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面上的表情开始皲裂,眼底漫上血色,神情变得狰狞。
“为什么?”他低吼着问。
“我们虽然青梅竹马,却从未有过什么约定。在翡州时与你定下的婚约,也只不过是父母之命,我自己是不愿意的。”她说,“后来我死了,那婚书自然就不算数了。”
“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瓜葛了。”她的态度近乎冷酷,清清冷冷的瞟他一眼,道,“更何况,我早已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了。”
贺骁说:“自从上次眼睁睁的看着你在我面前被人带走之后,我就在心中发誓,下一次再找到你的时候,我绝不会再让人将你夺走。我绝不会……再放手。”
他双眸中燃起让人心怖的火焰,仿佛要将人吞噬殆尽,郑姒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你觉得我留在这里,是因为被容珩逼迫?”她对他生出点防备之心,斟酌着词句开口问他。
“……几年前我在翡州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对你心怀不轨。”贺骁说,“但是当时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有察觉出他们说你死于火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直到前段时间在京中偶然遇见你,看到你好生生的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被他欺瞒了这么久。”他说,“他抹去你的存在,将你据为己有……这么久。”
郑姒:“……”
听着还挺合理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而且若真的与他掰扯,她经历的事和她与容珩的关系一时半会儿还真的讲不清。
她的沉默被贺骁理解成默认。
他上前一步,满目猩红,攥紧拳头压下翻涌的气血,说:“我知道你在他的……控制中,不得不习惯很多事。也知道他是个多恶劣的人,有多少……阴私的手段。”
“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我也想过,你可能已经不想改变了。”他顿了一下,说,“我明知如此,却依然来了。”
“即便你不想走,我也一定要带你离开。”他说。
“带我去哪里?”郑姒的身子悄悄地后撤。
“离开这里。”他顿了一下,有点歉疚的说,“为了不让他找到你,可能要先委屈一下你。”
“将我带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让我出门,将我囚在屋中?”郑姒说,“如果你这么做,和你口中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他蹙紧了眉,说:“我只是为了保护你。而且……这只是暂时的。”
“等到我将这个腐朽的王朝推翻之后,我希望与我并肩的那个人,是你。”
郑姒叹了一口气,暗道他果然生出了反心。
“……你最好不要那么做。”她瞟他一眼,说,“你斗不过容珩。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似乎一下子被激怒了,目眦欲裂的盯着她,低吼着质问:“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要站在他那一边?”
“若不是他横刀夺爱,你早已成为我的妻子。”
郑姒:“……”
她在心中小声逼逼,说并不会,你只会转头去迷恋郑姣。
“容珩确实是你说的那种人。”她抬起眸子,不躲不避的看着他,说,“但是他对我却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要再执着于那一纸婚书了。”她说,“你觉得不甘心,觉得是他将我从你身边夺走,觉得自己蒙受了奇耻大辱。”
“可是我从来都不属于你。也不需要你一厢情愿的解救。想留在谁身边,是我的自由。”
她说完,回身闪入林中。
本以为只要稍微绕一绕,他就定然找不到迷林中自己的踪迹。可是她低估了他在沙场上练出来的眼力和速度,在成功之前,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了出来。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容珩即便是在发疯的时候,也对她很温柔。
或许是他手劲大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小臂被铁钳狠狠地夹了一下,顿时疼的冷汗都出来了。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肩膀处也猛地传来一阵疼痛。
她痛呼了一声,可是他却不放手。拎着她的肩膀,将她放在了马上。
她的左手耷拉在一边晃晃悠悠,这才发现自己被他薅的脱臼了。
郑姒:“……”
好想骂人。
第92章 【92】
郑姒坐在马上,悄悄地觑着贺骁,不动声色的将指尖摸进自己的衣袖,打算搞点东西把他放倒。
“贺骁,我觉得我已经把话与你说清楚了。”她压下情绪心平气和的开口,想与他周旋一会儿,给自己争取点时间,“你一直在指责别人,可自己做的事不也是强盗行径?”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他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面不改色地说,“容珩如今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阎罗殿,连自身都难保。等再过段时间天下大乱,他根本就护不住你。”
“你留在这里,一定会有危险。”他说,“所以即便你怨我,我也一定要带你走。”
他握住郑姒的手臂,按住她的肩膀,稍一使力就给她把胳膊接上了。
她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郑姒小心的瞟了他一眼。
她右手手心里已经握住了一小包药粉,可是……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或者说,在贺骁这样的人面前,她连下手的勇气都没有。
有一种百分百会失败的感觉。
眼看他就要翻身上马了,她心里有点焦灼。
难道她要在望云山山脚下,容珩的眼皮子底下被她的前未婚夫带走吗?
这事儿可能引起的后续她想都不敢想,一想就头疼。
她绞尽脑汁想脱身的办法,可是与他讲道理说不通,使手段又骗不过他的眼力也搞不过他的蛮力。
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觉得自己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被他这样粗暴的对待,真是让人唏嘘。
她含着哀怨之意抬眸看了他一眼。
贺骁瞧见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
郑姒心头一动,稍稍酝酿了一会儿,而后眉头轻蹙,眸中聚起氤氲的水意,眼睫一眨,倏地一下落下一滴晶亮的泪水。
这副落泪的样子完完整整的落入他的眼中,贺骁的心头忽然变得很烦躁。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细微的破空声。
他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点,锋利的箭尖挑破了他一点衣料。
紧接着,半空中寒光一闪,一个灰色人影如同鬼魅一般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挥刀砍向他的头颅。
贺骁失了先机,只得矮身躲避,一不留神和那马匹拉开了距离。
郑姒当机立断的跳下马,在兵刃相击的脆响声中,头也不回的跑回了那片迷林里。
……外面的世界真的太危险了。
她绕了几步,背靠在一棵树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忽然觉得这里面还是挺好的。清静安宁,那些牛鬼蛇神进不来。
旁边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窣声,她心头一跳,扭头去看,忽然瞧见那处闪出一个黑影。
她下意识的想跑,然而下一刻,却看到那纤细的黑影在她面前拉下掩面的黑纱。
瞧见她的面容,她不由得一愣,不确定的说:“邬秀?”
