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丧地叹了口气。
宗长殊的脖子被勒紧,差点窒息,他愤恨地瞪向姚盼,恨不得把她拆了。少女却已款款转身,扬手松开了链子,哗啦哗啦坠地:“就让他们代劳吧。”
密卫给她搬来了一把华丽的座椅,是她这几日命宫中工匠特制的,镶满了宝石与玛瑙,特别符合她尊贵的气质。绣着蟠龙的红衣逶迤于座下,宛如一条鲜艳的红练。脚踝上绑着一串银铃,随她动作叮铃作响。
像是束缚许久的天性获得了解放,她如今的形象已经开始与前世重合,却又与前世背道而驰。女帝新官上任三把火,肃清朝野,勤政爱民,没有做什么荒唐的事,除了,将眼前这个人,她的恩师囚.禁起来折辱。
姚盼初初登基,因有前世的经验,又无外物干扰,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御史台那群苛刻如鬼的老东西也无错可挑。
说起来,还得归功于那些年,宗长殊对她的教导和约束。
她观念里的是非对错,还有浮于外物的礼仪规矩,已经被他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但凡有点出格的事,她只要做一下便浑身不舒服。
比如翘腿,这种前世信手拈来的事,现下她就有点僵硬不自然,索性,双腿岔开来坐。
慵懒,随性,妩媚的眼尾懒洋洋地瞥着青年,没骨头地窝在椅子里。
宗长殊黑着脸,像是憋着什么训斥的话要说。
却沉默着与她对视,听见摇骰子的声音,咔啦咔啦响起,一旁的密卫,毕恭毕敬地捧上一个小盅,为女帝揭了开来。
姚盼随意看了一眼,笑道:
“我赢了。”
她什么规矩都还没说,就宣布自己赢了,当真是无.耻无赖到了极点。宗长殊都不知该气该笑,被她笑眯眯地戳了戳大腿,用一根细细的硬硬的不知什么东西:“谨言还是慎行?”
“……”竟是一根羽毛。
“快选一个,”姚盼又用那根长长的羽毛,戳了戳他的腹肌:“不然,朕可就要换个地方了。”
看到她脸上熟悉的坏笑,浑身一个激灵的宗长殊脱口而出:“谨言。”
“嗯,那就谨言吧。”他的答案正中姚盼下怀,“反正慎行那些事,先生如今这般模样也办不到,”
姚盼款款起身,“那好,第一个问题,先生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柔软的羽毛划过他的脸庞,“如果不愿说,或是说了假话,就要喝一口酒噢。”
密卫捧上托盘,里面搁着一盏银壶,还有一个酒杯。
他抿唇不语。
“看来先生是真的渴了。”
姚盼温柔一笑,将酒杯倒满,凑到他的唇边,迫他饮下。
见他不动,她眯眼:“喝不喝?不喝我就用老办法。”
宗长殊皱紧了眉,只能认账,一点点将酒水饮下。唇瓣的一点润泽被她揩去,手指慢条斯理地放进唇中抿净,他眼神避开,耳根红了个透。
密卫再摇骰子,掀开又是她赢,姚盼贴着宗长殊转了个圈,“看来,今天朕的运气上佳呀。”
而他面上浮起红晕,眼神沉沉,那是酒力发作。
她一点点捏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
“第二个问题。”
“先生往朕的密卫营里安排了细作,是——想要监督朕的一举一动吗?”
他的手指松了松,忽然紧紧将她反握。
他哑声说:“那时,你差一点中箭。我手下的人迟迟找不到刺客,将那支箭带了回来。那箭簇,是由特制的铁料煅造,别处是没有的。我顺藤摸瓜,又经过多番排查,终于知晓,只有密卫营的高手,才能配置这种兵器。”
宗长殊有点昏沉,摇了摇头。
“我担心是你的密卫之中出了叛徒,便派人一探虚实。”
姚盼惊讶。
密卫营自创立伊始,行动极为隐秘,且培养这些密卫的大本营,几乎无迹可寻,除非陛下谁也不能知晓。
故而里面出现细作的几率十分稀少,所以,她才对其中可能混入宗长殊的人这件事感到十分震惊,乃至惊恐。
“难道先生,就没有丝毫怀疑过我吗?”
还是说她当真把戏演得太好了。
宗长殊没有说话。
许久,姚盼才听见青年低低的声音。
“有些梦太美好,让做梦的人……都不敢亲手打碎了。”
可到头来却是假象,是泡影,是她为他巧手编织的一场幻梦。
宗长殊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他看起来很痛苦,额头冷汗直冒。
“拿酒来!”
