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鹿没做声。
在宫殿时那点轻微的明朗彻底消失。
她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千清的方向。
明媚的光落在他身上,铺上了一层虚幻的光,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窗。
她的神色渐渐恢复平静。
“王后。”
不远处传来云起的声音,行文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云起跑着过来,额头上浮出一层薄薄的的汗,她扬着唇,“云起特意跑来的。”
“这般热,走过来便是,何须跑来?”
白泽鹿看着她笑了笑,声音如常。
云起把绑带拿出来,“云起怕王后等急了,今日可是王后第一次骑射呢。”
她给白泽鹿在手腕上绑绑带,接着说,“虽然有陛下在,但王后这般娇弱,想来没怎么骑过马,今日万一……呸呸呸,今天一定顺顺利利的。”
绑完手腕,云起又蹲下身来给白泽鹿绑脚踝。
声音从下方传来。
“这个绑带是云起特意让她们做的,里面垫得很厚实,虽然热了些,但可以保护王后。”
云起绑的手法非常漂亮,不仅在手腕脚踝绑上了,还在关节处也绑了,恰好也是暗色,绑在身上反倒多了几分飒。
绑完后,云起直起身来,左看右看,高兴道:“今日是王后第一次在北元骑射呢,王后之前不是说在宫里待得闷么,一会儿王后就不闷啦。”
“嗯。”
白泽鹿终于应了一声,唇角微扬了一下。
千清一直注意着这边,见小王后终于准备妥当,牵着马走了过来。
他看着白泽鹿身上的绑带,笑了一下,“小泽鹿,现在说你是北元新提的将军,也没人会怀疑。”
白泽鹿莞尔,声音很轻,“夫君喜欢吗?”
他像是忽然被呛了一下,而后视线不自然地偏了偏,“反正就还……”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很轻地咳了一下,说,“不讨厌。”
不讨厌就是喜欢。
白泽鹿唇边噙着笑意,似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嗯。”
嗯,我听懂了。
-
北元不像展西有秋猎的习俗,但骑射翻来覆去也没有别的花样。
千清只取了一把弓,比他自己用的稍轻些。
他单手拿着弓,另一只手去取箭。
不远处是临时搭建的靶子。
“小泽鹿。”
他盯着靶心,拉开了弓。
“嗯?”
他松开手,箭穿云而出,带起了一道风声。
千清慢慢放下弓,没看靶,转过头看向小王后,勾着唇笑,“看靶心。”
闻言,白泽鹿望向靶心,那支箭果不其然稳稳地定在靶心,整个箭头都没入了靶心。
“夫君百步穿杨。”
白泽鹿刚说完,千清便露出几分得意来,眸色明亮,唇角也扬起来。
看见他眼底的风光,她愣了一下,而后也跟着笑起来,“嗯,夫君很厉害。”
这话一落,千清的神色几乎掩饰不住,更加眉飞色舞起来,跟刚开屏的骄傲的孔雀似的。
享受了片刻的愉悦,他终于收敛了几分。
他把弓递到她手里,带着她的手臂抬起来,“来,很厉害的夫君现在要教北元的新将了。”
“拿稳。”
千清站在她的身后,两人几乎没有距离,身体紧挨着。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动作上,垂着眼,方才的得意已经消散了大半。
浮躁的情绪很快便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被他所影响,白泽鹿也渐渐静下心来。
思绪也跟着变得缓慢了。
“看着靶心,泽鹿。”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比平日稍微低一下,莫名带点儿哑。
白泽鹿望着靶心,很慢地眨了一下眼,“嗯。”
“呼吸慢一点儿,小泽鹿。”
千清覆在她的手上,握着弓箭,做完最好的调整,这时,他才注意到,鼻息之间萦绕着一股清浅的馥郁。
他不由晃了一下神。
直到白泽鹿微微侧眸看他,他才收回飘散的思绪,“小泽鹿,别看我,看着靶心。”
她重新看向靶心,而后她感觉到身上的温热在褪去。
直到千清彻底松了手,那股温热也不复存在。
她闭了下眼,倏地松开手。
耳边响起了很轻的风声。
第17章 不走,睡吧,我在这……
白泽鹿慢慢睁开眼。
那支穿云箭正中靶心,稳稳地立着。
千清扬着唇笑,“第一次就这么准,我们小泽鹿怎么这么厉害。”
白泽鹿望着靶中央,像是在看箭射中的地方,又像是在透过它看别的什么。
