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汝和沈长寄坐在前往柳家的马车里, 她仍心有余悸。
“你怎么就和孟公子打起来了?他身子不好,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他是我的病人,你把他吓坏了, 吓病了,或是打伤了, 也是我来治, 你这诚心给我添堵?”
谢汝在一旁念念叨叨, 沈长寄的目光变得幽深、沉静。
“阿汝。”
“嗯?”
“孟公子的事,别对外人说。”
谢汝瞧他脸色凝重, 心也高高提起。
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怎么了?”
沈长寄摇了摇头, 不知如何说,他脑子也有些乱。孟玹为何会手持一个和阿汝一样的手帕,这两个帕子一看就是一对。孟玹和阿汝有何关系?
谢汝见状, 抓住了他的手,握紧。
男人抬眸, 看到她明亮的黑眸中盛满了担忧,他安抚道:“无事,放心。”
谢汝犹疑片刻, 点点头, 还是不太放心地嘱咐道:“夫君, 你我同心,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说与我听, 我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沈长寄心念微动, 重重回握她的手,“好。”
……
今日是柳夫人的生辰,柳家特意请了沈长寄和谢汝来赴家宴。
在柳夫人眼中, 谢汝俨然半个女儿般的存在,当日谢汝出嫁时,柳将军和明氏便是占了娘家人的位置,那日之后,谢汝认了柳夫人为干娘,两家的关系愈发亲密。
一起用了晚膳后,明家的人先离开了,只留下了谢汝一人,陪着柳夫人说话。
沈长寄将柳将军请到了一旁,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便去了书房谈事情。
柳夫人拉着两个孩子说了会话,突然心血来潮,说最近新学了个糕点的做法,非要给谢汝露一手,兴冲冲地去了厨房,留下柳愫灵和谢汝两个人在厅中闲聊。
“我爹要和你家沈大人说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好严肃。”
谢汝摇摇头,“不知。”
她眉头微蹙,来时沈长寄的脸色难看,不知是因为什么。
她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想事情,柳愫灵了解她,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有难事。
“哎,你和沈大人还好吧?”
“嗯?很好啊。”
柳愫灵转了转眼睛,想起来件事,“哎,对了,我姨母有孕了。”
谢汝眼睛瞬间亮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还不到两个月,她最近难受得紧,叫我进宫陪她,你去不去啊?”
“我……”
“她不去。”
沈长寄几步走了过来,拉过她的手,温度有些凉,他眉头微皱。
“沈大人,我在问阿汝的意见啊,又没有问你。”
柳愫灵仗着自己现在是娘家人,可不再害怕沈长寄了,她继续煽风点火:“阿汝,你想去就去,不要怕,咱们虽嫁了人,可也不能任由某人专/制独/裁,不能被他拿捏住。”
谢汝忍俊不禁,她看了一眼沈长寄,见对方看着自己无奈地笑,她唇角的笑意愈发地浓。
“就去几天,陪陪我嘛,好不好?”柳愫灵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央求道。
谢汝心一软,正要松口。
手指突然被人按了按,她抬头看,沈长寄低声提醒:“你忘了?”
难道忘了,广宁侯说过叫她不要进宫。
谢汝当然记得,她虽想去一探究竟,但也不会不顾爱人的担忧,故意迎难而上,眼下她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好把由头往沈长寄身上引,她故意为难道:“阿灵,你看,我说了也不算……”
“沈大人,你不能欺负阿汝!”
沈长寄淡淡瞥了她一眼,没理她。
“谁欺负我们阿汝了?”明氏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递给沈长寄,“拿回去吃吧。”
“好。”
谢汝抱了抱明氏,又与柳将军打了个招呼,牵着沈长寄的手,离开了柳家。
回去的路上,谢汝绷着小脸,正经危坐在马车中。
沈长寄坐在一旁,轻叹道:“为何要抹黑我?”
