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护卫面面相觑,知道他们公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私底下,竟然专做这种腌臜之事。
光是听着,便冷汗直冒。
侍卫声若洪钟,借着江风远送,岸边逐渐聚拢起围观的人群。男女老少看见画舫上的尸体,无不露出惊讶之色,有人认出是那楚首富家的公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侍卫最后一字落下时,人群之中,猛地爆发出一阵嚎哭之声。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就是被这畜牲给——她才六岁啊——”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还有我的小妹,我亲眼看见这王八蛋让人掳走了我的小妹,那日还是我给她扎的小辫,绑的红绳,绝对不会认错——我去要人,却被他们乱棍打了出来!”
他刚刚去认领过尸体,又听到处决凶手的消息,匆匆赶来,话一说完便受不了打击地跪了了。
姚盼沉了脸色,指着那尸首一字一句道:
“本宫生平最痛恨的,便是这等淫.贱无.耻的变态,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
顿时群情激愤,“没错!死的好!这畜牲欺男霸女,毫无人性,早就该死了!”
“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少女缓缓扬起手来,制止他们的呼喝,侧脸线条有些冷酷,“今夜,本宫便当众处决了这畜牲。以平滔天民愤!——来人!”
迅速有侍卫上前,恶狠狠地扒掉了尸体身上的绫罗绸缎,还将他那秽物给割了下来。
大媳妇小姑娘就连妓子们,都捂住了脸不敢看。
在场男子,没想到这太女殿下竟然这般残忍,看着这一幕,都感到了一样的疼痛。
侍卫将那秽物扔进江水之中,用特殊药物处理了那具肥硕的尸体后,用灯芯插满他的身体,再用火折点燃。
竟是以此人身上的膏脂作为燃料,制成了人烛!
江寒练忍不住啧啧称叹,“估计可以燃上三天三夜不灭了。”
他又露出些微惋惜之色,“殿下,这块白玉盘可是臣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如今,却作了这人体烛台——您打算怎么赔臣啊。”
他知道一切发展到现在,早已是无可转圜,楚家已然是一步废棋了。实则他也没想到,楚公子是这样恶贯满盈之人,落到这般下场,说实话,倒也挺解气的。
顿时,没有那么怨怪姚盼了,甚至还冲她嬉皮笑脸了起来。
姚盼看他一眼,“醉仙京。”
江寒练眼睛一亮,“这可是殿下说的!”
他美滋滋地转过身去,又瞪大了眼睛。
阁楼上,华美的装饰正被人大片大片地撤下,转而挂上朴素的白幡。栏杆处,走廊上,点燃了许多白烛。
星云低垂,夜幕沉沉。巫人唱喏,与诵经声交织在一处。满身缟素的侍女,扬动手腕,一路撒下白色铜钱。
纷纷扬扬,如同雪花一般飘向江面,又飘向江边的人群。
人烛熊熊燃烧,火光烈烈。
江边举着的火把连成一线,如同火龙一般。侍卫们尽职尽责地维持着秩序。许多人跪在地上,哀哭不已,恸然伏地。
风起,一片白色铜钱兜兜转转,落到了白衣人的指尖。
白纱轻扬,他眸如浓墨,安静地凝视那人,至始至终没有移开视线。
“恶者已然伏诛,你们可以安息了。愿上苍保佑,定要引领你们魂归故里,莫要迷了路了。若有来世,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吧。”
姚盼凝视那阵火光了一会儿,转过身,走向那名被遗忘在角落之中乐伎。挥手,便有人将一袋金子交到乐伎的手里,姚盼淡淡道:“本宫帮你到这。至于今后的去处,那是你自己才能决定的了。”
乐伎含泪而拜,“多谢殿下。”
捏着那袋金子,踌躇不已。缓缓地跪了下去,郑重叩首:“殿下大恩,贱妾无以为报。”
“惟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岁岁安康,年年喜乐。”
江寒练看着这一幕,眸光复杂,抬步正要过去,忽然脸色一变
“小心!”
姚盼得他提醒,侧身躲过冷箭,往后退了几步,没成想却是踩了个空,竟然从画舫上直直地坠了下去。
衣袂飘飞,发丝凌乱,身子一轻,被人稳稳地揽到怀中。满眼抹过纯白,纯洁无瑕。脚下踏到实地,她低头看看,是一条简陋的木舟,多吃了一人的重量,往下沉了沉。
“多谢。”
少女轻旋转身,一双桃花眼,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这位郎君是——?”
