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他们一行又去了西湖,刘绮瑶见晴天中的西湖果然与雨时的景致差别很大,她直在心中感叹,怪道苏东坡会说“水光潋滟晴方好”,亲眼所见方知他所言不虚。
一行人走走停停,游至午后方归。
后他们夫妻二人果真到了书房,各自给家里书了一封信,将近日以来的所见所闻、历经的种种都写了,却对明州之事、李都匀被绑去之事,二人不约而同地只字不提。
书好信,封存好,李都匀便将两个木筒一并给了小桂,令他隔日带去港口,交予那南下泉州的不限客船或者商船,令他们带去。
“竟没能想起来,我们若早前准备好,今日令赵二哥带去且不更方便的?”刘绮瑶望着离开的小桂,忽然说道。
“罢了,我们还是与他划清界限比较好。”李都匀想起早晨赵忆棕对他说的那些话,依旧觉得如鲠在喉。
刘绮瑶见他不高兴,便问:“早晨你们说了什么?”
“那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明明那离别的愁绪已经散去了的,因又提起赵忆棕,刘绮瑶心头又浮起淡淡的哀愁,她在心中默默想着,但愿此去他能遇到珍惜他的人。
隔天早晨,才用过早膳不久,赵忆桐派来的车便到了。
这一次,因春春不舒服,刘绮瑶便只带夏夏一人去了。
因想快一些见到赵忆桐,刘绮瑶便令夏夏,以及小稻也上了马车,因而平时慢走大约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不到三刻钟便到了。
刘绮瑶原本觉得心细的赵忆桐顾虑过多,最终肯定下不了那样的决心,却没想到她终是抵不过思念之苦,她一边为她开心,一边亦为她担心,毕竟,襄阳距离临安有千里之遥,一个女子只身前往需要的不只勇气,更需要毅力。
她二人一见,赵忆桐便令所有的婢女都离开房间,牵刘绮瑶入座。
“刘妹妹,昨日明明我心意已定,决意前往襄阳寻夫,然夜间细细一想,我只身一人,能不能平安到那地方亦未可知,这可不是顽的。”
“赵姐姐,你叫妹妹来,不正是为你解决这个难题的么?”刘绮瑶望着她,“不知姐姐除了安全之外,可还有其他顾虑?”
“两地相隔千里、此去困难重重是一;举家反对是二;女子出行,安全问题是三;最后,说来惭愧,上次北上之时,因我从泉州带来的嫁妆大半都被淋湿,我有的现银大多都用来重新置办嫁妆了,因而——”赵忆桐因觉难为情,声音越来越小,只感到无颜面对刘绮瑶。
“姐姐,原是如此,你等我想一想。”
在刘绮瑶思索着赵忆桐心头顾虑的解决方法时,赵忆桐叹了一声,又道:“赵郎最近来信说今年内都回家无望,若是我不去寻他,竟不知何日方能再见?在这个家里我也只是个透明般的人物,甚无意味!”
“姐姐听我说,”刘绮瑶伸手拉住赵忆桐,她原本尚担心怂恿她去寻夫太过冒险,毕竟赵忆桐是如同白小花一样的娇弱人物,但适才听闻她说自己是个透明人物,以及见她此时清瘦的模样便知她所言非虚,因觉到心痛故她决心帮她,“首先,我曾听我叔父说过,从建康(今南京)乘船沿江到鄂州(今武汉)是很方便的,我们现今从临安到建康并不算很远,鄂州距襄阳亦并非很远;其次,举家反对实非轻,然姐姐的苦,旁人是不会切身明白的,因此,不知姐姐夫君可是盼着见到你的?”
赵忆桐听了,猛然地点着头。新婚燕尔,且情投意合的两个人,二人没有不盼见的。
“既你夫君盼见你,若你去了他自是欢喜的,哪里还会有反对的?若你继续在这里等他,不过是你适才所说的透明人物,虚耗的只是自己的人生;第三,不知道姐姐是否穿过男装,妹妹可是穿过的呢,这样罢,我决心陪姐姐西去襄阳,我是不忍见姐姐日渐消沉下去,姐姐只要你决心去便不能拒绝妹妹;最后,你刘妹妹别的或许没有,银钱是最不缺的,这个顾虑姐姐可以滤去了。”
赵忆桐听了,不由十分吃惊,她从不曾料想刘绮瑶居然如此仗义疏财,因而一边感激,一边又觉不妥:“妹妹使不得,你家人怎会同意你与我冒险?再者,即便我们去到襄阳,你又该如何回来呢?”
“姐姐,你我要去之事,你该不会是要与家人先禀告一番罢?”
“妹妹的意思是我们不辞而行么?”
“正是如此,若不然姐姐今年再别想见到你的夫君!”
