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所图谋,必然要比旁人先知先觉,耳目必不可少。
谈话时间不知不觉,日落黄昏,不消催促,楚长宁和母亲一同来到前厅。
恰好,这局对弈有了结果。
回宫的路上,楚长宁发问:“朝堂有御史参了我一本,这事儿我怎么不知?”
程玄不太在意:“怕你多想,所以叫下面人瞒着点。”
楚长宁不满:“所以皇上是要叫我全心全意依附于你,没了皇上,形容废人。”
程玄百口莫辩:“不是,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楚长宁反问:“如果皇上不是这样想的,以后遇事,别瞒我。”
程玄自是答应。
他才没那么傻,同她怄气。
次日,因着归宁之事,再次遭到御史弹劾。
什么惑主,什么恃宠而骄,不够端庄娴静,有失一国之后的风范,纷纷谏言皇帝将皇后禁足思过,更有朝臣们要给皇帝纳妃纳妾。
听得春栀如实交代,楚长宁冷哼:“他们只差指着本宫的鼻子,骂本宫。”
五日后,一辆马车来到皇宫的角门。
马车停下,从里面走出两名穿绸缎面儿的中年夫妇,拉扯着一对儿女,驻足等候。
一刻钟后,一名身形瘦弱的年轻女人从深宫夹道走出,望到宫门外两道佝偻的身影,不自觉红了眼眶。
遥遥相顾,虽素未谋面,到底血浓于水,只一眼,便觉无比亲切。
当这对中年夫妇第一眼瞧见她时,挪不开眼,直到她走出宫门,迫不及待迎上前:“你是,芝兰?”
春盈的眼神从说话的中年妇人身上挪开,从窄袖里取出一只荷包,拉开收紧绳,将里面的物件儿全部倾倒出掌心。
一枚平安符,一块挂在脖颈的玉坠,等瞧见那只玉坠夫妻俩面上老泪纵横,中年妇人上前拿起玉坠辨认,扫到角缝里刻着“何芝兰”三个小字。
对方的身份,不言而喻。
“芝兰,我的兰兰,母亲终于找到你了。”
春盈心怀忐忑,忍不住扑到妇人怀里,温暖的馨香将她包裹住,心安又踏实。
记得幼时,郑绿珠待她也是极好,春盈几乎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感觉?
所以,她对楚长宁是既怨恨,又掺杂着浓浓嫉妒……
“原来母亲的怀抱,真的很温暖。”春盈眼眶里泛着水光,倔犟地不肯落下。
一旁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拿衣角抹了抹眼角,出声:“回去吧,你母亲特意吩咐下面人做了一桌好菜,弟弟妹妹还等着你回家。”
一句“回家”,令春盈眼眶里的水珠没忍住,大颗大颗滚落:“是皇后大赦,我才能出宫与父母团聚,我想给娘娘磕三个头,谢恩。”
中年夫妇哪有不应的道理。
磕完头,春盈钻入马车,此后不再是贱籍女子,不必奴颜屈膝。
虽然她生命的尽头,仅仅只有月余,春盈不敢贪恋,能在撒手人寰前和亲生父母相认,对于她来说,就像做梦一样。
春盈心里只有感恩,还有对“回家”的憧憬,期待未曾谋面的弟弟妹妹……
马车驶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一路去往市井。
立在高墙之上的夏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按原路返回。
将见到的所有,夏竹一五一十地述来,心里其实没有多么气氛,偏嘴上不饶人:“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算她良知未泯,善根未断得干净,否则奴婢第一个饶不了。”
楚长宁剥了橘子皮,慢悠悠送到夏竹嘴里,堵她。
春盈这茬,算是彻底过去。
第105章 筹办私塾 初露野心
归宁过后, 没几日,大长公主借着举办赏花宴的由头,邀请那日朝堂上颁发封后圣旨, 肯站出来替楚长宁说话的武将们的家眷。
席间, 各位夫人官眷们话里话外都是迎合讨好,没有天花乱坠, 说得还算实在。
众位夫人夸口盛赞大长公主会教养女儿, 很是一番吹捧。
“早就听闻大长公主年少时风华无双, 赛马、剑舞,样样都是拔尖儿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咱们大周的中宫主位, 便是大长公主一手拉拔长大,风姿冠绝, 为大周社稷建立奇功, 哪里担不起皇后之名?那些背后说三道四的, 根本一肚子坏水,不是好东西。”说话的,是镇北将军家的夫人。
谢参将的夫人接过话茬:“可不是, 大长公主真是教女有方啊!不知能不能传授些心得,给予我等,家中儿郎可以到私塾到国子监求学, 女郎却是不好抛头露面。优等的女夫子, 难寻得很,没得叫那些自诩清贵的人在背后耻笑, 真是愁煞我等。”
朱校尉家的夫人跟着附和:“是啊,好的女夫子早就被那些清贵大族笼络,哪里轮得到我等粗鄙之人。”
李明蕙自谦:“诸位谬赞, 本宫虽肯教导,也是当今皇后肯学。西汉刘向的《烈女传》里有句“古之贤女,贵在才也”,女子识字断文,方能晓事理明是非,辅佐君王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众位夫人当真有意,本宫愿可代劳。”
因着大周崇文轻武,世家大族女子要下嫁,只会往科举仕途上的青年才俊挑,断断是看不上那些在战场厮杀,朝不保夕的武将。
是以,本朝大多数武将们娶妻,皆是往更低了里头去寻。
在场夫人也不例外,出身寻常普通,一朝来到盛京这个富庶的皇城,格格不入,不合群,难免遭到某些世族们耻笑身上一股泥腿子味儿。
她们本是因夫君立下大功,荫封诰命,谈论起教导儿女,算是拿捏短处,哪有父母不爱子女,不为子女们着想呢?
