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知道为何她只挑走三成,若她全部挑走,必会露馅。
“果真是家学渊源啊!”他这边叹完,便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道:“程大人马腹下,好像装了不少好东西啊!”
除了公主府这边打赌,历来围栏秋猎都有拔得头筹者,得皇帝嘉奖的赏赐,这几乎是众人约定成俗的默契。
在程玄之前,最有可能拔得头筹的人是四皇子,他猎了一头鹿子,连皇帝都一连道了两个“好”字。
程玄一挥手,张峰上来将他的猎物呈上,初时没人在意,等见到那只火狐,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如绸缎面子似的,便知胜负已定。
塔娜盯着火狐皮子,眼里是掩不住的惊艳,她在草原上从未见过这么鲜活的颜色。
皇帝本是想好了赏赐之物,可获胜的是程玄,便临时改了主意:“来人,赐程参将黄金百两。”
以往的赏赐的都是皇帝贴身的玉佩或者是匕首弓箭之类的物件儿,这一次却是直接赏程玄黄金……下面的官员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不寻常。
见程玄越众而出,四皇子心里不大服气。
不过是一只火狐,有什么了不起,好不容易亲随父皇来围栏秋猎,八皇子在盛京代为监国,他本就输了一筹。本以为到了这里能在父皇面前露露脸,不料,又被人抢走了大半风头。
尤其,当他忆起自己在程玄面前信誓旦旦,春盈爱慕的是自己,结果发现春盈喜欢的一直是程玄……每每见到程玄,四皇子就感觉无形之中有一只手,在他脸上啪啪地抽打。
程玄捧回赏赐的金元宝,金光灿灿,很是惹眼。
张峰和其它官员去道喜,将程玄围个水泄不通。
望着这一切的楚长宁,往后退了几步,站定,眼神搜寻着,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巡逻的御林军,薛勉身为御林军统领,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皇帝身边。
记忆里,前世围场出现了刺客,据说是攀附于三皇子和林家父子的党羽豢养的死士,不甘随着林家颠覆,决意最后反扑,派人刺杀皇帝。
可惜前世的她并未来到围栏,许多事情不过是听父母提及,并不知道内里详细情况。
有爹爹的嘱咐,今儿围栏做了周密的防护,御林军里三外三层,加上还有薛勉,刺客突破重重关卡行刺皇帝,难于登天。
不过也不是没有意外发生的可能,比如荣国公父子将三皇子从冷宫救出,一起逃窜出城……
楚长宁下意识望向人群里的程玄,恰恰这时对方也抬起眼来,往她这边的方向看来。
耳畔传来一道悦耳的女音:“大周朝县主,我叫塔娜,是北祁王之女。”
楚长宁回身,看向面前穿着异域服饰的女子行了个草原礼仪,塔娜肤色不同于盛京女子的白皙,偏蜜蜡色,配合她轮廓分明的五官,看着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朝气活力。
她福了福身子,算作回礼:“郡主。”
塔娜盯着面前如格桑花一般美丽的女子,道:“我知道你们中原女子性情含蓄,跟我们草原上热情奔放不同,可有一个问题堵在我心里好久了,我可以问你吗?”
楚长宁与塔娜没有任何交集,唯二的两次都是在宫里,人多眼杂,更没有说上一句话。
远来是客,再者大周刚与北祁建立邦交,不好太过冷漠的拒绝,于是她点了点下巴:“郡主请说。”
没想到县主这么好说话,塔娜高兴坏了,亮晶晶眼里止不住的兴奋:“你喜欢的人,是程玄吗?”
楚长宁差点没绷住脸,乐了:“郡主可能有什么误会,我跟那位程大人并不相熟,只是偶尔在皇宫里碰见,点点头罢了。”
她估摸着,大约是上次在皇宫里撞见,程玄送她香囊,引得这位郡主误会。
“真的,你真的不喜欢他?”得了楚长宁再次答复后,塔娜高兴地绕着楚长宁跑了一圈:“那以后,我能不能去找你玩耍?”
楚长宁开口想拒绝,那话涌到喉头,对上塔娜天真的眼眸,拒绝的话转了个弯:“可以。”
塔娜兴高采烈,对她说:“谢谢你县主,以后我在盛京也有自己的朋友。”
夕阳坠在天边,烧得云彩火红,如女子脸上飘起的红霞一般动人。
程玄让张峰去喊塔娜,塔娜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兴高采烈地跑来。
张峰在不远处望风,程玄停到离行宫几座主殿偏远的一块空地:“你去找县主说了什么?”
