深浓, 外面究竟是何情景也看不出,迟迟没有人传消息过来, 她心头焦躁, 有些坐立难安。
于是苏容臻便走到了明德殿宫苑的前庭, 试着听到远处战场的风声。
此时已是腊月寒冬,甫一走出门, 便有刺骨寒风,夹杂着不知似有似无的血腥味, 让人的心都忍不住一颤。
苏容臻的心脏跳得飞快, 连带着方才的隐痛又被重新牵扯出来。
她微蹙眉,揉着自己的胸口, 尽量地调节自己的气息, 缓解这种症状。
现下安危不知,若是身体不利, 怕是连撤退都是别人的拖累。
她正欲转身回房,一阵冲天的巨响震动了大地, 黑漆漆的夜空, 短暂地被火光点亮, 远方的某处在一瞬间亮如白昼。
剧烈的冲击波一路震荡过来,苏容臻猝不及防,被气流推倒在了地上。
猛地撞到地面, 让她产生了片刻的晕眩,随即是手脚身子各处传来的强烈疼痛感。
她咬了咬牙,想自己撑着站起来, 心口却突然出现钻心般的锐痛。
方才被一同震倒的还有乐言蓉香等宫人,他们刚站起身,就朝苏容臻处跑来,看到她冷汗涟涟,表情痛苦,纷纷大惊。
“快,快将公主扶进殿里去。”乐言焦急无比,招呼着蓉香协助她。
蓉香不敢耽误,两个人半是扶,半是抱,将苏容臻带到了内殿的锦榻上。
“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蓉香担忧地问道,“奴婢已经叫人去喊太医了。”
苏容臻此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指了指自己心口的方向。
乐言连忙将寝殿木格里留备的养心丸拿出来,以温水侍候苏容臻服下,又替她掩好被角,好让她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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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钺在战场边缘的某个隐秘地点,监视着前线的情况。
突然,前方一阵巨响,明光耀目,冲击波震得他一个习武之人抓住旁边的大树才稳住了身子。
“这是怎么了?”他皱眉道。
“禀少主,这是我们的人方才用了明光弹。”属下回道。
明光弹,是一种新式□□,前几年从西洋传来,威力巨大,在短时间内可以爆发出巨大的冲击波和光热,唯一的缺点就是制价太高昂,所以未能在战场上普及。
只有偶尔为了提振军心,改变局势才会一用。
“明光弹?”符钺突然想起来了,他勃然大怒,“我不是说过,不许用这些波及范围广,声响惊人的武器吗?你们将我的命令置于何地?”
“少主。”那个属下被他发怒的样子吓到了,“听说这是德亲王提供的明光弹,说是要震慑对方,显我军威。”
属下的声音有些颤抖,说完这句话就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符钺的表情。
“真是坏我事!”符钺怒意不消。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战场周围,而没有置身事外,不过是为了保证能顺利地得到苏容臻罢了。
明光弹威力范围极广,他方才都被震住了一瞬,说不好,苏容臻也受到了波及。
她心脉本就弱,若是因此伤及性命根本,那他苦心孤诣制定的计划就全都白费了。
早知道就应该派人看好德亲王和太傅那两个蠢货,他们刚开始的目的就是让苏容臻死,次要才是活捉她,拿她威胁皇帝。
符钺余怒仍在,不过事已至此,无可挽回,眼下紧要之事,显然是确定苏容臻的安危。
他本就穿着便衣,又要属下拿来面巾覆面,便运起内功,一跃而上,飞檐走壁,快速朝明德殿的方向而去。
符钺身手极好,普通的士兵难以发现,但明德殿外重兵把守,不乏精锐,他不得不暂且停下了脚步。
他藏身的位置看不清内殿情形,只能看到有人进进出出,似有焦虑之色。
符钺悄悄地隐蔽身形,待到一个小宫人从明德殿出来,他闪到她的面前,用剑抵着她的脖子逼问道:“公主是否有恙?”
小宫人看到眼前突然冒出一个黑衣人,早已吓得魂都不在身上,她结结巴巴地说:“公主方才受了惊,此时心脉虚弱,不,不太好。”
符钺瞳孔狠狠一缩,他一掌劈晕了宫人,随即掠身回到己方阵营,挥手招来下属。
下属见他浑身沾染着冷郁的气息,不敢招惹,战战兢兢地问:“少主有何吩咐?”
符钺烦躁地挥了挥手,捏着眉心:“太医院是被我们的人占领了吧,待会你们放走几个,一路不要阻拦他们。”
下属不知符钺意图何在,但也领命而去:“是。”
下属走后,符钺看着面前摆着的昆明池行宫舆图,突然毫无兴致,他心绪飘飞到远处的宫殿,却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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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言找到羽林军中的一个校尉,让他带两个太医过来为公主诊治。
校尉却为难地说:“太医院地处行宫南部,靠近潏,渭两水汇合之地,也是这次叛军攻进行宫的入口,最开始就被占领了,恐怕……”
乐言急道:“那怎么办,殿下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若是出了什么事……”
校尉咬咬牙:“姑娘别担心,我带一队人往太医院那边,看看能不能成功突围。”
他嘴上说的容易,但乐言见他面色凝重,也知道此事难办,虽然心里仍然焦虑,也还是道谢:“将军辛苦了。”
校尉摆手:“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乐言本以为要等待很久,却未曾想到,校尉去了没多长时间,就领着两个太医过来了。
乐言惊喜道:“这么快?”