她点头认了,郑姒惊奇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家小姐让我来的。”她说,“她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你被人关在这里,非要我来救你。”
“不过……我走进这片林子之后,却迷路了……”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倒是可以带你出去。”郑姒有点犹豫地说,“但是现在外面有点危险,我没办法出去。不如你先去我那里喝杯茶,等风波平息下来了再走?”
“……你真的被关在这里吗?”邬秀有点怀疑的看着她。
郑姒沉吟了一会儿,说:“也不算吧。”
没人说过她不可以离开望云山。先前一直没离开,一是不想惹容珩生气搞出事端,二是……她自己没本事出去。
不过现在,她把这个密室逃脱打通关了,按理说,已经可以来去自如了。
“那你要不要与我去见一见我家小姐?”邬秀说,“我也好交差。”
“让我先考虑一下。”郑姒说,“今天天色已经晚了,你在我这里住一晚吧。剩下的事等明日再说。”
“也好。”她道。
……
郑姒将邬秀带回了别苑。
舒兰和舒叶瞧见她带了个人回来,神情很惊奇。不过她们只在第一眼瞧见的时候露出了讶然的神色,并没有上前来询问郑姒什么。
舒兰默默地去整理出了一个房间,舒叶带着人在圆桌上一样一样的布好晚餐,菜品比往日里稍稍丰富一些。
邬秀有点不自在。
她本身不过是一个家仆,如今却坐在这里被别人伺候,着实有点不太适应。
郑姒却觉得理所当然。她道:“说起来,上次在沧州的时候,你替我解围,我还没有好好的谢你。”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邬秀说,“更何况,你是我家小姐的朋友。”
“若我将这一顿饭当做谢礼,你会不会觉得不够诚意?”郑姒问。
“怎么会。”她连忙说,“你肯抬举我,我感激还来不及。”
“那就别再这么拘谨了。不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她似乎只是随意的说到这里,在邬秀抬眸看她的时候,神色自若的喝了一口香喷喷的汤羹。
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眼问她,“你跟在陈瑶叶身边之前,是在哪里?”
经历了今天的事之后,她也很想要一个她这样的保镖。
“我原本是天门山的弟子。”邬秀说。
郑姒对江湖中的事情了解的不多,不过她这两年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所以曾听说过天门山的名字。
印象中是一个高冷避世的门派,其中的掌门长老似乎都是女子,门下的弟子倒是有男有女,只不过女子居多,而且地位要比男子高出不少。
她们似乎崇尚存天理灭人欲的那一套,所以不怎么与凡尘俗世来往,是一朵清清冷冷的高岭之花。
邬秀说她是天门山下的女弟子,着实让郑姒有点惊讶。
“我还以为天门山中的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寒山仙子。”郑姒说。
她笑了一下,说:“十年之前,我们确实避世。不过近来,却也有不少人开始出来走动了。”
“你为什么会跟在陈瑶叶身边呢?”郑姒问。
“这个……”邬秀犹豫了一下,说,“是因为师父想让我来保护她。”
郑姒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听起来,陈瑶叶似乎和天门山有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她记得天门山中有疗愈圣地天山泉,还有温养经脉的暖玉床。而且因为那处气候特殊,人迹罕至,还生着许多罕见的灵草仙株,有许多是可以拿来入药的宝物。
这些倒不是她从江湖上听说来的,而是她在看小说的时候知道的。
因为陈韫昏迷不醒之后,就是在那处温养。
将这些串起来之后,郑姒发现,丞相家可能不止在朝堂上能呼风唤雨,与江湖中的这个神秘门派,可能也有很深的牵扯。
她想到容珩的身体,不禁提起了一点兴趣。
第二日,郑姒与舒兰打了声招呼,向她告知了自己的去处,而后便随邬秀一同去了陈府。
陈瑶叶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清减了不少,眉间也笼着散不去的清愁。
陈韫出事应该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而且……若是她还念着容珩的话,如今他有恙在身,她应该也会忍不住为他担忧。
不知道是不是积压了太多情绪的缘故,这个还没有经历过太多世事的单纯的姑娘,一看到郑姒出现在她面前,就忽然落了泪。
她走上来抱住她,唤她的名字。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郑姒拍了拍她的背,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是郑姣在离开前告诉我的。”她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收住情绪,抬起眼眸有些感激的看着她,道,“我哥哥那件事,她也和我说了……阿姒……谢谢你。”
“他如今怎么样了?”郑姒问。
距他出事已经过了有段时日了。
陈瑶叶摇了摇头,说:“一直昏迷不醒。前两日,母亲带他去了天门山,听说那里有一个叫般乐的神医,母亲说,若是她的话,说不定会有办法。”
郑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小说里只是简略的提了一句,倒是没有这么详细的说明。
原来陈韫是被他母亲带去天门山的。
“可是我听说,那里是不欢迎外人到访的。”郑姒说。
陈瑶叶有点困惑的眨了一下眼,道:“是吗?”
“可是我小时候好像去过……”
“因为你本来就算她们那边的人吧。”郑姒试探着说,“会不会是你母亲与他们有什么关联?”
陈瑶叶陷入了沉思,一张小脸都因为困惑皱起来了。
郑姒发觉她可能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刚才说,郑姣离开了,是什么意思?”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是去什么地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