好一会儿,她垂下眼,慢慢地松开了手里的力道。
然而还不等她完全撤去手中的里,千清已经再度覆在她的手上,带着她重新握住了一支新的箭。
“靶心是终点,只有看着靶心才知道自己要瞄准的地方。”
白泽鹿原本已经快要松手,因为他的动作而再次握住了箭,手里却还没有来得及施力。
千清似乎并未察觉,半眯起眼睛瞄准着靶心。
“但是要射中靶心,不是只要看着它就可以。”
“闭上眼,小泽鹿。”
白泽鹿顺从地闭了眼。
她能感觉到手背上的温热,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清浅的呼吸洒落在自己的耳侧,能感觉到八月的风从脸庞扫过,缓慢的心跳,远处的鸟鸣。
紧接着,千清带着她松开了手,手里的箭再一次射出。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
再一次射中靶心。
千清这次没有退开,而是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看,小泽鹿,要抵达终点,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她很轻地眨了一下眼,指尖慢慢收紧,又缓缓松开。
“嗯,泽鹿知道了。”
骑射中,射箭相对而言还算安全,毕竟一切都是可控的。
但骑马就相对不那么安全了。
白泽鹿骑过马,但次数并不多,本就匮乏的那点经验也因为要拿箭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白泽鹿侧过身,“夫君。”
千清咳了一下,收敛了几分。
他从她手里接过弓,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腰侧拿着缰绳,“来,取箭。”
终于空出手来,白泽鹿低下身拿了箭。
千清再把弓递给她,“在马上射箭就没那么容易了,看见那棵树了吗?试试。”
白泽鹿眯着眼瞄准,射了两次才中。
“小泽鹿学什么都这么快?”
千清笑了一下,白泽鹿正要说什么,却听他忽地说:“抬头。”
她下意识地抬眼,距离他们正前方的半空中,盘旋着一只极漂亮的鹰,翅膀完全张开了,羽毛的颜色变得清晰明了。
千清压着嗓音,附在她耳侧说,“看见了吗?小泽鹿想要的,夫君都能弄来给你。”
“泽鹿想要鹰,今日便拿下它。”
白泽鹿慢慢抬起弓,右手握着箭,一点一点拉开弦,箭头也随着鹰的方向而挪动。
不知为何,就在箭要离弦的一瞬间,她忽地闭了下眼。
等再度睁开时,半空中的鹰已经扑闪着翅膀往下坠了。
还是歪了。
“没中。”
她轻声说。
千清提起缰绳,驱马奔向鹰掉落的地方,“没中便没中,鹰已经伤了。”
白泽鹿没有说话。
她无声地望着远处。
其实她可以射中,她看见了鹰,也瞄准了。
即使在那一瞬间闭了眼,离弦也能中。
可是她手偏了一分。
千清找到鹰坠落的地方时,鹰已经拖着受伤的身体飞走了,草丛里有些许杂乱的羽毛,还混杂着一点血迹。
望着那染血的羽毛时,千清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下。
“好像还是没能得到。”
白泽鹿忽然说。
千清本能地想要去看她的神色,却意识到此刻他在她的身后,无从得知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会得到。”他说得太快,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而后,他接着说:“过几日的秋猎,夫君帮你把它带回来。”
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应了一声:“嗯。”
鹰没有射中,但树林里还有别的小动物,千清带着她玩到天色渐暗才牵着马回来。
硕果一个没有,倒是换来了白泽鹿着凉。
八月的白天炎热,到了晚上便凉了,白泽鹿平日没有什么机会像这样骑马射箭,也更没有像这样出过汗。
等到夜里,汗已经凉透,她沐浴后累极了,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是千清叫醒她的。
她有些迷糊地睁开眼,脑子像是被火烧一般难受得紧,四肢也发着烫。
她动了动唇。
千清眼疾手快,手里拿了茶杯,连忙说:“先喝点水。”
水是温热的,但白泽鹿咽下去的时候还是感觉到喉咙肿痛。
千清把茶杯放到边上,又吩咐奴才把药端过来。
“我算是怕了,先前还说这个天能着凉也是各种本事,你便着凉了,怎么的,是给夫君彰显你的能耐吗?”