姚盼一怔,素手纤纤,给他斟满一杯,“先提醒你一句。这叫醉仙京,极烈,常人饮上一点,便能醉得七荤八素,先生若是饮得太多,怕是要醉个七天七夜咯。”
他充耳不闻,低下头咬住杯盏,大口吞咽着酒水,像是想要借此麻.痹自己。
酒水倾洒在她虎口,他的脖颈也被浸得一片亮色,喝的太急,鼻尖也沾上酒液,姚盼轻轻地抬起袖来,想要给他擦去。
却被他避开,宗长殊神色不明,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弱说道:“你肯骗我一时,为何不愿骗我一世。”
姚盼盯他半晌,突然说:
“好啊,我满足你。”
她丢掉羽毛,从袖子里慢吞吞地,取出一个碧绿的玉葫芦:“痴情蛊。你可认得?”
她款款笑道,“能让先生对我,言听计从的好东西。”
“若是先生心甘情愿,让这蛊虫进入你的身体,朕便依你,如何?”
他幽幽地看着她,像是失语。
她耐心地解释:“烈酒入喉,能让你浑身的筋脉都酥软松弛,更易这蛊虫在你体内寄居。届时,再废了先生的武功,先生插翅,也难飞出这铁笼一般的宫城。永远陪在朕的身边,可好?”
她笑得极具蛊惑性。
“陛下当真要对宗大人使用此物?”
君甜甜无声落在姚盼身后,不赞成道:
“可此物邪性,成虫前期便需得养蛊人用鲜血喂养。即便进入人体之后,每月都得割腕放血,借以催动蛊虫活性。属下是担心您的身体……”
姚盼抬手,制止她继续往下说,君甜甜无奈地看着她。一旁密卫奉上匕首,她随手拿起,将银亮的刀尖贴上了手腕。
宗长殊道:“住手。”
他心痛如绞,“求你别这样。”
青年双目含泪,紧紧盯着那贴着她手腕的刀子,快要呼吸不过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
姚盼缓缓放下了匕首。
……他醉了。
没想到,有一日也能用艳若桃李这样的成语,来形容宗长殊现在的脸色。
他痴痴看着她的眼睛,像是陷入了什么曲折的迷境。突然很小声地,喊了一声:“陛下……”
姚盼挑眉,这可是他被囚.禁以后,第一次这么喊她。
“怎么?爱卿有事启奏?”刀子放了回去,她坐到椅子上,支肘微笑。
“陛下——”
宗长殊突然激动地挣了起来,乌发丝丝垂落。他满面痛恨,口齿不清地高声说道,“你为何要将那蒋旭留在身边?!此人心术不正,满肚的花花肠子,定然会蛊惑陛下,终至陛下闭目塞听!此人性命,万不可留……”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姚盼点了点下巴,语重心长道,“宗卿啊宗卿,你这样为难蒋旭,究竟是为了规劝朕,还是妒忌他?”
“臣……臣……”
宗长殊盯着她不断开合的唇瓣,不会说话了。
姚盼用指尖抵上他的喉咙,轻声细语:
“你妒忌他。”
“你觉得他能上朕的榻,能得到朕的眷宠,你妒忌得恨不得杀了他。因为你也想,却得不到。你想与朕春宵苦短,红烛夜照,青丝纠缠,肌肤相亲,夜夜欢情。”
她在他唇角,缓缓吐出一口气,“宗卿,你想让朕为了你,从此不早朝。”
眼神勾人,如同狐妖一般。
“不是的!”他颤抖地说,苍白地辩驳着,“臣绝无那样的想法!”
“嘁。”姚盼将头扭过去,“……醉了还要死犟,真不讨人喜欢。”
他拚命地否定着,双目赤红,姚盼离了他几步,脚上的银铃声悠悠回荡。
他忽然狠狠地抬起头来:“是!”
姚盼惊愕回头,对上宗长殊赤红的,充满不甘的双眼。
他几乎是一口气地说道,“为什么你身边来来去去总是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你的郞侍换了一个又一个?为什么你那么喜欢玩弄别人,从无真心……你把他们都当成玩物,因为他们出身卑贱,在你眼中,只是个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玩物。”
他很难过地看着她的眼睛,哽咽着说,“可我明明那么喜欢你。”
“我不想跟他们分享!”
“朕是皇帝,”姚盼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只为一个男子停留?”
