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莹白如玉 此举非君子所为
清晨, 还是朝阳破云,红霞漫天,到了午时, 白茫茫的云层将太阳笼罩, 天色骤然阴沉,似人的脸色顷刻转变。
宫门前跪着一排官员们, 身上只穿着官袍, 就这样在冬日的寒风里咬牙坚持着。
瞧着四皇子和八皇子也加入到百官队伍里跪着, 张峰随着主子一起来到盛京主街,瞧主子四处张望,殷勤地询问:“爷在找什么?”
程玄不说话, 当眼神定格在某个地方,大步走了上前。
张峰还道出了什么大事, 见他停在卖糖葫芦摊贩跟前, 余光一扫围着摊贩身边的要么是稚童, 要么是正值豆蔻的少女,上峰大人站在那儿格格不入。
“没想到五皇子喜好糖葫芦。”话毕,见上峰大人看来, 张峰下意识摇头:“多谢爷,属下也要一串。”
程玄眼中渐冷,怀疑自己这个下属脑子出毛病, 净想些有的没的:“没问你, 我身上没带钱,你身上带了银钱吗?”
张峰讷讷摸出一块碎银, 递去。
上峰大人只要了一串,用油纸包裹好了,藏在怀中, 张峰眼巴巴往摊贩那里瞧了瞧色泽诱人的糖葫芦果子,念念不舍地追了过去。
直到瞧见前面高悬的“公主府”牌匾,张峰才恍然大悟。
公主府,拂月阁。
院子里的葱郁树木,自打入了冬后,除了四季常青的绿松之外,其余植被树叶飘飘洒洒,落了个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也听不见虫鸣叫声,万籁俱寂。
打从知道皇帝要送她去往北梁和亲,几个呼吸之间,楚长宁便替父母想好了退路,那时她从慈宁宫拜别皇祖母,以为此生不复相见,难免感怀伤情。
一夜之间,局势大变,不必去和亲,她松了一口气之于,陷入了隐隐的不安。
尤其是得知今早百官连宫门也入不得,不止四皇子和八皇子感觉到不寻常,楚长宁也感受到盛京内的低气压。
却在这时,听身边的婢女说到程玄登门拜访,她脊背一僵,神经被绷得紧紧的:“他一个人来,还是带了一队人马?”
秋萍不知自己主子脑子里在想什么,如实回复:“五皇子身边带了一个张峰。”
楚长宁舒了一口气,又听秋萍道:“五皇子此刻正在前厅,同驸马说要见县主?”
她想了想,起身。
“县主,等等。”秋萍抓过架子里的一件披风追了出来,只等将主子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才肯放开人。
到了前厅,果然瞧见那大开大合坐在楚若英手侧的人。
如今他已是五皇子,身份贵重,只是与楚若英平起平坐,连楚长宁见了人,都要屈膝行礼。
在爹爹面前,她福了福身子:“五皇子安康。”
程玄瞧她那温吞有礼的气度,同往日里冷言冷语的语气,很是不一样。
他瞧着有趣,多看了两眼,听到身边的楚若英清咳一声,回过神,发现楚长宁已坐到楚若英下手边的位置。
他眼神在她脸上匆匆扫了一圈,见她肩上罩着一件嫩绿色大氅,衬得肌肤莹白如玉,嫩生生,似乎能掐出水头,瞧着精神头不错。
匆匆收回目光,程玄转头对楚若英道:“此番登门,叨扰驸马,怀昭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若有驸马要事,不妨自去忙自己的。”
楚长宁翻了个白眼儿,意识到此举不妥,匆忙去端过手边的茶盏,作以掩饰。
楚若英佯装听不懂,老神在在:“五皇子贵人事忙,如今又是朝中新贵,众人巴结还来不及。亲自登门,下官理当作陪,岂有怠慢贵客之礼。”
难得见程玄吃瘪,楚长宁的勾了勾红唇。
程玄看在眼底,见她一脸幸灾乐祸,心口的那点不虞,堆积起来。
又坐了小片刻,程玄喝了一盏又添一盏,眼瞧着天边黑云滚滚,只好道了一句告辞。
楚若英客客气气将人送至门口,嘘寒问暖,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出了公主府,程玄转头对张峰吩咐:“瞧这天,一会儿得落雨,你吩咐下面的人买些蓑衣,给宫门外跪着的官员每人准备一件。”
得了令,张峰自是点头应下,紧赶慢赶地去办差。
等张峰离开,程玄环视周围一圈,见不到人,足尖轻点,一跃跳上了高墙,辨了辨方向,朝内院过去。
石子小路,夏竹正同楚长宁说着话,听见有练家子的脚步声,初时以为是幻觉,侧耳倾听了下,轻松的眉宇一肃,眼睛落到一处:“是谁,敢闯入公主府院?”