谢汝悄悄斜了目光,看到他有苦难言的表情,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然我能怎么说?总不能实话实说吧,只好你来受苦了。”
“我名声有损倒无关紧要,”沈长寄道,“我见你,似是想去?”
“嗯,明妃娘娘和柳家都待我极好,如亲生女儿一般,她们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希望能尽己所能。”
沈长寄望着她,沉默良久。
“怎么了?”
“阿汝,若有朝一日,柳家与我,你必须选择其一,你会选哪个?”
谢汝认真地与他对视。
“只能选一个吗?”
“嗯。”
谢汝沉吟片刻,笑了,“这个问题不存在。”
沈长寄扬了扬眉,“嗯?”
她笑道:“夫君不会叫我为难,所以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的。”
沈长寄轻笑了声,敛眉垂眸,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不知在想什么。
“唔……不过,若选的话……”谢汝说,“我选你。”
沈长寄猛地抬头,眼中似有万语千言,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惊喜。
谢汝被他眼中那一抹意外刺到,心有些疼,她目光温柔,缓声道:“选你,不论何时,都选你。”
若有对不住柳家的事,她只能用来生、用往后的几世偿还,但对于沈长寄……
她已经死过一次,重来的这次机会就是为了他啊,又怎能舍本逐末?
她此生就为了沈长寄而来,这一世,就都给他吧。
……
深夜,谢汝睡后,沈长寄穿好了长衫,来到了孟玹居住的跨院门口,他刚走近,便听院中有人在咳。
“咳……咳……”
沈长寄迈步踏进了院门。
疏星朗月,夜色弥漫。
孟玹瘦削的背脊上,搭着一件大氅,他人坐在石桌前,上身伏在桌上,手肘撑着,身子颤抖,背上的衣袍将落未落。
沈长寄信步走近,走到他身后,为他提了提大氅。
“多、多谢……”孟玹气弱道。
淡薄的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脸色是否苍白。
“更深露重,先生还不休息吗?”
沈长寄进了屋子,拿着茶杯和茶壶走了回来,为他倒了一杯温茶。
“睡不着。”孟玹受宠若惊地接过茶,“大人这是特意来取我性命的吗?”
“何以这样讲。”
孟玹笑道:“无事献殷勤。”
沈长寄沉默地坐了一会,望了一会天上的星星。心头杂念颇多,思绪像是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处理。
两个不同立场、各自身居高位的男子,对面而坐,相顾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沈长寄先打破了宁静:
“先生是几时离开的京城?”
“十四岁。”
“十四岁……”沈长寄道,“十八年前?”
“嗯。”
“十八年前,京城中倒是有姓孟的高门大户,只是与如今的成宣帝、当时的八皇子,都无甚交往。”
孟玹轻声笑了,“原来首辅大人深夜前来,是来审讯的。”
“先生与陛下有血海深仇,只能是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小院陷入了寂静。
沈长寄敏感地察觉到,孟玹身上的气质慢慢发生了变化,他竖起了防备,变得尖锐、威压十足。
孟玹的声音有点凉,“妄加揣测。”
“那事实为何?”
孟玹不说话了。
“先生曾说,京城中已无亲人了,是发生了何事?抄家?灭门?株连?”
“够了。”
孟玹沉下脸,敛去了温柔笑意的黑眸,只剩下黑暗一片。乌黑幽邃,深不见底。带着冷意的眸望过来,哪还有无害又温和的模样。
沈长寄不偏不躲,迎着他的目光。
“夜深了,大人请回吧。”孟玹拢了拢衣袍,站起身往回走。
沈长寄突然问道:“玹先生,那条帕子是何人赠与?”