听得大长公主的话语,众夫人顿时大喜,以镇北将军夫人为首,生怕反悔,恨不得立时敲定下来:“大长公主此言当真?”
等李明蕙点过头后,镇北将军夫人眼睛一亮:“大长公主高义,那臣妇便在这里先行谢过。只是不知大长公主何时能抽出闲暇,臣妇好命家中女郎来叩拜您。”
几位夫人呼吸一滞,压抑着心中狂喜,不约而同地望过去。
这不止是镇北将军夫人的疑问,也是她们迫切想要知道的。
李明蕙回:“择日不如撞日,承蒙几位夫人过誉,便定在明儿吧!”
参将夫人红光满面:“好好好,甚好,臣妇突然想起还有一要事,先行一步回去操持。”
同大长公主告辞,走出公主府,镇北将军夫人见参将夫人跟火烧眉毛似的催促车夫,忍不住嘀咕:“急什么,这般风风火火?”
校尉夫人若有说思,道:“当然着急,急着回去好准备拜师礼。”
镇北将军夫人抽一口气,友好地询问身边的人:“夫人可要一起到主街一条铺子逛逛,帮忙参详参详?”
校尉夫人抿唇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一会儿功夫,几位夫人在同一家铺子撞上。
店家捧出的一全套金镶玉红翡翠滴珠项链和耳环,被镇北将军夫人和副将夫人同时看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后者只好礼让。
大长公主府发生的事儿,没能瞒过盛京里的王孙贵族们,瞧见这些夫人从府内出来,直奔几间珠宝铺子,云里雾里,有些摸不着头脑。
打从次日开始,几位夫人雷打不动将家中女郎送去大长公主府。
这番举止,不由得引人猜测,但凭他们想破脑子,也没想明白发生何事?
这日朝堂上御史弹劾,礼部尚书联同几位朝臣一同发难。
御史面上痛心疾首,言辞凿凿:“皇后专宠后宫,跋扈善妒,不顾祖训祖制留宿乾清宫,有失体统。譬如先祖帝的温仁皇后,德行贤明,端庄娴静,仁德孝义传遍大周国土,是为国母之典范。微臣期望当今皇后能效仿温仁皇后,为皇帝广纳妃嫔,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龙椅里的帝王一抬眼帘,眯了眯眼珠:“朕以前也说过,这是最后一次同你们说道。并非皇后跋扈,是朕不允搬出乾清宫。你们这些朝臣食君之禄,本该为君主分忧,怎么每日盯着朕后宫里那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非要跟皇后过不去呢?”
礼部尚书出列:“即使如此,皇后未曾起到规劝,没有恪守其职,仍是失职。”
礼部侍郎出列:“天子为夫,皇后为妻,皇后理应助皇上齐家治国平天下,替皇帝解除后顾之忧,不劝诫,此乃一过错。专宠后宫,不主动替皇帝纳妃纳妾,此乃二过错。”
越来越多的文臣出列,跟着附议。
安坐龙椅的帝王起身,单手背在身后,面上在笑,眼底毫无温度地定格在低眉垂目的永安侯身上,从对方的眉眼,依稀可以看出几分前侯爷的影子。
因着老侯爷的情分,他格外厚待老侯爷的这个儿子,可偏偏某些人仗着这点子恩惠,要骑到自个儿头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威作福。
程玄压在心头的火气窜起,也不管手边有什么物件儿,抄起东西朝礼部尚书扔去:“秦尚书极力奏请朕广纳妃嫔,概因尚书府内妻妾成群,府外另养有外室,于私德有亏。两年前令郎当街强抢民女,致人跳井而亡,可有此事?”