“呵。”一声男子特有的冷哼,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锦服的俊美男子从树后走出,他身上的款式瞧着并不复杂,领口袖口俱是用视线绣制了祥云走兽的暗纹,随着他的走动,隐隐有光泽流动。
他立在那里,身姿高挺,眉目清冽,唇角似笑非笑地朝她看来。
楚长宁拿不准儿他是闹哪出,稳了稳心神:“五皇子身份贵重,何以做起了飞贼,此举非君子所为。”
“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唇角一勾,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儿朝她扔来:“接着。”
楚长宁下意识伸手,等看清自己抓着的是什么,眨了眨眼,再抬眼朝他的时候,只望到那抹黑色背影离去。
“糖葫芦?五皇子翻墙,便是为的送一串糖葫芦?”夏竹不解地说:“县主向来尊贵,不食这种民间粗鄙小食,奴婢帮您拿去扔了吧!”
楚长宁道:“也,也不是很粗鄙。”
说话间,半空里落下了雨滴,大滴大滴掉落在地上,她和夏竹跑到廊下躲雨,一阵风吹来,仿佛能透过披风往骨头里钻。
楚长宁上下牙齿发着颤,不自觉将身上的披风拢紧。
这样恶劣的天气,宫门外的百官们怕是很难熬。
却说宫门前,刚一落雨,便有五皇子的府兵抬来了若干蓑衣,给每位大人们纷发下去,大有赞同鼓励他们继续跪着点意思。
百官一同跪在宫门,便是想要向程玄施压。
可瞧着似乎管不上什么用,这厮没脸没皮,丝毫不顾及旁人怎么指摘,最叫人气愤的是,他居然还提前叫人备好了蓑衣!
百官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众志成城,早有人经受不住风寒,膝盖冻麻,没了知觉,却也不敢吭声,做那个出头鸟。
却在这时,四皇子的岳丈礼部侍郎见到蓑衣,当场气得晕厥过去,很快被抬至暖室里。
见状,有些人眼珠一转,也装作昏厥过去,队伍散了,人心也散了,仅有那么一两个硬骨头还扛着。
第71章 一条活路 安心养着龙体
入了夜, 大雨停歇,身穿银色铠甲的侍卫搬来几只碳炉,以小火熬煮着羊肉, 空气里飘散着鲜美的肉香。
程玄舀了一碗, 自顾自地品尝,“啧”了一声:“咸香味美, 冬日里喝一碗羊肉汤才是最暖身体。”
他瞧那两两三三的硬骨头还扛着, 亲自端了一碗走到已是杖朝之年的陈太师面前, 雾气腾腾,浓重的肉香味飘进了鼻腔里,太师不为所动, 只是在程玄递来的瓷碗时,扫见他袖里暗藏的一支凤钗, 浑浊的眼睛瞪大:
“五皇子, 你……”
程玄微笑着打断他:“太师一把年纪了, 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也要顾着点家里的夫人和子女啊!”
“你……”
陈太师拿手指向自己,程玄丝毫不生气, 招了招手,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送太师回府,你们亲自照料, 若太师有个三长两短, 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两名侍卫深感肩上担子很重,郑重应下。
太师, 为辅弼国君之臣
,理当重视。
至于其他人,程玄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他拍了拍手, 便有一名侍卫抱着只匣子上前,揭了开来,透过火把的光线,可以清晰地瞧见里面装满了女子的首饰。
钗环配饰皆有,再一细瞧,竟觉得眼熟无比。
明晃晃的威胁啊!
难怪方才太师义愤填膺,最后却还是屈服了。
四皇子和八皇子哪里还不明白,程玄利用这些朝臣们的家眷,以此做饵威胁。
寒风凛冽,四皇子早就被吹得脑子发昏,眼见他们费力费心的筹谋,轻易被打乱,李巡再也沉不住气,颤颤巍巍地起身:“五弟,你这是威胁朝臣,父皇尚还健在,你是想要造反吗?”
程玄咧了咧唇角:“造反,这个主意甚好,之前我怎么没想到呢?多谢皇兄提点,愚弟铭感五内。”
四皇子见他意动,好像真准备要去造反,想到对方手握兵权,不由得心间一颤。
八皇子冷冷看着这一切,放置在膝盖的手掌冻得发红,膝盖血液不畅,使得他失去了知觉,朝身边小厮招了招手,才勉励站起。
李筠知道,甭说是在这里跪上一夜,就是把膝盖跪烂了,也无济于事,任何谋划成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纸做的老虎。
在仆役的搀扶之下,八皇子深一脚浅一脚上了马车,室内烧着炭盆,被一股热流笼罩,等身体血流开始循环,八皇子冰凉的手脚,终于能灵活自用。
身边小厮蹲跪着替他捶腿,八皇子挑开帘子,瞧着宫门外的朝臣都已散去,只剩下守门的御林军。
余光一扫,四皇子也钻入了马车,李筠略一沉吟,催促外面赶车的奴役:“追上前面四哥的马车。”
一连十日过去,有心人留意到西北大军并无任何调动,也不见盛京有大批外来人流,探明这些,终于有了决断。
入夜,按捺不住的有心人开始了重要行动,兵分几路人马,攻入皇宫。
立在暗处的锦服男子,唇角漾起一抹轻笑:“他们可真够谨慎,终于舍得出手。”
永安伯觉得他过于自负,担忧道:“对面人多势众,你确定能稳操胜券,没有万一?”