“使不得、使不得!”赵忆桐摇着头。
“使得、使得!”刘绮瑶回道,“只是路途遥远,我最担心的姐姐千金之躯,会支撑不住。”
“妹妹又何尝不是,你以为姐姐不担心你么?而且来来回回,没有一二个月怕是不成的。”
“姐姐别怕,只是去时较慢,回程顺江而流,李太白曾有诗云‘千里江陵一日还’,从鄂州到建康,想必亦不过千里罢了。”
“这个时候,妹妹的脑袋儿竟是如此条理清晰的。”
“姐姐过奖了,只是我们此去,一定只带信得过的人,若不然事情走漏,必是去不了的。”
“妹妹所言极是,既如此,就劳妹妹送姐姐一程罢,到襄阳之后,我再央赵郎派人送你回临安。”
“便如此决定罢。”刘绮瑶忽又想起一事,“姐姐,以防万一,我们出发之前,烦请你书信一封,将我们二人的出发日期、行走路线告知你夫君,走军驿的信函一定比你我更快抵达,如此方妥;尔后我们稍稍准备,走前给家人留一封信,便可出发的。”
赵忆桐现今只把她看作军师,只觉得她说的都是对的。
接着,她二人又商讨一番,最终决定
赵忆桐带上小稻、小满;
刘绮瑶带上春春、夏夏;
她们决定六月二十五日从临安乘马车先到建康,后再乘船沿江西去,到了鄂州后改陆路直奔襄阳府。
如此决定后她二人约定二十五日那天巳时在余杭门(南宋临安北城门)相见,便散了,尔后各自悄悄为出发的那一日做着准备。
第48章
将刘绮瑶及其女使送上马车,赵忆桐回到院中,遥想着她不久便能与千里之外的夫君重逢,心怦然地跳动起来。
尔后她令小稻备了笔墨,立即按刘绮瑶所嘱书了一封信,写完又令她交给厮儿往那递铺(寄件机构)送去。
赵忆桐一向是乖乖女,从提笔之时起直到将装信装进木筒送走之后,她的手心一直不停冒汗,现今又陷入坐立难安,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
稍后,她又书了一封辞别之信准备出走那日留与她舅婆,在那信中,她每字每句皆流露出愧疚、歉意、不孝等等,直至最后,对于紧要的西去寻夫之事却只一笔带过,令他们不必担心云云……
做好了这些,她乃将小稻与小满叫到跟前,尔后遣退其余人等,低声地将不日将西去襄阳之事说与她二人。
小稻与小满乃是从泉州跟着赵忆桐北上的女使,已服侍了她多年,是最信得过的。
“姑娘,襄阳远么?”小稻不无担心地问,“望姑娘三思!我只担心二郎君家人又会闲话我们,若事情传回泉州如何得了?”
“任凭襄阳远在天边,我亦要跟着姑娘去的。”小满抢了话,“我们在这大宅里,或不在这大宅里,对其他人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呢?”
赵忆桐制止了二人,道:“我已决定了的,襄阳虽远,然我心之所向,去意已决。我本没有那样的魄力,幸而有刘妹妹出谋划策,今儿又得幸有她相送。”
小稻和小满一听有刘绮瑶同行,二人顿时有了信心。
这段时间以来,她们自知道赵忆桐过得如何,因而虽担心,却都是打心底支持的。
“刘姑娘总最关心姑娘,她是个很有主意的。”小稻道。
“刘妹妹确是心疼我,多亏了她我才能下定这决心!”
尔后,赵忆桐便将男装、银钱以及租车等重要事宜交与小稻去准备,将行囊、干粮以及路上所需要的琐碎交与小满去打点,并令她们要不动声色、悄悄去办,以免风声走漏。
当下她们主仆三人便各自地忙开了,赵忆桐因心中有了希望,面上渐渐露出一种新生的喜悦光彩。
再说刘绮瑶,她回到家中时便令夏夏带着她,名上说是去看不舒服的春春,实则欲趁机将早晨她与赵忆桐商定之事说与她二人。
春春乃是腹痛,服药后休息半日已见好转,她见刘绮瑶同夏夏一齐到厢房,不由欲从床上下来。
刘绮瑶按住了她,道:“病了亦不用勉强,便在你床边说罢。”
春春依了。夏夏在她二人说话之时去倒了一碗凉饮给刘绮瑶。
“夏夏,你先别忙,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刘绮瑶向夏夏招手。
夏夏走来,刘绮瑶尤嫌她靠得不够近,原是怕将要说的话会被人听了去。
“你也坐罢,挨得近一些才好。”刘绮瑶道。
三人都挪了挪,挨得仿似要讲悄悄话的距离,刘绮瑶将她与赵忆桐商定之事细细地讲给春春二人。
“使不得、使不得,姑娘,我们图什么呢?如此危险不说,且三郎君他们怎么会答应?”春春听着刘绮瑶的话时已经急得、憋得满脸通红,一待刘绮瑶说完,她便试图阻拦,“我听闻襄阳是边防之城,若我们路上遇到金兵被掳了去,不只赵姑娘见不到夫婿,连姑娘你——”
刘绮瑶立马捂住春春的嘴,道:“你只说些好的罢,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动摇。而且,我几时跟你说我要告知三郎的?”