秦尚书不敢闪躲,被杯盏磕破了额角,血也不敢擦拭,连忙跪拜,大呼:“微臣冤枉,还请皇上明鉴。”
程玄早有准备,抽出一册明黄折子,劈头盖脸扔去。
跪在地上的秦尚书,颤颤巍巍捧着折子一目十行看过,脸色煞白地辩解:“皇上,犬子年少不懂事,不过是因为太过喜爱那女子,谁料那女子性子倔犟,跳了井,并非犬子将她推入井中。事后,也给予她父母丰厚的安葬费。”
在场官员不觉有什么不对,平常人家卖儿卖女,不过十几两银子罢了,秦尚书还算厚道。
楚若英两片嘴唇一张,直点要害:“秦尚书此言差矣,这些话难免令人误解,那女子本为良民,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清清白白。到了秦尚书口中,因为令郎喜爱,断送韶华正好的一条性命,反倒说是那女子性子倔,难道不是令郎有错在先?没有令郎借助权势强迫,女子何以断送性命?一句不懂事,便可推脱一切,大周子民的性命,在秦尚书眼中,不过只值得打发几百两银子?那日后,是否位高权重之臣,也可借权迫害下面臣子的家眷?”
此话一出,在场官员后背浑身一震,连秦尚书之流的党羽,也不敢吭声。
以镇北将军出列:“我等将士在外流血奋战,是为护卫大周子民安危,纵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不是为某些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搜刮民脂民膏,迫害良民女子,请皇上加以严惩,莫要寒了肃守边关将士们的心啊!”
谢副将站出:“镇北将军字字说到微臣心坎里,没有整个大周子民,便没有我们这些将士们的一腔卫国之心,请皇帝严惩不贷。”
严校尉跟着附和:“请皇帝严惩不贷。”
金銮大殿沉寂下来,针落可闻。
程玄得意地欣赏跪在下面脸色又青又白的秦尚书,朗声道:“秦尚书,可还有狡辩之词?”
跪在地上的人心如死灰,决定自断臂膀求生:“皇上,微臣知错,不该包庇犬子,但凭皇帝定夺。”
“免官罢职。”吐出的四个字,令秦尚书灰白的脸色更难看,又听帝王道:“薛勉,速去尚书府拿人,此案交由刑部主审。”
退朝后,几位武将们来同楚若英楚家子弟们行走一处,说说笑笑,与礼部那边跟战败的斗鸡似的氛围,截然不同。
来到广场,身后小路子过来堵人,楚若英被请去御书房说话。
楚家子弟多是混迹在翰林和礼部,即使被秦尚书压了一头,仍是很出挑。
只是,那些武将们怎么老是爱跟楚家的人混在一块儿?
一群武夫,跟甩不掉的麦芽糖似的,真乃奇观也!
几日后,传出大长公主在自个儿府内办了个女子私塾的消息,那几位武将夫人的女郎都被送去启蒙。
对此,盛京王孙贵族们很是不屑。
这一日,楚长宁脾胃不甚舒坦,胃口也不佳,猛然忆起什么,匆忙召御医问诊。
算时日,已过去月余,女子若有喜脉,月余便能从脉象里探得。
怀揣着某些隐秘的喜悦,等御医过来把脉,细细将之前的症状一一述来。
那御医闻言,更加仔细探脉,最后眉毛一皱:“娘娘这是脾胃失和,待微臣开几副药方子,早晚各服一次,必然药到病除。”
楚长宁询问:“真的只是脾胃失和?”
御医常年替后宫妃嫔诊治,单说先帝三宫六院的妃嫔,人数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可谓是经验丰富:“微臣行医十数载,不会断错。”
楚长宁有些许失望:“春栀,跟御医去抓方子。”
春栀福了福身子,跟在御医身后。
夜间室温攀升,烛光罩在灯盏之中,透出蒙蒙柔光,不刺眼。
红帐之内,程玄明显感觉到她不专心。
他轻挑剑眉:“你还有心思分神,是朕不够得劲儿?”
第106章 骑到头上 乖乖,这册奏折,竟是参她……
楚长宁略微回神, 复而圆肩轻痛。
锋利的尖牙嘬咬着如雪的娇嫩肌肤,听她软糯哼唧,程玄的薄唇凑到她耳蜗, 哑着嗓子:“专心点儿。”
身下人卸去了钗环, 放下发髻,如瀑秀发散在软枕边沿, 铺延开来, 如湖底的水草一样浓密柔顺。
眉似柳枝, 乌发红唇,眼波勾人得很,每每令程玄沉溺其中, 丢盔弃甲。
可扫见她清明的眼神,他心头那股子神魂动荡的悸动, 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
他一直都晓得, 她爱的人不是自己。
程玄极尽讨好, 使出浑身解数。
少顷,她清明的眸子染上迷离,白皙的面颊醉似芙蓉, 悄然绽放在幽深黑夜,只有身为夫君的他,才能观之, 品之。
程玄眉梢染上愉悦, 怀中如波澜起伏。
烧着地龙的暖阁,气温节节攀升。
事毕, 程玄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突然出声:“下午请御医过来问诊, 可是身子哪里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