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在思
时间:2021-03-31 10:25:11

  她安静了一会儿。
  而后, 她忽然低下头, 抬起他的手掌,很轻地吻了一下,仿佛是在亲吻非常珍贵的东西。
  “这样,夫君觉得真实了吗?”
  她抬起眼,问他。
  潋滟乌眸里藏着无数细碎的光, 虔诚、专注。
  她不懂得怎么爱一个人。
  她只是在学着, 他对待她的方式,来对待他。
  千清唇角似笑非笑地抿着, 他刻意地收敛了嘴角, 可笑意却还是从眼底倾泻而出。
  仿佛他这辈子就只为了她的这一个吻似的。
  “小泽鹿,”千清牵起她的手,低下头, 吻上她的唇, 含糊道,“得这样才能确认。”
  -
  这天晚上, 千清很精神。
  叫了三次水后,在奴才们指指点点的目光里,他终于没再折腾小王后。
  脑袋里仿佛有根神经兴奋得要命,千清怎么都睡不着。
  他的视线胶在枕边人身上,怎么都看不够。
  看着看着, 视线一滑,落到了她肩上的痕迹上。
  莫名口干舌燥起来。
  “……”
  千清轻手轻脚地掀开薄被,从榻上下来,回身又给小王后压好被子。
  他随手披了件外衣,便往外走去。
  寝宫守夜的奴才是最多的,不过夜里要做的事很少,他们活儿轻松,便学会了一个站着也能眯觉的技能。
  现在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再过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因而眯觉的奴才们也多了起来,都松懈下来,半闭着眼,身体一晃一晃的。
  千清也没管他们,径自走出来,吹着夜风,望着天上高高挂着的月亮。
  直到把沸腾的血液吹凉。
  他这才转过身,正欲回去。
  才走两步,便停了下来。
  吹了这么久,浑身的凉意。
  还往小王后的被窝钻,那不是讨嫌么?
  他又倒了回来,坐在外面还没收进去的凉椅上,半仰着头,望着天边的景色。
  这一望,就望到了天亮。
  云起是天将亮不亮时起的,她跟着早起的那一批奴才,替换了守夜的那批。
  她低头看了一下仪容,没什么问题后才穿进殿门,正要往里面走,就被坐在边上的人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居然是陛下!
  她连忙和其他人一道行礼,而后才往里走。
  一行人走进去后,云起听到有人在小声嘀咕:“我没看错吧刚才……”
  有人用气音说:“我可能眼睛出问题了,我刚刚好像看见陛下在笑……”
  “那我应该也有点儿问题。”
  “晚上一块去问问宋太医?”
  “可以。”
  云起:“……”
  她也是不太知道,这些人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没习惯陛下脑子不太好使这件事。
  众人一路走到内室前,停了下来。
  白泽鹿不喜欢太多人服侍她,一直是云起一个人进去。
  不过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云起进去了不到半柱香就出来了。
  众人有些纳闷地看着她,目光不解。
  云起捏紧了拳头:“陛下禽·兽!”
  “……”
  众人沉默。
  他们也是不太明白,都这么久了,为什么她还没习惯这一事实。
  -
  午后,夏日的末尾,阳光已经不那么晒人,奴才们便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准备华盖。
  御膳房的厨子们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做冰盘。
  云起立在王后身旁,轻轻扇着风,心里琢磨着今天还要不要去取冰。
  在这不约而同的犹豫里,殿内难得安静,没人动作,也没人出声。
  但这安静没能持续多久。
  外面有奴才开始通报陛下来了的消息。
  听到这声通报,联想起今早的事,云起扇风的动作就慢了半拍。
  而后,白泽鹿听见面前的人说:“王后一向心善,脾气又好,从来不曾责罚过奴才,云起想斗胆一句——”
  闻言,白泽鹿刚看向殿门的视线被拉了回来,她侧眸,轻声询问:“云起说便是,怎么犹豫起来?”