云環女帝跟他元夫那般恩爱,也不见后宫少人了啊,照样是俊采三千、三宫六院。
他的脸全然红透,像是在玫瑰花汁里浸泡过了一般,扯起嘴角艰难地说:“你根本就不懂。”
第40章 先生的梦
他的脸全然红透,像是在玫瑰花汁里浸泡过了一般,“你根本就不懂。”
死死地看着她,不甚清醒地晃了晃脑袋。浓浓的酒意催发他身上的薄荷香,缠缠绕绕直往人鼻尖里钻。
“是,朕不懂,”姚盼轻笑,“朕一直都看不懂先生。”
是的,他一直都很难懂,姚盼从来没有真正地看透过,包括他这种过分浓烈的感情,为什么直到现在才透露出来,如果不是今夜醉得太厉害,他是不是打算埋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说,姚盼觉得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看他这样垂头丧气,仿佛爱到了极致,只能自己折磨自己一般。深深垂下头,黑发混合汗水贴在面上,像出水的海妖一般。双颊酡红,狭长的眼尾染上鲜红之色,衬得那双眼眸更加潋滟,透出一股子妖娆的味道。
嘴唇却白得慌,有些起皮,冷汗直冒,脖子上青筋凸起。
她嗤笑道,“醉鬼。”
有点看不下去宗长殊这般模样,感觉下一秒就要吐血了似的,君甜甜上前一步,悄声道,“还要……下蛊吗。”
姚盼沉默了一会儿。
“给他解开。”
“是。”君甜甜拔出刀来,用力一砍,火星四溅,绑着他双手的锁链应声而断,白衣青年如同一滩软泥般软到了地上。
姚盼喊了几声他都没起来,用脚踢了踢他,“宗长殊,你装的吧?”
鞋是软底的鞋面绣花,缀着颤巍巍一颗珍珠,刺绣精美绝伦。
他从鼻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撑开眼,却见华美的龙袍下,两条细白的腿在分叉的裙摆中若隐若现,一下子愣住了。姚盼刚觉不好,就被他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抱住了膝盖。双臂如同坚固的铁器一般,竟然怎么也挣脱不开。
“喂,你搞什么名堂!”
他无声无息,还是抱着不肯撒手。姚盼不禁想起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她常常会紧紧抱着他的大腿,让他给她做好吃的,答应她各种任性无理的要求。
那个时候,宗长殊就会露出又气又无奈的表情,想打她的手举在半空,迟迟没落下来,转而拍拍她的背说,地上凉,起来。
要么就是沉着一张脸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十五六岁的少年臂力还没有成年时那么好,她还是个小胖墩抱着她走了一段路就很吃力。
天气热,他一眨眼,汗水便渗入黑黑的眼珠。
没想到只不过是被他抱了下大腿,居然会想到那么多的前尘往事。甩了甩头,将那些记忆都甩出去。
宗长殊的视线剧烈摇晃着,人影看不清楚,如同蒙了一层薄雾般朦胧。那梨花的香气却若隐若现,让他生出无限的眷恋与心疼。淡色的唇轻启,唤道……
“梨梨……”
姚盼挑了挑眉,可从来没听见他用这么肉麻的声调来喊她的名字。
宗长殊这般模样,若叫那些素日惧他威严的臣僚知晓了,定要笑掉大牙了吧。
他整个人像火一般烫,炽热的体温贴着皮肤十分不舒服,姚盼不耐烦地踢了踢。宗长殊却死活都不肯把手臂松开。他雪白的衣袍长长地拖曳在地面上,一头乌发散落了整片脊背,修长的身体微微弓着。
侧脸轻轻依偎在她,挨着她的重量,许是她一直想要挣开,他掀开眼皮淡淡道:“别动,我头晕。”
这是把她当成柱子了不成。
“不撒手?”姚盼蹲下身,拍了拍他烫红的脸,“先生若是醒来,想起这一切,可不要羞愤自尽了才好。”
他忽然松开手,侧过身去,如同虾子一般蜷缩成了一团。那酒太烈,饮得太急,也许会有腹痛的反应,姚盼想到这一层,忍不住蹲下身来,戳了戳他覆满汗水的后颈:“喂,你怎么了?”
他没有反应。
姚盼又拿着那只碧绿的玉葫芦,蹲在他面前晃了晃,“还没回答我呢,宗愿啊,你要不要留在我身边啊?”
“要是不愿意——”
“……我愿意,”他忽然说。
姚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猛地扑过来,整个儿紧紧地拥入怀中。
“你明明知道,”紧紧压她的后脑,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四散,手底下是她水滑乌黑的长发,埋在里面深嗅了一口气,他叹道:“我是心甘情愿。”
蹭着她的耳垂,声线低哑,“不求爱我多深,不求爱我长久……只求真心爱我,哪怕只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