孟玹的背脊微僵,背对着沈长寄,抿紧了唇,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捏着,用力到手臂微微颤抖。
“定是很重要的人相赠,帕子乃是定情信物,不巧,沈某这里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孟玹蓦地转身。
沈长寄从怀中掏出帕子,眉目柔和,“先生的是‘吾’字,我的却不是。”
孟玹一把抢过那帕子。
他借着月光,看清楚了花纹,看清楚了上头的“汝”字。
“这……这……咳咳咳……”
孟玹一边剧烈地咳,一边从自己的怀中取出另一条帕子。
两条放在一起,赫然在目。
他双手颤抖,不可置信,“怎会在你这里,怎会……”
沈长寄淡然看着,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怎会在你这里……在你这里……你从哪儿来的?!”孟玹失态地冲了上去,他揪住沈长寄的衣领,狠狠抓着,吼道:“从哪儿来的!!”
沈长寄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扼着孟玹纤细的手腕,反问道:“先生的手帕是从何处得来?”
“这手帕是我看着她绣的!这一条为何在你这里!”
孟玹有些失控。
“不对,定情……这是谢汝给你的?!”
谢汝……汝……
孟玹狠狠怔住。
“谢汝……”他喃喃道。
沈长寄眸光微沉,承认道:“是我夫人给我的。”
胸口被人攥得凌乱的衣服被人松开,他松了抓着孟玹的手。
孟玹脱力一般跌坐在石凳上,怔忡地望着两条并排在一起的手帕。
“先生现在可以说,你的那一条是从哪来的吗?”沈长寄平静道。
他看到孟玹突然用手捂住了脸。
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就这么哽咽了。
他哭得好伤心,“我为何,为何现在才回来……”
沈长寄哑然,“阿汝是您的……”
孟玹将那条绣着“吾”字的手帕抓了起来,揉在心口的位置。
“我没想到,阿姐竟然留下了孩子……她为何没有告诉我,她为何要瞒着我啊……”
“阿姐她死前,竟然还给他生了孩子……”
沈长寄长舒了口气,又问:“他……是成宣帝?”
孟玹猛地抬头,透过泪光,眼里是滔天的恨意,是恨不得将人剥皮拆骨、嚼肉饮血的恨意。
“他也配?!”
第65章 (二更)“陆家?”……
沈长寄一时间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不知该从何问起。
耳边是孟玹痛苦的哽咽声, 他不断地重复着后悔的话,句句都砸在沈长寄的心里。
“她死前”这三个字像一把刀剜进沈长寄的心上。
“绝笔”,当真是绝笔, 阿汝的生母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啊。
“您是阿汝的舅舅?”
孟玹的声音一顿,他痴痴地望着帕子, “舅舅……是啊, 我还有个亲人在。”
长夜漫漫, 夜幕寂寥。
等孟玹平复了心情,他已没有多余的体力支撑着他说过多的话了。
“先休息, 我明日带她来见你。”
沈长寄把人扶到了屋里, 搀扶着坐在榻上。
“别,先别与她说……”孟玹犹豫道,“让我缓缓。”
“好。”
沈长寄果断地应了下来, 他也需要时间去消化。
他回了房间,瞧见谢汝睁着眼, 迷迷糊糊地靠在床头。
“夫君……你去哪里了?”
沈长寄脱掉沾着寒意的外袍,上了榻,把人揽在怀里。
“怎么醒了?”
“做了个梦, 醒来见你不在, 就睡不着了。”她揉了揉困倦酸涩的眼睛。
沈长寄拉开她的手, 在眼睛上亲了亲,“睡不着,去走了走。”
“夫君有何心事?”
沈长寄沉默地看着她。
“是……朝堂上的事?”谢汝担忧道, “今日你心事重重的, 和柳将军谈完事,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你回来还问我那个奇怪的问题……是出了何事吗?”
沈长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若是问那件事,他没什么不能说的。
“陛下原先最喜爱的是二皇子,不是三皇子或是五皇子,这你知道吗?”
“嗯,我听阿灵讲过,说二皇子生母早亡,是养在无子的先皇后膝下,后来先皇后早逝,二皇子又犯了错,陛下心灰意冷,二皇子便受了冷落,直到如今。”
“近来陛下有意让二皇子复起,与其余几位皇子形成牵制平衡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