千清压了一下薄被,没好气地把她因为热想要伸出来的手按了回去。
白泽鹿的身体算不上多好,但也没怎么生病过,也更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白珩往往说不了几句就会离开,然后让她好好休息。
但千清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白泽鹿想了想,放软了语气说:“泽鹿以为只是出汗了,没有想到会着凉。”
“声音都哑了还狡辩个什么。”
白泽鹿只好停止狡辩。
其实她也有些茫然,千清鲜少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她。
再加上因为生病,脑袋里烧得难受,她也不怎么想去思索如何迎合他。
没一会儿奴才端来了药,千清接过去,抿了一小口,不烫,这才把她扶起来。
“把药喝了先。”
白泽鹿撑了一下榻,但没起得来,身子晃悠了一下又栽了下去。
还没倒进薄被里,身体已经被接住了,她没什么力,整个人都靠在了千清怀里。
千清感觉这要不是在榻上,他能被她方才那一下吓够呛。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了手,慌得差点摔了碗。
好在人是接住了,虽然就算没接住……大概也没什么。
但他还是莫名有种后怕的感觉。
“小泽鹿,你这病还想不想好了?”
千清没好气地说。
白泽鹿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勉强睁着眼,想说些什么。
才开了口,千清已经把勺子凑到了她的唇边,直接剥夺了她狡辩的机会。
“……”
她只好把药喝完。
千清把碗递给奴才,让她重新躺下来。
她倒是很乖地躺了下来,正要闭上眼,浑浊的思维才忽然动了一下,她声音有些模糊,“夫君要走了吗?”
此刻天色尚早,平日里这个时辰千清正在处理政务,大约因为今日注意到她的异常,才耽误下来。
她才想到这里,脑袋又有些迷糊起来,困倦感再度席卷而来,她慢慢合上眼,剩下的话也没了声。
隐约中,她感觉到额头上有一点柔软的触感,一触即离。
耳边是他有些低的声音。
“不走,睡吧,我在这。”
兴许是喝了药,再加上本就不舒服,她入睡得很快。
思绪彻底罢工前,她迷糊地想着。
其实他不用在这陪她。
反正睡着了以后什么也不知道。
白泽鹿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日上三竿了,这一觉睡得很实,醒来以后脑袋也没有烧灼感了,除了身体还有些发虚,到没多难受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身边多了个人。
她才动了一下,身边的人就察觉到了。
很快,她被往前轻轻带了一下,她抬起眼,看见了千清漆黑的眼睫。
两人额头相抵,鼻息交缠。
空气仿佛一瞬间变得热了起来。
“不发热就行。”
千清嗓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哑。
白泽鹿的视线往下移了些,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忽然问:“夫君会着凉吗?”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这种天也会着凉?”
一说到这个,千清的气性又被勾起来了。
他正准备再训一番面前的人。
就听见她说:“那夫君也不会被传染了。”
第18章 是不是又多喜欢我了一……
“王。”
此刻接近午膳的时辰,见两人醒了,云起便走过来询问是否准备传膳,并未听见之前两人的对话。
因为这一句话,两人也被打断了。
而方才从白泽鹿口中说出来的话也仿佛只是冲动之下的一句话。
“哎,等——”
千清注意到她起身的动作,下意识地伸出手,然而白泽鹿大半个身子已经探起,因为他的声音动作停住,垂下眼,似是不解地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