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程玄找上门来。
她料想不错,等楚长宁走开,立时有小太监跑去御书房传消息。
御书房内,听得小太监一五一十回禀,程玄单手揉捏着眉心,问:“皇后没说别的?”
垂首而立的小太监回:“不曾说别的,去到寝殿,奴才来的时候,还呆在寝殿。”
“行了,下去吧。”程玄不耐烦摆手,欲提笔批阅,却一个字也看不进,还是身侧小路子提醒:“奏折好像拿反了,皇上。”
程玄干脆扔下朱笔奏折,抬步往外走出,本想一个人静静,不知不觉一抬眼,来到寝殿。
门窗影影绰绰地影子,不时有欢声笑语从室内传出,程玄临时改了主意,蹑手蹑脚靠近,弯腰倾听。
室内传出百雀羚鸟般婉转清脆地欢笑。
小路子压低嗓音,努力帮楚长宁说话:“兴许,娘娘不知您生气。”
程玄不但没消气,那股子心火,随着冷厉的寒风,及暖室里的欢颜笑语,越烧越旺盛。
他怒火焚心,一脚踢开房门。
随着声响,室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楚长宁从屏风之后走出,面色如常,好像没有发现快要被踹坏的那扇房门。
“忙完公务了?”
她当然不会那么蠢笨,再深的感情,都会在争吵里消磨耗掉。
既然选择要走上这条路,就不会再自怨自艾,她把全部心神寄托到未来规划,远比寄托到男人身上靠谱。
眼下程玄疯狂痴爱她,愿意为她豁出性命,愿意给予她些许宠爱和旁人奢求不到的权势……
可日子长远着,人心难测,更何况是帝王之心,谁知以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楚长宁自认为的妥协,在程玄看来,那就是心虚。
他盯着她面上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皇后有什么要解释?”
适才,春栀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楚长宁听了一耳朵,约莫晓得。
她回:“有些时候,不管臣妾如何辩驳,皇上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程玄:“从前你尚且会为了八弟,以美人计拉拢卫青云,被关在大理寺时,难保不会想方设法诱得卫青云替你打探消息。”
楚长宁并没有多么难过,只是有些许失望:“不久前皇上还说摒弃过去,既然如此在意,何必相互折磨,不如和离吧!”
“你休想。”程玄眼角猩红,善存几分理智:“楚长宁,你莫要恃宠而骄,当朕非你不可?”
放下狠话,大步朝外走去,停在门口时,狠狠踢了一脚那扇门。
吓得小路子一个激灵。
屋内的楚长宁还算淡定,春栀犹豫地开口:“皇上生气,只是需人哄哄罢了,娘娘。”
楚长宁睨她一眼,不说话,带着夏竹往屏风之后过去。
这日乾清宫发生的动静,令下面的人猜测今日过后,皇后娘娘会不会失宠?
某些耳目朝外传递消息,被抓了个正着。
办好差事的小路子,深感肩上大石被移去一半,能畅快舒一口气。
御书房的气压,陷入低迷。
伺候的人不敢出一丁点差错,唯恐被责罚,见小路子回来,忙鞍前马后。
小路子如实禀明,包括那传递消息之人没能挨过刑罚,将背后主使者卖出。
御座里的程玄指节轻叩着桌面:“果然是他,临近年关,也不消停。传薛勉,到侯府拿人。”
暮色苍茫,一支御林军队伍从皇宫出发,冲进侯府,带走永安侯。
被迷蒙夜色笼罩的一座座宫殿,早已掌灯,照得室内通明。
一入冬,楚长宁身子惫懒,加之月信来临,不去理会下面那些宫人如何着急,早早睡下。
她朝春栀吩咐:“本宫乏累,早些熄灯。”
春栀犹豫:“娘娘不等皇上吗?”
楚长宁望着门窗染上的墨色:“不等。”
白日争吵过,想必他不会来。
那人不在,她不用被挤到角落,一人独享宽敞床榻,好像回到从前做女儿时,很快脑子陷入混沌。
御书房。
小路子小声说:“时辰不早,皇上龙体要紧啊!”
搁下狼毫,程玄瞧着外面天色,发怔。
“皇上,要回寝殿吗?”
