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清摆了摆手,坐到放舆图的桌前。
见此,两人也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分坐两侧。
“你们说,我要是打展西,胜的几率有多大?”
两人:“……?”
等会儿,他们没听错吧?
陛下说的是打展西,不是打南水?
第37章 南水也是我们的
季英迷惑地看向千清, 而后,不确定地重复道:“打展西?”
千清撸下舆图上的所有标注,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嗯, 展西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是是任人宰割了。”
“……?”
季英的神情更加困惑,“您还记得我们与展西联姻了吗?”
他忍不住又道:“而且展西的使者还在王宫里, 您说这话的时候有考虑过他们吗?”
千清一愣, 像是被提醒了一样,“哦”了一声。
“那正好,让他们早点回去告诉他们的君主。”
“……”
季英一张俊脸拧成一团,极为复杂,“陛下, 微臣才疏学浅, 有些没能理解,微臣能问问, 陛下说的这个打, 它的意思是……打?”
千清拿标注的手顿住,抬起头来,有些不解, “这个打还能有别的意思?”
季英想了想, 说:“或者您的意思是打情骂俏的那个打?”
千清:“?”
他眉头一挑,说:“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
季英干巴巴地道:“那这个打的意思是真打吗?”
“那不然还能假打?”
千清将第一个标注放到了展西的边境上, 侧头看向一直没吭声的沈斐越,“从这里入手,你觉得怎么样?”
沈斐越眉心很轻地动了一下,唇边勾起一点弧度,似笑非笑, “真打啊,陛下?”
“哎,我说你俩这什么态度,麻烦端正一下,不要质疑王的决策。”
千清没好气地说。
“没。”
沈斐越笑了一声,身子慢慢往前靠,视线落在舆图上,从他放的标注那儿扫过,“位置不错,易攻难守,下一处——”
他从一侧还没使用的标注里取出一个来,放入展西边境内的一座城池,“打这儿?”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式,但并没有等待答案,而是直接将标注放了下去。
“也还行。”
千清看了一眼,“不过你这位置再往前打,路就少了两条,你有把握?”
沈斐越眉眼带笑,染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反问道:“陛下觉得末将有没有把握?”
千清收回视线,“啧”了一声,“少在这儿孔雀开屏,有就有,说句人话是能累死你?”
“有是有,就看陛下……”
沈斐越的话还没有说完,季英已经被他们认真讨论的阵势给吓了一跳。
“等等,”季英语气有些不稳了,“不是……”
他有些语无伦次:“陛下,南水此次驻兵展西,是为试探,我们的态度是——”
顿了顿,季英还是说不出这般神奇的言论,也实在是不知道这俩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于是,他尽可能地试图委婉:“不为展西出兵,反而助南水?”
千清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一副“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
“谁说要帮南水了?”
季英茫然了一瞬,“您不是说要打展西?”
南水驻兵,是为试探,而此刻,北元却反过来攻打展西,便意味着北元将不顾两国的联姻,与南水的立场不谋而合。
换一个说法也就是北元将同南水一起攻占展西,至于如何瓜分偌大一个国家,只有强国才拥有话语权。
“是要打展西,”千清说,“但我没说是帮南水打。”
“南水也是我们的。”
“……”
季英被他这胸有成竹的雄心壮志震住了。
好一会儿都没能想出一个说辞来。
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是他不对劲还是面前这两个人不对劲。
半晌,他突然想起什么,生硬地提醒:“陛下,您不是说要顾及北元的百姓和将士。”
“我是说过,”千清变脸变得极为自然,“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季丞相,要学会紧跟时事啊,现在战争自己找上门来了,我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吗?”
“……?”
不是您主动找上战争的吗?
季英忍了又忍,才没把这句话吐出去。
千清没再管他,转而同沈斐越讨论起了战策。
这一讨论,就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季英因为多次劝谏休战,被千清赶出了殿外。
但他却没走,硬生生在殿门外等到两个人讨论结束。
沈斐越才从殿里走出来,季英便赶忙上前去。
他语气有些着急,“陛下一时冲动,你也跟着冲动?”
“冲动什么?”
沈斐越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外走。
“打展西,”季英跟上他,继续说:“就算顶着这么个难听的名声去打,南水狡诈,很大可能反水,去帮展西,到那个时候,北元对上的就是两个国家了,这还是最好的情况,万一亓东决定帮他们……”
沈斐越没吭声。
注意到他的神色,季英一顿,说:“好,就算你们不怕败,那北元呢?”
“整个国家陪你们去赌?”
“这么多百姓,还有这么多的将士!”
“都陪你们去赌?”季英忽然拉住沈斐越,直直看向他,“就算陛下敢,他是一国之主,你呢,沈斐越,你值几条命?”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
沈斐越平淡地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从他手里扯回衣袖。
“不值几条。”
沈斐越道:“不过,季丞相。”
他慢悠悠地接:“我记得,当初拦下南水驻兵消息的人似乎正是足下。”
“怎么,”他往前倾了少许,注视着季英的神色,缓声道:“现在转性了?”