“姑娘,这一次我亦觉得春春虑的极是,还望姑娘慎重考虑。”夏夏话不多,只说了这一句。
“我无法眼睁睁看着赵姐姐生于无望的等待之中,你二人亦见到了她瘦下去的模样的,”刘绮瑶何尝不知道危险、困难,如今她见赵忆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更不可能袖手旁观不助她一臂之力,“你二人,若能陪我一道最好,若不能便在我离去之前替我守住这事情。”
“我们自是要跟着姑娘的。”春春与夏夏一齐道,然心中都不是滋味。
“时间紧迫,我们要抓紧准备,”刘绮瑶见她二人果真是可靠的,便放了心,“我们此行是要着男装的,夏夏你按我们的体量,到衣店里买几套来,样式不必太张扬的;第二,你到瓦舍场附近请两个女飐(音展,宋代女相扑选手)来做我们的镖师。春春待你能起身便暗中将我们的路上用度准备好,最重要便是多带一些会子票和银钱,知道了罢?”
春春和夏夏一齐点头,此时她们仿佛已经进入了执行任务的状态。
“出发之前是不能走漏一点点消息出去的,你们办事的时候要谨慎些,离开后我自会留信告知三郎。”刘绮瑶又交代道。
至此,刘绮瑶与赵忆桐两边都开始进入为此行暗暗准备的状态,虽尚未出行,心中不约而同地,都充满了期待。
接着下了两天雨,及至六月二十四日天方转晴,刘绮瑶见自己所需之物都已准备齐全,因不放心,她甚至推掉李都匀欲带她去登雷峰塔看夕照,在他出门后,自己悄悄携着春春又去见了赵忆桐。
与刘绮瑶所担心的不一样,赵忆桐这边一切都十分顺利,亦已经准备妥当。
“赵姐姐,先前我们说只需两辆马车,现今,我令夏夏找了两个镖师护送我们,到建康这一程,我们需要再租一辆才行。”刘绮瑶道。
“镖师?”赵忆桐一脸不解,“有男子跟着,不便不说,只怕——”
“姐姐你有所不知,我找的镖师乃是女飐,怎样,可行么?”
赵忆桐听了不禁一笑,回道:“妹妹真是个厉害人物,这亦能找到的么?”
“如何不能?”刘绮瑶亦笑,“我已见过那两个女飐,并已预付她们一半的酬劳,余下的待回到临安再付清即可。她们一开始还不肯,说临安的客官们离不开她们云云,原来不过是在抬价罢了。”
“令妹妹破费了。”
“姐姐无需记怀,不过是为了我们的安全周全,那才是最紧要的。”
“确是,马车之事我再令小稻去办妥,妹妹放心罢。”
二人又再次确认了明日汇合的时间,才散了。
连日来,李都匀因见刘绮瑶有事没事总往春春她们的厢房里去,且聊天时很容易分心,乃心生疑窦,他曾旁敲侧击,那种时候,刘绮瑶又会变得十分警惕,不轻易露出破绽,总体而言,在春春她们的掩护下,她的保密工作勉强算做得滴水不漏。
“娘子,大哥终于有松口的迹象了。”那晚躺下之时,李都匀说道。
刘绮瑶心中想着明早出发的事宜,正苦于要如何出门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因而对李都匀的话置若罔闻。
“大哥他为何要松口?”过了一会儿,刘绮瑶才心不在焉地回道。
“我早前不是与你说过,大哥他是嘴硬心软的?”
刘绮瑶听他语气不太好,方才侧过身子面向他,只见他手肘支在枕头上,手掌撑着脸颊侧身半躺,她问道:“三郎你快说,大哥是如何松口的?难不成,他已经答应让你学画了么?”
“虽不至于那么快,不过亦快了的。”
“你快都说了罢,别再卖关子。”刘绮瑶才发现原来李都匀要与她说开心事,于是她不得不先将自己的心事放到一边。
“大哥说,要去拜见赵千里至少也该拿出几幅像样的作品,因而他令我这几日认认真真地作两幅画,到时候一并带了去。”李都匀见她终于肯认真听自己说话,才将事情细说出来。
“确是有了进展的,如此看来三郎你入画院亦是迟早的事情了罢。”
忽然,李都匀伸出另一只手,将刘绮瑶塌到面颊上的发丝挽到她的耳后去。
刘绮瑶的心跳猛地快了起来。
“娘子,家里没有好的纸,明日我们早膳过后一起去买罢。”
刘绮瑶本欲立即拒绝,然却改了口,回道:“好啊。”她怕此时拒绝,李都匀会追根究底,倒不若明早再找借口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