塔娜双手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根细辫,回:“也没什么,我就是问她喜不喜欢你,我猜得没错,那位县主根本不喜欢你。程玄,我们草原儿女也是有气节的,如果你们真心相爱,本郡主不会横刀夺爱,可是既然她不喜欢你,那我势必要为自己的终生幸福尽力争取。”
“塔娜郡主,你应该庆幸我的属下没有因你丧命,否则我决饶不了你。至于一路护送你们上京,那是皇帝的意思,望你不要多想。”程玄冷冷看塔娜一眼,背过身去,走开。
什么北祁王什么郡主,要程玄来说,大周国力强盛,根本无需与北祁建交,不过就是一个小部落,抬手灭了就是。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沉入地平线,夜色滚哝,头顶一轮弯月,夜幕点缀着几颗碎星子。
一行黑衣人飞檐走壁,足尖一点,轻巧地越上了高墙。
围栏,建有行宫,专供每年皇室来此避暑秋猎所居住。
借着月光,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个细细描绘着行宫格局的地图,待找准皇帝所在的寝宫方位,轻轻从屋檐跃下。
一队巡逻兵经过,走在后面的士兵被拧断脖子拖走,随之换上衣服,伪装地跟在身后。
楚长宁没睡,一直听着动静,果然到了戌时,听见外面廊下有人大喊抓刺客。
皇室官眷在丫鬟侍卫的护卫下,纷纷往皇帝所在的主殿过去躲避,楚长宁和父母赶到朝阳宫时,殿内已汇聚了许多皇室宗亲。
没一会儿,刺客已经窜到了朝阳宫外,个个武艺高强,身手了得,普通侍卫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个一个前赴后继地倒下。
外面交战激烈,藏在殿内的皇室宗亲们吓得面如菜色,没了尊贵和体面。
一直护在皇帝身边的薛勉见状,抬了抬手,不知从何冒出一队弓箭手,大门敞开,密密麻麻的弓箭射出,将刺客扎成了个刺猬。
战局呈一边倒的情况,这样的局面,跟前世不太一样啊!
前世根本没有弓箭手,侍卫不敌刺客们,最后朝阳宫被刺客包围,薛勉重伤,皇室宗亲吓得四处乱窜,死伤一二十人,有人行刺皇帝,是他一力相护救驾,受了几处不算轻的刀剑伤……
程玄下意识去看薛勉,又移到楚若英面上,有了结论。
有护卫进来,躬身道:“回皇上,外面刺客悉数伏诛。”
皇帝脸上的线条柔和了几许,就听有人道了一声救驾。
那侍卫抬起一双阴狠的眼睛,捻起一枚暗器,朝皇帝的面门射去。
站在皇帝身边的楚长宁,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众人心口漏跳了一拍,就见一道黑影飞身跃来,一个轻璇,将那抹纤弱的红色身影拥护在怀里。
腰间一重,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楚长宁诧异地看向面前乌发黑眸的人,感受到拥着她的身体一震,紧接着程玄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
他的目光落到她惊慌的美目一瞬,侧身抽走薛勉的佩剑,朝堂下的刺客扔去。
转身欲逃走的人,直挺挺倒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剑锋。
因着这番动作,程玄疼得龇牙咧嘴,俊美的五官面目狰狞,脑门子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他侧身时,楚长宁看到他脊背上的一把类似匕首的暗器,太阳穴突突直跳,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好想问他:为何要舍身救她?
他不是该恨她的吗?
程玄好似预料到她要问什么,扯着唇角,轻笑:“下官救县主,自然是为了升官发财。”
第63章 割在软肉 说不定大人就醒过来了……
一个时辰前。
楚长宁去找过程玄, 她不想欠他人情,拿着赢得的彩头金簪和玉佩,问:“你要哪个?”
程玄挑了挑眉梢, 故意逗她:“若是我两个都想要呢?”
楚长宁立时没了好脸色:“程玄, 你也太贪心了。”
他轻扫过她愠怒的美目,唇角含着两分荡漾的笑:“是啊, 我是很贪心, 就是因为从前什么都没有得到, 所以我贪心地想要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楚长宁,你要不要同我合作,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
“不用想,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他这幅施以恩德的语气, 莫非还要她感恩戴德不成?楚长宁冷笑:“我的答案, 从来没有变。”
“哦, 是吗?”停了停,程玄将手背到身后,大拇指轻轻在食指摩擦, 玩味地盯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认真想好了回答。”
楚长宁默不作声地把金簪和玉佩收起,不打算给他, 转身往外走。
身后的程玄抄起手边的茶盏扔了出去, 清脆的瓷片破裂声之中夹杂着男子阴郁低沉的嗓音:“楚长宁,以后你是死是活, 与我不相干。”
说得好像她稀罕他管一样。
楚长宁没搭理他,连脚步也未曾迟疑。
朝阳宫里,那支暗器朝皇帝飞去, 楚长宁心里一瞬闪过许多念头,若皇帝有事,恐怕程玄那厮要反。
他在西北经营了势力,手握兵权,莫说是八皇子,怕是八皇子和四皇子捆到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她父母怎么办,她怎么办?