“沈斐越。”
连名带姓的叫法,从来不是一种友善的叫法。
季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他抬起手,用力按了按眉心,“不必用这种话来讽刺我,我是鬼迷心窍了,忘了当初战争带来的影响。”
他叹了口气,手放了下来,“沈斐越,你当年同陛下一道驰骋战场,想必比我更清楚战争意味着什么,它不单单是政治的立场,它给两个……就当是三个国家,所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
“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过去的。”
沈斐越忽然笑了一声。
他慢慢直起身,看向季英,“你说得对,丞相,不过你应该去找陛下说,而不是我。”
季英忽然闭了嘴。
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但现在可能已经迟了。
沈斐越在战场上待的时间比陛下要多得多,他亲眼见到的生离死别恐怕也难以计数。
即使这样,他也还是选择迎合陛下的决定。
他大概能够猜到原因了。
因为如果三国统一。
那么,战场上的生离死别,就不会再发生了。
-
宫殿内,云起端着新送来的瓜果进来,自觉地为王后剥起来。
刚剥完一个,她不经意抬了抬眼,注意到王后面上的倦色,手下动作慢了下来,她小声问道:“王后可是累了?不若王后先歇息片刻,云起去通知御膳房,让他们先不必准备。”
“不必。”
白泽鹿轻声说。
云起素来知道王后不怎么喜欢因为自己而麻烦下人迁就她,因此更加心疼了,便说:“不若这样,王后小憩一会儿,等下云起叫您。”
白泽鹿摇了摇头,道:“不碍事。”
而后,她像是低声喃喃,声音几不可闻:“大约劝不住他了。”
云起没听清,茫然地“嗯?”了一声。
却没有得到王后的回应。
云起只得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而后,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句——
“季丞相求见。”
第38章 大约是一辈子那么多
闻言, 白泽鹿像是丝毫不意外,扫了一眼殿外,轻声道:“进来吧。”
而后, 有奴才领着季丞相来了。
季英规矩地行礼, 没有看她。
“丞相不必如此,请起。”
白泽鹿说。
季英低着眼, 依旧没看她。
他似乎是在斟酌措辞, 并没有立即开口。
白泽鹿仿佛是知道他来此的用意,问:“是为夫君来的吗?”
季英一愣,颔首:“微臣自知不妥,但微臣还是……”
“好。”
白泽鹿答应下来。
季英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他还没有说出请求, 但她却像是早已经知道了。
陛下攻打展西……
季英眸底闪过一丝荒谬,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一种极为难以理解的猜测。
或许陛下现在忽然选择去攻打两国,有她的推波助澜。
但这个想法才一成型, 季英就将这个猜测抛诸脑后了。
谁会想要自己的国土被泯灭。
季英走后, 殿内便又安静了下来。
白泽鹿视线有些放空地望着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她从软榻上起身, 径直往千清的宫殿走去。
他处理政务的宫殿, 她已经去过几次,侍卫也已经见怪不怪, 外头连通传都省了。
白泽鹿进去的时候,殿内也是安静的。
只有偶尔的沙沙声,像是纸被翻起的声响。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
偌大的案几上铺满了册子,均是翻开的状态,舆图上的标注也是密密麻麻的。
千清正低着头, 面前摊开了一本书,他手里握着笔,时不时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而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把册子往边上一推,又从面前摊开的一堆册子里,翻找着什么。
而后,他动作顿住。
千清看向面前递过来的一本册子——正是他要找的那本。
他抬起眼来,面上的倦色顿时一扫而空,眉眼一弯,“小泽鹿。”
白泽鹿垂下眼,望着他指尖上被染上的墨色。
“先坐,”千清起身让开位置,牵着她坐到自己原本的座上来,“饿了吗?我刚看东西,忘了时辰了,要不先传膳?”
白泽鹿没应声,而是看向案几前,记载的战策,舆图上的标注,混乱的桌面几乎没有多余的“空地”了。
她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唇瓣,忽然说:“夫君不必如此。”
千清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面前的“一片狼藉”,笑了笑,“小泽鹿,真没什么,我本来也有过打算,况且哪个王没想过统一天下这事,你别觉得我草率,我当初头一次击退南水的时候就想过了。”
“与其以后日日夜夜担心他国来袭,不如我先找上门去,成了,我得天下,败了,我也认栽,反正现在的江山本就是靠我自己打下来的,没了也不后悔。”
“我会后悔。”
这句话一落,千清明显一顿。
白泽鹿嗓音有些发紧,“如果败了,我会认为,这是我造成的。”
“不会,”千清语气轻松起来,甚至轻松得有些刻意,“再说了,小泽鹿,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夫君的军事才能有多优秀,咱们心里都清楚,是吧?”
白泽鹿看着他,没有应下这句话。
“如果亓东要出兵呢?”
她拉住他的衣摆,指节紧了紧,说:“如果亓东选择帮他们呢?夫君,别去冒险,別去……”
“不是冒险。”
千清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边细碎的发丝,“小泽鹿,你就当这不是在打仗,就当是夫君送你的新年礼,等明年开春,就可以回家了。”
案几上的烛火摇曳了一下,光影交错间,衬得他越发温柔起来。
柔软虚化的光晕里,他仿佛是梦境里才会有的存在。
白泽鹿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分,触摸到的衣摆也因此而褶皱起来。
“我不回家了,夫君。”
她望着他的眼睛,从里面倒映的景象中,找到了自己。
半晌,她忽地埋进他怀里,声音很低,“别去……”
我回不去了。
我只有你了。
別去。
求你了。
別抛下我。
千清微微一愣,而后回抱住怀里的人,很轻地摸着她的头,带着些安抚意味。
蓦然,像是福至心灵,又或者是出自于某种直觉。
电光火石之间,他理解了她未竟之言。
“我不会死。”
千清顿了顿,道:“也不会抛下你。”
千清没有食言的毛病,说每一句话,每一句承诺,都做好了用一辈子去履行它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