宗长殊不知为何,有些不太敢跟她对视:
“我——我是陈大人的门客。”
好在戴着幕离,她也觉察不出,声线也刻意地变化了。
“陈敬?”姚盼翘了翘嘴,往后一看,果然见到荷花丛中,隐约露出的舟楫:“附庸风雅的糟老头,成天神神叨叨的,没人搞得清他在想什么。也就宗愿跟他有点交情。”
听她提到自己的名字,他的脸有些发热,“你认得宗大人?”
“殿下!”君甜甜在画舫上呼唤,攀着边缘,似乎想要下来。
乐伎在她身边,亦是满脸焦急。
“你就别下来了,不然这船要沉的!嗯,你且取我酒来,”
少女倒是半点也不担心,看了眼身边的白衣青年,高兴地扬手道,“这郎君身手不凡,有他护着,想必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宗长殊失笑:“我与殿下萍水相逢,殿下怎么断定我是好人?”
“——直觉。”
青年身量高,先姚盼一步接住酒壶,力度沉稳,又递到她的手中。
姚盼见他一只手生得清瘦好看,骨节分明,心情大好。
捧着酒,席地而坐,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眯眯地说:“满船清梦压星河,郎君好雅兴。”
宗长殊默了默,也在她的对面坐下。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姚盼自来熟地拿过杯子,也不管是不是别人喝过的,倒满了放到唇边:“郎君救我,就是我的恩人。你不要客气,但问无妨。”
他见她的唇瓣贴上杯盏,指尖一颤。却若无其事地问,“为何要救那乐伎?”
姚盼沉吟了一会儿,笑道:“我只是觉得,没有人生下来就是该被作践的。她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他听完,摇了摇头,“天下苦者多矣,你救得完么?何况,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她细细打量他。
突然倾身:“你这人怎么那么多大道理,颇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后仰,睫毛颤动:“谁?”
她想了想,“你知道宗长殊吧?京中有名的才俊,陛下钦点的太女太傅。——但我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因为那人成天躲在屏风后面,舍不得见人哩。”
“兴许生得很丑,满脸麻子,貌如夜叉——要么,就是像只大王八。”
宗长殊的语气尤其平静。
砰的一声,少女一拍桌子,瞪了过来,凶巴巴地说:“谁让你这么说他了?那是我先生!”
宗长殊一怔,又听她说:
“我的人,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旁人是绝不可诋毁半句的。你再这么说,我可要,嗝——跟你打一架了!”
宗长殊皱了皱眉。
他举起手,在她面前轻轻一晃。见她眨了眨眼,却毫无反应。
这是,醉了?
她用手撑着腮帮,点着酒壶,嘟嘟囔囔地说,“他今天还骂我,让我滚。他本就从来都不夸我一句,我都做得那么好了,每天认真完成课业,他教我的那些也有好好地记着嘛。不夸我就算了,他还无缘无故——噢也不是无缘无故,我觉得,他大约——是看见我夹在书里那纸春宫了。嘿嘿,那可是典藏版,我就知道,宗长殊那个正经人最受不了这种,气都要气死。”
她哈哈笑了几声,像是“捉弄正经人”这种事极为有趣一般。
忽然两手捧脸,认真看着对面的人。
“对了恩人,你想不想看?”
“不想!”