皇帝虽在三皇子之事上令人寒心,可到底这些年的疼爱,并无掺假。
楚长宁脑海里一时闪现父母的身影,一时闪现皇帝舅舅待她的好,脑子还没有反应,身体已经做出了应对。
她看见立在长公主和驸马身边的夏竹和秋萍要上前,父母面上俱是惊恐,想要伸手来代她受苦,只是被程玄抢先一步。
楚长宁脑海里一片空白,鸦青色的羽睫颤了颤,满是错愕。
感受到放置腰肢的手腕一松,程玄眼皮无力地垂下,半瞌半睁,那双如点漆般眼眸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脸颊,终于站立不支地仰身倒去。
见状,她伸手捞了他一把,紧接着几名太医围了上前。
有人抬着担架,将昏迷的程玄挪去寝室,面朝地背朝天地放置在床榻,手忙脚乱地褪去了他的外衫。
程玄虽昏迷着,不知为何,抬了抬手臂,朝半空里抓着什么。
抓了个空,又无力地垂下。
随后皇帝和楚若英迈入寝室,听了御医的诊断,情形不容乐观,皇帝颔首道:“朕知道了,你们且尽心尽力医治。”
闻言,楚若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话毕,皇帝转身欲离开,走了几步,停下,眼角往那厢趴卧在绸被里的程玄扫去,这时御医们已将他的上衣扒了个精光,一块透白的物件儿从衣裳里滑落。
惊鸿一瞥,那物件儿竟是眼熟得很。
心口滚烫,皇帝大步上前,见那御医从地上拾起玉珏,一把伸手夺过,放到眼前细细端详,确认无误。
这是当年,他送给皇儿的玉珏,也是能调动那支精锐暗卫的信物!
自十九年前,甘泉宫一场大火,这块玉珏遗失了好多年 ,没成想还能再见到它。
皇帝想起在宫宴里,烛火摇曳时,偶然瞥见程玄的眉眼像极了沈贵妃……
一些细碎的枝桠遮遮掩掩,叫人瞧不清内里的脉络。
口干舌燥时,皇帝余光扫向床榻里的人,目光定格在他手臂的内侧皮肤,约莫鸽子蛋大小的一抹红痕烫纹,某个猜测的可能涌现心头:“这,这是……”
张德子时刻盯着皇帝的举止,见到那块玉珏时,忆起了一段重要的回忆,等顺着皇帝的眼神落到那方烫痕上,呼吸困难。
难得见皇帝如此失态,其实张德子内心已经有了答案,还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去翻了翻榻上人的胳膊,以让胳膊内侧的皮肤,清晰的暴露在皇帝眼前。
张德子细细辨了辨皇帝的脸色,顺着皇帝的话,说:“皇上,奴才记得五皇子小时候贪玩,误碰到炭盆,烙下一个烫痕。此人身上竟也有一块这样的烫痕,连位置都是一模一样。”
周遭太医乍然听见这种皇室辛密,俱是双腿打颤,担忧项上人头不保。
早已知晓程玄身世的楚若英,并未过于惊讶,对比众人内心波涛汹涌,他的心境很是复杂,看向程玄的目光之中,多了怜悯、同情,还有感激。
皇帝下意识望向榻上人,扫见他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眼紧闭,即便连昏迷时,也紧咬着牙关,鼻尖额头冒出细密的一层冷汗,背上的黑衣似要被血液浸染濡湿。
再不复方才的淡漠和镇定,皇帝语气添了慌乱:“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无论如何替朕把他救活,否则仔细你们的脑袋。”
楚若英适时提醒:“有太医们守着,皇上在这里可能会扰乱他们的心绪,还是到外面等结果。”
楚若英就差明说,皇帝留下帮不上任何忙不说,还会给这群医者添堵。
房内的太医们,纷纷感激地看向驸马。
皇帝下意识想反驳,到底顾忌着程玄的安危,亲自派了御林军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出入。
一同去往前厅等候消息,身边宫女侍奉着茶水,皇帝接过品了品,百般不是滋味儿。
楚长宁不安,有心想问爹爹关于程玄的伤势,一抬眼,与楚若英的视线对上。
他冲她摇了摇头,示意。
她迈出的脚步,迟疑地收回。
站在北祁王身后的塔娜见皇帝面色难看,站了出来,北祁王拉了她一把,没拉住。
塔娜在草原放纵惯了,以为所有人都惯着自己,问:“皇上,程大人的伤势是不是很严重?”
在这心慌意乱的当口,偏有人不会看脸色,主位里的皇帝脸色阴沉似水。
北祁王心下一跳:“皇上,小女无知,还请皇上恕罪。”
塔娜眼里涌出委屈,扁了扁嘴。
想到难得有人肯主动对自己示好,楚长宁一时心软,拉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