  寻常人听到这样的话,第一反应大多是“你想说什么”,重点在于她的内容。
  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白泽鹿似乎没有寻常人的好奇心理,并不在意别人想说什么。
  云起总觉得王后这个问问得有些奇怪,但她本能地被带着走偏了,说:“云起觉得陛下欺负您,但是云起怕说出来……”
  “不是。”
  白泽鹿柔声打断了她。
  云起一愣。
  “没有人欺负我,不必担心,云起。”
  云起张了张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面还混杂着能够听见的脚步声。
  ——陛下要进来了。
  云起只好闭了嘴。
  帘子被撩起来,千清越过屏风,视线自发地锁定在小王后身上。
  他眉眼带笑,像是只能看见她。
  “小泽鹿,来,夫君带你去看鹰。”
  云起忽然在想,也或许王后说得没错。
  陛下没有欺负她。
  也没有人欺负得了她。
  “嗯。”
  白泽鹿弯了弯眼,起了身。
  千清在秋猎以前便问小王后想要什么,那时她说想要的是鹰,他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想要这个,也没有问她想要活物还是死物。
  他什么都没有问,但似乎又什么都明白。
  所以在猎场上带回来一只完好无损的鹰。
  只是鹰终究是野物,带了攻击性,为防万一,那会儿没让她多看,便让奴才们带下去了。
  如今驯服了,千清才带她去看。
  有千清亲自下的命令,奴才们都很上心,照料得尤为好。
  好得都有些……
  千清拧着眉看了一会儿面前体态“丰腴”的鹰,嘶了一声,问:“这谁养的?我让你们驯服,不是训肥。”
  “……”
  众人没吭声,心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这鹰也是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不管喂多少,都在那儿叫唤,他们那也是实在没办法,只能用吃的堵住它的嘴。
  原想给小王后一个惊喜,没成想是这副样子。
  加之昨日真正确认了小王后的心意,提前结束了持久战,他有心想要让她高兴。
  千清有些没好气地说:“滚边儿去,在这碍眼得慌。”
  众人只好行礼退下,途中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王后的方向。
  千清这气是更消不下去了。
  白泽鹿觉得好笑,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没关系,夫君,泽鹿已经很开心了。”
  “本来能更高兴。”
  千清叹了口气,“早知道这群狗奴才这么不靠谱,我还不如自己来。”
  “夫君也会驯鹰?”
  白泽鹿表示出一点好奇。
  “不——”千清顿了顿,注意到小王后看过来的眼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当场摇起了尾巴,“也还行。”
  白泽鹿一笑:“泽鹿想看夫君驯鹰。”
  “……”
  刚翘起来的尾巴蔫了下去。
  “现在啊?”千清干巴巴地问。
  白泽鹿似是不解:“不行吗?”
  “……行是行。”
  千清硬着头皮去看那只肥鹰,而后视线迅速扫过一圈,看见了放在小碟里用来喂鹰的肉块。
  思路顿时活络了起来,他心底稍松口气,伸出空着的手去端那小碟。
  然而还不等他碰到那碟,他就感觉到了牵着的那只手有些僵硬。
  他一顿,回过眸。
  小泽鹿在抖。
  而后,她脸上的血色也在褪去。
  而上一次,她有这样的反应,还是因为看见了他捉来的雪兔。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那盘盛了肉的小碟上。
  一个猜测顿时涌上心头,千清随手掀了块布帛盖住那碟,牵着她往外走。
  “没事,夫君。”
  白泽鹿下意识地开口,嗓音却还在发颤。
  “小泽鹿,乖,别逞强。”
  待出去后,千清问了一句,“那是兔肉?”