“不,朕今晚睡书房。”
小路子应声:“奴才这就去吩咐人铺床。”
临出门前,小路子一阵摇头叹息。
等小路子再来回禀,去到属于书房狭窄的内室,程玄把人都赶出去,脱去外衣,掀开绸被钻进。
床榻不如寝殿的柔软。
被子不如寝殿有一阵浅淡的馨香。
怀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辗转反侧,跟煎鱼似的翻到后半夜,毫无睡意,那股子空落落萦绕在心头。
掀开被子,程玄坐起,套上鞋袜,取过架子上的外衫,一开门,惊动守夜的小路子。
小路子掌灯,伴随身侧。
寒风肆掠的天儿,索性同在一座宫殿,不存在深夜叩宫门,穿过拱门,程玄来到寝殿。
也不必使唤宫女开门,他熟能生巧翻着窗子,轻松入屋。
看得身后小路子瞠目结舌。
踏入室内,一股子好闻的浅淡馨香直往鼻子里钻。
程玄贪恋地嗅了嗅,在火盆边站了站,烤得暖和些,才钻进被窝。
他已十分谨慎,还是把床榻里的人吵醒。
夫妻同眠,楚长宁早已熟悉他身上沐浴的皂荚清香,轻易辨认。
她并未冷言冷语呛人,翻身背过去,用行动表明态度。
一只有力的臂弯攀沿上腰肢,追赶贴上,略带胡茬的下巴轻轻磨蹭她娇嫩的脸颊:“以后你可以肆无忌惮,尽情娇纵,谁叫朕非你不可。”
楚长宁哼唧:“皇上说的话,臣妾可不敢信。”
呸,不要脸。
这厮白日里大放狠话,还以为他要闹脾气多久,还没过夜,这会子亲自打自己的脸。
也不嫌脸疼。
温香软玉在怀,程玄空落落的心口被全部装满,烦躁的情绪被彻底抚平:“朕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但原来做不到,即使晓得是有心人在背后撺掇,晓得你对卫青云没什么,仍是嫉妒得发狂。至于山茶,明儿朕命人重新移植些过去,可好?”
“不必再移,臣妾可不想见到山茶,忆起今儿这遭。”黑暗里的楚长宁抓住重点:“有人撺掇,谁?”
“是永安侯。不过朕已经命御林军把人拿住,扣押在刑部。”
他边说着,勾在腰上的大掌不安分起来。
此刻,他只想疯狂占有她,在她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
以此证明,她是他的。
然而楚长宁一语,如冷水兜头泼下:“臣妾身子不方便。”
程玄心里那股子燥热压不住,只得自己纾解。
半夜,还叫了次热水。
次日一早,夏竹闻声而来,拉着主子的手,眼圈红红:“主子身子不方便,他还只顾自个儿快活,不是人。”
楚长宁拉了夏竹一把:“你这丫头没出阁,胡乱说什么,皇帝也是你能编排的,小心隔墙有耳,这话传到外面,本宫怕是护不住你。再者,昨夜本宫没怎么样。”
夏竹将信将疑,积极认错:“奴婢下次一定注意些。”
楚长宁心知这丫头胆肥,到底是一腔护主之心,稍加责备,盼她日后莫要胡言乱语,便不再提。
一贯温吞的春栀,这会子风风火火跑来:
“永安侯之女跪在宫门外,求见娘娘。”
不等楚长宁开口,夏竹愤愤不平道:“她们侯府一心想着攀高枝,一直对外称病不肯履行圣旨出嫁,永安侯指使散播谣言重伤娘娘。这时候那袁小姐求见娘娘,必是替永安侯求情,娘娘您切莫心软啊!”
楚长宁道:“她不去求皇帝,反而来求本宫,便是把本宫放在火架子上烤,赶明儿盛京都会传言本宫心狠,岂能不见?”
一刻后,被从宫外带来的袁圆踏入前厅,眼神落到主位里端坐的人,金丝玫瑰色缎面,云髻里一支红翡镶珍珠的金步摇,一双美目妩媚雍容,当真是国色天香。
袁圆膝盖一软,跪在铺就的绒毯:“臣女自知此举不妥,可圣上不会对爹爹容情,万般不得已,只能来求娘娘开恩。”
楚长宁手里把玩着珠串:“哦,你想求本宫如何帮忙?”
袁圆磕了个头:“母亲说,只要臣女能做圣上妃嫔,便可借此恩赦爹爹。”
第108章 持弱凌强 这厮真能得寸进尺
“永安侯屡屡唆人散播谣言, 重伤本宫,袁小姐以为在宫门前跪上一跪,本宫便会开恩赦免, 天真。”
袁圆救父心切, 回忆起出门前母亲特意交代的言语:“臣女真的不会同娘娘争什么,圣上心里眼里从来只有娘娘一人, 臣女也争不来。唯有父亲, 是臣女不能割舍, 只能厚颜来求娘娘。”
气愤不已的夏竹,指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袁圆,破口大骂:“持弱凌强, 故意装可怜博得世人怜悯同情,少在那里装可怜, 你们侯府不怀好心在先, 有什么因, 结什么果。现在是不争不抢,娘娘帮了你,便是明着打皇帝的脸, 人家夫妻离心,等袁小姐入了宫,谁知道又是不是一个白眼狼?”