程玄从怀里摸出一只方帕,解开来,里面是几块桂花糕,他捻起一块悠闲吃着,还问身边的人:“你吃不吃?”
永安伯吹胡子瞪眼,又无奈摇摇头。
后头张峰瞧着,拼命咽了咽口水,听说四皇子和八皇子有动静,他晚饭还没扒完,就搁这望风,饭没吃饱,反而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风。
听到身后咽口水声,程玄大发慈悲赏了他一块,自顾自又拿起桂花糕往嘴巴里塞。
今夜这么重要的场合,这对主仆俩旁若无人的吃用,永安伯眼皮子突突直跳,脑仁子阵阵发眩。
却说四皇子领着一队人马冲入宫门,发现今夜守卫薄弱,意识到不对劲儿,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谋逆的罪名一旦背在身上,即便这时候撤退,四皇子一辈子终将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他不甘心,决意破釜沉舟,撞一撞南墙。
他已明确彻查过,五弟身边仅有一百府兵,加上五千御林军,他们这边,李巡手下的人,已有八千,再加上八弟的五千人马,从人数上碾压了五弟和御林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今晚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四皇子从正午门进攻,在前面冲锋陷阵,八皇子则带领着一队人马攻进神武门,一前一后夹击包抄。
四皇子并不是傻子,甘愿被人当枪使做先锋,替八皇子吸引火力,李巡扫过身侧的怀恩侯,他们的联手,自是各有条件,各怀心思。
八皇子主动来同他谈判,心甘情愿拱手让了位置,只要求一物,四皇子听完,当然一口应允。
他并不完全相信八皇子,特意把八皇子的大伯怀恩侯留在身边,等这边事了,再与八皇子清算。
此时夜色才刚黑透,许多宫人听到逆贼杀进宫里头,纷纷四处窜逃。
李巡朗声高呼:“诛杀把持朝政的李怀昭,营救父皇。”
下面的追随者纷纷高呼,一路鲜血开路,终于来到乾清宫,四皇子抬了抬手,身后的将士们纷纷肃立。
李巡对着乾清宫高喊:“父皇,儿臣担心您为奸人所害,还请父皇出来相见。若您不现身,儿臣只好破门而入,亲眼看到父皇才肯罢休。”
室内,程玄盯着床榻里口眼歪斜,半边身子不能动弹的皇帝,淡漠的眉目,没有一丝怜悯:“瞧瞧,这就是父皇一直以来给予栽培的四皇子,今夜策划谋反,父皇说,接下来儿臣该怎么做呢?”
榻上的帝王再不复从前杀伐果断的英姿,唔唔咽咽,歪斜的口角划过一抹银色的液体。
程玄皱了皱眉头,颇为嫌弃,招了手,张德子立刻上前用拧干的帕子擦拭着。
皇帝费力地推了一把张德子,恨不得用眼睛把他的肉剜下一块。
张德子没有因为皇帝身体不便,有半分轻慢,依旧好脾气地伺候着,他也只是为了将来新帝上位,自己能有一条活路,才早作打算,投奔了新主。
对于旧主,张德子心怀感恩:“皇上,五皇子对您的孝心,不比其它几位皇子,你就安心养着龙体。”
第72章 争权夺利 别的什么,我都可以允诺你……
皇帝囫囵不清地呜咽几声, 一边半僵化的手臂胡乱地在半空挥舞,利如鹰爪的手臂,试图去擒住张德子身边的程玄。
见状, 程玄稍稍偏了偏身体, 轻声安抚着:“父皇莫要动怒,也莫要惊慌, 御医刻意叮嘱过, 您猝然昏倒, 不利于行,是为经脉内里阻塞,宜戒躁戒怒, 潜心静养,未来才有希望能调养好龙体。至于四皇子和八皇子这两个谋反逆臣, 儿臣斗胆替父皇料理了罢。”
一翻折腾, 皇帝的力气耗去大半, 身体沉入秤砣,由张德子和蕊昭仪二人亲自细心照料着。
程玄不再看皇帝,因为这时又响起了四皇子的说话声, 以及他的属下来报:“回五皇子,八皇子攻入神武门,正在朝乾清宫后方包抄过来。”
闻得八皇子也参与到了这次谋逆, 御床里的帝王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丁点的期待, 眼里再也没有了光亮,难得好脾气的没有赶走张德子和蕊昭仪, 整个人暮气沉沉。
门外四皇子被耗去了最后的耐心,抬抬手:“来人,去把门撞开。”
得了命令, 有一队人马要上前,那堵一直紧闭的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紧接着程玄立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