  白泽鹿轻轻点头。
  “应该是还没处理完的,用来喂鹰了。”
  千清说。
  白泽鹿:“嗯。”
  而后,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千清不会问她。
  白泽鹿低着头,眼睫垂下,看着两人紧紧握住的手。
  不知怎么,忽然开了口,“其实泽鹿也……喜欢雪兔。”
  千清侧过头,看向她,舔了一下唇,说:“小泽鹿,如果你害怕,就别勉强自己回忆,你有这个和我说的心就已经够让我高兴了。”
  白泽鹿抬起眼,撞进他温柔的视线里,从里面看见了一切浩荡的景象,皎月的光,山脉的绵延,湖心的波澜不惊。
  将她从暗涌里轻轻托起。
  此后,她的世界也是风光霁月。
  “没关系。”
  白泽鹿轻声说:“我想告诉你。”
 
 
第35章 答错了,泽鹿
  我想告诉你。
  我想要你知道我。
  从旭日东升朝鹿降落在这世上开始, 父兄牵着我走过人群与热闹的街,到太后懿旨令下我成了泽鹿,十年公主千岁, 我再不是我。
  泽鹿心悦你。
  即便剔除这个刻入泽鹿骨子里的虚影, 也依旧心悦你。
  你抓住了我的影子。
  此后,你见到的都是我。
  白泽鹿唇边的笑很浅, 却比往日真, “如今回想起来,也已经时过境迁,不碍事的,夫君。”
  千清还是皱了一下眉,“小泽鹿……”
  “你在这里, 我就不会怕。”
  闻言, 千清眉间微松,而后他意识到, 小王后变了自称。
  她在他面前一直用的“泽鹿”, 但现在是“我”。
  是意味着……她揭开了那层身份?
  她的伪装分崩离析了。
  是她自己授意的。
  千清瞳孔轻轻一缩。
  “夫君可还记得,我曾提及过母后,”白泽鹿笑了笑, 说, “她奉行利益至上,倘若一件事没有意义, 别不会允许我去做,无论这件事是不是无关紧要。”
  千清的眉心又拢起一点,“我能理解她的做法,位高权重的人,很容易有这种想法——讨不到好处的事做了也是浪费老子精力, 那凭什么要做。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会这么想,很正常。”
  “但是我非常看不惯这种人,好像生命里除了利益,其他的人和事都是不存在的一样,这样草芥人命和意义,根本不配坐高位,不能庇护自己的子民,凭什么还要子民拥护你。”
  白泽鹿低头一笑,而后伸出手,抚平他眉心的沟壑,“夫君说的自然对,可展西的王权,与北元不同,他们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对王室是这样,对臣民是这样,对百姓更是这样。”
  “我身在其中,是无权做选择的。”白泽鹿说,“所以我也不能有自己的情绪,母后告诉我,喜欢是平民才会有的情绪,我是公主,便不能喜欢,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千清唇角抿直,语气克制不住地带了火气,“你母后什么毛病?她自己奉行的准则,管好她自己就行了,别人喜不喜欢,关她屁事,手伸这么长,怎么,就她有手是吗?”
  白泽鹿低低笑了一声,“在展西,母后握的权力比皇兄更甚,她要做什么,自是无人敢管。”
  “怪不得,屁股坐得这么高,自己是人是鬼恐怕自己都分不清了。”
  “她不需要分清自己,她只需要分清别人就能长盛不衰。”白泽鹿说,“展西没人敢忤逆她,所以,令行禁止,她已经习惯了,倘若有人忤逆她,便是死路一条。”
  “我不敢忤逆她,可我还是……”
  说到此处,她忽然呛咳一声,有些艰难地继续,“还是被发现了。”
  这一句与上一句明显断层,中间被省略许多。
  甚至连事件与进程也是断层的,直接跳转了过来,生硬而明显。
  中间没有提及的。
  譬如没人敢忤逆太后,是谁把兔子送到了她的面前。
  譬如她明知道忤逆太后没有好下场,为何还是私藏兔子。
  譬如……她是怎么被发现的,被发现时……随之而来的是什么?
  那个专·制·独·裁的太后,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对他的小泽鹿做了什么?
  “整个展西王宫,母后唯独不会杀我,”白泽鹿轻轻勾了一下唇,“因为我还有用。”
  “可她也不能容忍有人敢忤逆她,”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是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事,“而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
  千清忽然不想她说下去了。
  他不想知道,展西的太后是通过什么手段让一个人从喜欢兔子到一见到便浑身僵硬,脸色苍白。
  喜欢是一种本能的情绪,每个人不受控制地被什么所吸引,一见到心情便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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