第44章 先生被撩
宗长殊几乎是立刻回嘴。
对上少女亮晶晶的一双眼,才知道被她耍了,宗长殊的脸一片烧红,忍不住低斥:“再乱说便给我下去。”
“恩人好凶呀,”
姚盼缩了缩脖子,“梨梨好害怕。”
看她这委屈劲儿,宗长殊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凶。
姚盼正摇摇晃晃地起身,小舟突然一晃,她柔软的身躯,往前一扑,直直扑进了他的怀里。
手臂接触到的一瞬间,就好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宗长殊惊弓之鸟一般,猛地往一边弹开,姚盼好不容易站稳,被他吓了一跳。
她揉了揉额头,忽然闻到了什么味道,轻轻一嗅。鼻尖微动,小仓鼠一般。
“哇,什么这么香啊。好像是薄荷的香气,一般用这种香气的——”
她双目放光,定定看着白衣人:
“定是个难得的美人。”
那眼神,特别像是要把他扒光了瞧瞧,让宗长殊有种捂紧衣服的冲动。
她果然冲他闪电般伸出手来,要去揭他脸上的幕离。宗长殊也不是吃素的,当即跟她过了几招,轻松化去了她的攻势。容貌还是隐匿在雪纱之下,纹丝不露。
她目光中的兴味更浓,借着过招,若有似无地抚过他的手腕。
紧实,滑腻,年纪应该不大。
他还没有意识到被她调戏了,脚步如同鼓点一般,退避出狭窄的船舱,而她紧迫追来,伸手一捞,眼看就要捞上那如水般的雪白轻纱
他却像只滑手的鱼儿一般,没了踪影。
江水澄澈空明,散落满天星子,犹如浩瀚星河一般。
他脚尖一点,白衣胜雪,立在翘起的舟首之上。
月华淡淡倾洒,身姿翩然若仙。
她眼里映着那片白影,气喘吁吁,扶着腰说,“行,我武功不如你,我认输。”
“嗯,”
宗长殊点了点头,严肃地看着她:
“所以你不要再动手了。”
姚盼举起双手:“好!好!”
“恩人,”
她眼珠一转,噔噔噔地跑到他面前,两只大眼睛巴巴地瞅着他:“能请你帮我个忙么?”
“你说。”
他轻飘飘地落回舟上,姚盼扫了一眼,那被他踩过的地方,没有半点痕迹。
暗叹,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见他正等着自己的下文,姚盼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羞涩,“请你,”
双手合十,希冀地说:
“和我成个亲吧!”
“……”宗长殊震惊地看着她。
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我相识不过一刻钟,你……你跟我谈婚论嫁?”
“是啊,有何不可?”
选夫宴迟迟没有定论,那些人又天天在她耳边催得紧。
姚盼觉得,眼前这个就不错,腰细腿长的,虽然不知样貌,但定然不会太差。如果家世清白,那就更好了:“不知你家住何方,家中有几口人,可有父母亲族需要照顾?”
“等等,”宗长殊有点混乱,他觉得也许是今天晚上夜风吹久了,吹糊涂了。
“为什么,突然?”他干巴巴地问。
姚盼羞答答地看他一眼:
“唉,你不知道!有些人就是一见如故,一眼万年,一心相许!我只恨没有早一点遇见恩人!你别看我们才认识不久,可你方才月下的风姿,还有你的一举一动,都深深折服了我,让我为你神魂颠倒,倾慕不已!所以,请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
信她才有鬼了,宗长殊一拂衣角,轻轻地往右一闪,姚盼扑了个空,实实在在地摔倒在了木板上。
小舟失去了平衡不停晃着,她索性也不起来了,自下而上地仰视这白衣人,咯咯地笑开,“反应挺快嘛。不过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做什么?看一下又不会少两块肉。实在不行,我让你摸回来,算补偿你呀,喏!”
她说着坐起了身,把脸凑到了他面前。
宗长殊盯着她粉嘟嘟的脸蛋,忍不住有点手痒,捻了捻指腹,暗暗告诫自己克制,要克制。
他怎么能被色相迷惑,忘了这个太女殿下,原本是怎样一副德性?!
“噫!”
姚盼扬得下巴发酸,一脸的不满,慢吞吞地起了身,“你这人好没意思!像个小古板一般,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不如这样你考虑考虑,三天后,城外古庙那棵歪脖子树下告诉我答案呀?”
这是要跟他再约相会的意思了,宗长殊半天都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少女忽然脸色一变,“不行!”
宗长殊只怕她是哪里不好,连忙向她伸出手来,被她牢牢地一把抓住。
“哇”的一声,全都吐到了他的身上。
“……”
宗长殊偏过脸,额头青筋直跳,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掐死手下人的冲动。胸膛起伏,不停地做着深呼吸。
吐完以后,她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一摊烂泥一般软倒在地,靠着他的腿便阖上了眼睛,唇角勾着安详的笑意。
她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宗长殊却顶着一身的秽物,恨不得立刻跳进江中洗洗。
他僵硬地扭头,厉声吩咐道:
“快些到岸!”
岸边停着宗家的马车,有备用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