两位太医上前拱手,其中一人说:“老夫原本被那逆贼困于太医院中,动弹不得,半个时辰前,却不知怎的,突然被他们放了出来,本以为有诈,但老夫一路朝官军控制的地方而来,竟也未受阻拦。直到半路遇到了羽林军,才带着我们到了这里。”
“真是奇怪。”另一个太医如此说道。
太医来了以后,未做多少耽搁,在乐言的引领下直接进殿为苏容臻诊脉。
诊脉过后,年纪较大的那名太医将苏容臻的手腕重新放回了衾被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公主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可有法子?”乐言蓉香一齐问道。
“公主应是这夜就没休息好,又着了凉,方才还受了不小的惊吓,以致于心脉紊乱,脉搏细若游丝。”
“唉,从前看诊的院使大人应说过吧,公主这病,只能慢慢调养,才可保寿不至终于双十,若是中间出了差错,只怕是前功尽弃。”太医声音沉重。
蓉香被太医的话吓哭了,她抽泣着:“您再想想办法吧,公主是决计不能有事的。”
太医摇了摇头:“殿下是否能熬过今天,只能全看她的命数了。本来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取百年灵芝磨粉在一个时辰内内服,但行宫的珍贵药材此时都落在了叛军手中。”
“难。”太医叹了口气。
此时的苏容臻只觉得心口每时每刻都如无数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痛,让她只能蜷缩在床榻上,全然没有精力关注外界发生的事,也全然不知道满宫的人都在为她默默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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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钺见到太医进了明德殿后,心里的不安稍稍减少了几分。
他继续在暗中干涉,操控战局,眼下虽然久攻不下,但是只要将行宫剩余部分包围住,在黎明前耗得他们精疲力尽,就有很大希望取得胜利。
只是,才过了半个时辰,他们部队的后方就传来一大片燎原的火光,符钺惊讶望去,发现竟然是绵延到远处,望不到尽头的兵马,他们身着朱色骑装,头顶的银盔上冒着燃烧的火焰,在夜色中仿佛携天火而来的神将。
旌旗猎猎,人影如风。夹带着一往无前之势,披坚执锐,朝符钺这方的人马直冲而来。
符钺暗道一声不好,这竟然是皇帝在漠北时的亲军,北境十二骑,也是大邺最精锐的队伍之一。
其直属皇帝调遣,军中将士皆由当年随皇帝征战的士兵及其同族兄弟组成,忠诚无比,所以镇南王府这么多年也没能安插进去人。
符钺前些天听到的线报是,北境十二骑在雁门关以外,故而才放心行事,却未想到,他们竟然会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了昆明池。
这支军队,在漠北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拿下过数次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此次挟天子之威而来,士气旺盛,符钺一眼望过去,便知不是其对手。
他知道,今日必定是功败垂成了。不过,这次攻陷行宫,他并未在明面上出面过,倒也影响不大。
别的事儿他都不担心,只不过想到苏容臻,他心里涌起的是一阵阵不甘心。
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得到她了。
这种汹涌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激荡徘徊,使他在撤离之前,忍不住想到,或许他此时趁乱进入明德殿,可以将苏容臻带走。
这种想法一旦成了形,就在他心里扎了根,以致于他回神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明德殿的屋檐上。
他正准备跃下,杀掉宫庭内留守的羽林军,将她径直劫掠而走。
就听到内殿传来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声音:“公主——”
随即是响彻宫殿的哭泣声,震得他耳膜发疼,血管鼓胀。
符钺僵在了原地,不能动弹,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支箭羽贴着他的颊侧飞速擦过,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在何处。
他回头望去,发现北境十二骑已经联手羽林军攻入了内廷,离明德殿也不过数百米的距离。
符钺手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脚尖一点,飞掠而去了。
离开昆明池的范围时,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睑下方,一片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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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接到行宫传来的信报那时就心急如焚,他一刻都没有耽误,在下旨让长安戒严之后,就领着北境十二骑,一路疾驰,硬是将行程缩短了一半,在黎明之前赶到了昆明池。
在叛军节节败退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和先遣队一起,直直地朝明德殿而去。
他想尽快见到他的小姑娘,他想知道她是否安好。
第二十三章 乖
当皇帝大步迈进明德殿前庭时, 他发觉,整个庭中安静的可怕。
他加快了脚步,当年夺位登极时也未有过的慌张不安竟在此时占据了身心的全部。
离殿门口越近, 便越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细微的声响,隐约是女人的啜泣声。
皇帝走进了殿门, 发现宫人们正躲在墙角, 掩面哭泣。
见到他来了,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有宫女放下放下帕子, 愣愣地看过来,紧接着出现在脸上的情绪是害怕与恐惧。
“公主在何处?”皇帝问道。
无人回答, 直到乐言颤栗着跪着出来:“陛下, 公主在寝殿,您……您进去看看吧。”
皇帝心里的慌乱不安再次扩大, 他脚步飞快地往寝殿走去, 走到了门口,却停顿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但偏偏是这扇普通的门让他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皇帝将手贴在门面上,过了好久, 才轻轻用力, 推开了殿门。
他走了进来, 寝殿内还弥漫着他离去时熟悉的气味,那是一种小姑娘身上的甜香,是他思之甚切的气息。
他隔远便眼尖地看到床榻上的锦被低下裹着一个小人儿, 露出独属于她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