楚长宁眼尾一挑剑眉略微诧异夏竹能说出这番道理, 看来进宫这段日子所见所闻, 着实令人成长迅速。
心思被叫破,袁圆面上血气尽褪:“臣女是迫不得已, 实在没法子,母亲说如果不能借着封妃求得恩赦,皇上一定会杀了父亲, 母亲也活不下去。迟早要家破人亡,那臣女唯有撞柱,血溅当场,替父偿还一命。”
楚长宁眼皮子一跳,朝夏竹看去。
不消主子吩咐,夏竹先一步从窄袖里取出一粒碎银,弹指飞出。
那粒碎银击中袁圆的膝盖,在离浮雕柱不过一臂距离摔倒。
呼吸间,夏竹和春栀一左一右将人制服。
楚长宁从主位里起身,手中捻着珠串:“放着大好的姻缘不要,费尽心思,袁小姐就那么想入宫?”
依她看,这袁圆对程玄似乎并没什么情意。
袁圆的胳膊被困住,挣脱不得,母亲只说过示弱行不通,可施苦肉计,倘若她的尸体从乾清宫被抬出,于情于理,必然有朝臣对楚长宁这个皇后口诛笔伐。
本已处在风口浪尖的楚长宁,定然会服软。
眼下的情况,母亲并未说明啊!
示弱逼迫,皆行不通,袁圆眼眶一红,吧嗒吧嗒掉眼泪:“娘娘得大长公主驸马宠爱,疼如眼珠子一般,哪里晓得我们这些女儿们的无奈。族兄纨绔,幼弟资质平庸,家族兴衰荣辱,尽系于一人之身。臣女不想入宫,可父母养育恩情,如何能将狠心不管自己的家人?”
楚长宁一默,眼前的袁圆,令她想到了元珍公主。
袁圆和元珍,都是被母亲用作替家族笼络富贵权势之用,身为女儿的她们和家族比起来,在父母眼中,显然是唾手可得的财富权利,更为紧要。
生活在父母宠爱里的人不能切身体会,那些妇德守节,三纲五常在时时告诫女子,譬如“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各式近乎类于戒律的言论,这些森严的条例压在女子头上,叫人不能反抗。
同属女子,楚长宁只觉得她们既可怜,又没有办法逃脱桎梏。
她略一沉吟:“想救永安侯,并非只有入宫做嫔妃一条路。”
袁圆眼睛一亮:“还请娘娘指点迷津,不管什么,哪怕是豁出一条性命,臣女也愿意。”
见对方面上情真意切,楚长宁一展眉梢:“皇上的赐婚圣旨还做数,想必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心中有数。”
说罢,楚长宁抬抬手,春栀和夏竹一同把人放开。
得了自由,袁圆没有再寻死觅活地要挟,若有所思:“臣女感谢娘娘提点,方才多有冒犯。”
楚长宁意有所指:“别高兴太早,按照袁小姐所言,许是令母不会轻易应下这门亲事。”
毕竟袁圆嫁人,那永安侯府的如意算盘是彻底落空。
等袁圆离开后,夏竹小声抱怨:“娘娘何苦帮她,奴婢听闻御花园里,那侯夫人还盘算着陷害于您,既然皇上要对付永安候,咱们正好作壁上观,看她们倒霉,岂不是更好?”
楚长宁瞧一眼那幸灾乐祸的人,无奈:“皇上只是羁押永安候在刑部,不曾判决,那就是并不打算真正处死对方。且前老侯爷在豫州立下功勋,于皇帝亦有恩情,之后的决断,端看皇帝怎么做。不过眼下,永安侯府怕是有一场热闹瞧。”
如楚长宁所言,此时永安侯府发生着争吵。
“在母亲眼中,难道攀权附势,比爹爹的性命更重要?”
袁圆静看面前慈眉善目如一尊菩萨的母亲,格外陌生。
侯夫人没有一口答应,只道:“容母亲细想想。”
袁圆焦急:“不能再拖延下去,爹爹在刑部地牢一刻,便会多受一刻的罪,母亲!”
这样的焦灼情绪,传染到侯夫人身上,还打算再思虑思虑,听得袁圆说:“若是爹爹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都要败了,还要什么富贵?”
一语惊醒,侯夫人只得拍板,哆嗦着嘴唇:“这桩婚事,母亲应下。明日一早便去奏请皇帝选出吉日,尽快完婚。”
这桩赐婚旨意,于两年前颁下,该走的礼节都已走完,只剩最后的迎亲。
听得永安侯夫人递上折子,程玄命人请来钦天监,路上得小路子授意的官员,掐指一算:“最近的吉日,在两日之后,除此,未来一个月都不适合婚嫁。”
帝王甚慰,大手一挥,将日子定在两日后。
侯府要办大喜事,当家主人怎么能不在呢?
永安侯是被下人从刑部大牢抬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连身上承袭的爵位,也被夺去,只有个白身。
修养两日,沦为白身的前永安侯袁老爷还得夫人搀扶着来到喜堂端坐,忍着皮肉撕扯和内心交织的痛苦,等着新人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