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小梳子木着脸飞奔进来,蕉叶反而一脸轻松:“今天没事。”
  小梳子松口气,又变回了那个爱笑的女孩子。
  她天生是爱笑的,只每次在外面等着姑娘和客人的这段时间,是笑不出来的。
  “吓人呢,突然就走了。”她说。
  蕉叶说:“肯定是出大事了。他是个大人物呢。”
  两个人收拾一番,也不去猜出了什么“大事”,反正跟她们这样的小人物没有关系的。
  第二天,两个人在温暖的房里喝着溢着花香的热饮子。
  蕉叶说:“我最近想一个事呢。”
  小梳子问:“啥?”
  蕉叶说:“我能不能成为他的妻子呢?”
  小梳子差点卒于一口热饮子!
  疯狂地咳了一通。
  小梳子:“你,他,你……”
  蕉叶:“你顺好气儿再说话。”
  好不容易顺好了,小梳子深深地吸一口气:“你想什么呢?”
  “就想这个事呀。”蕉叶托着下巴说,“这府里,除了我,没有别人呢。”
  这倒是真的,虽有时有美人送进来,也伺候着这府邸的主人,但只是伺候。
  霍决的床笫间,那牢笼一样的拔步床里,的确只有蕉叶一个人。
  “他并不好色呢。”蕉叶说,“只是需要我这样一个人,帮他解决出来便行了。至于我是谁,我是阿蕉还是阿叶,都没关系。”
  小梳子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儿。
  【都阉了,还好什么色啊。】
  这话她不敢真说出来。这个府邸里,经常有宦官走动的,怕叫谁听着了,惹了人怒。
  但她不说出来,蕉叶看她眼神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别不当回事啊。你知道牛贵是谁吧,那个人听说有十个妾呢。可你看,他一个也没有。”
  “所以啊,他这样啊,也不会跟别人有什么山盟海誓,也不会娶什么名门淑女吧。”蕉叶说。
  “哦,不。他要是真想娶,应该还是有本事可以娶得到的。但我不觉得他想。”
  “所以这样的话,我虽然对他不是特殊的,但却是目前唯一的。也不是不能想一想吧。”蕉叶晃着一根手指,“人要是没有梦想,和一条鱼有什么区别呢?”
  “好吧,你尽管想。”小梳子问,“但是做他妻子,有什么好处?”
  蕉叶:“能穿绫罗绸缎,能吃山珍海味,能被旁人尊重。”
  小梳子说:“我们现在也穿绫罗绸缎,也吃山珍海味,大家对我们两个也都很客气。安左使那样让人怕的人都还跟我们一起烤肉呢。”
  蕉叶呆住:“……真的哎。”
  冥思苦想一会儿,放弃了,道:“那就没什么好处了,算了。还是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小梳子道:“被你这么一勾起来,我又想吃烤肉了。”
  蕉叶道:“那去跟厨房说,快点,还来得及改。叫他们把那个小炉子再端来,我们还是自己烤。”
  小梳子飞奔而去,路上看到了英俊的念安。
  “安左使,我们今天吃烤肉,你来吗?”她欢快地道。
  “不了。皇后死了,我忙死了。”小安说,“你们自己吃吧,下次再叫我。”
  说完,大步走了。
  哎,他不能来,可惜呢。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这府上虽然大家都对她们两个得很客气,有要求都满足。可真正会跟她们说话的,就只有安左使了。
  小梳子飞快地往厨房跑。因她们之前已经跟厨房交待了晚饭的菜单了,怕去晚了,人家已经做了。
  虽然这府里不会在乎浪费的食材,厨子也不介意再忙碌一番。
  可蕉叶和小梳子会不好意思。不论是对食材还是对厨子,都会。
  所以要赶紧。
  小梳子为了晚上的烤肉奔跑着,至于“皇后死了”,对她来说就是一阵耳畔的轻烟。
  谁不会死呢。都会死的。
  爹死,娘死。
  一个姑娘死了,又一个姑娘死了。
  她每次抱着药箱在外面等,也许哪一天就等来了蕉叶的死。
  既大家都会死,那皇帝也会死,皇后也会死,有什么稀奇吗?
  所以,还是烤肉比较重要。
  淳宁三年十一月。
  陆睿已经在京城的陆府里有一个多月了。
  他早早来到京城,便是想看看京城的风向。
  京城,果然是一个永远没有平静的地方。
  这一天,响起了丧钟。
  全城都听到了。
  陆睿垂头默数。
  待数完,抬头:“皇后薨了?”
 
 
第153章 
  淳宁帝的皇后方氏,名声一直都不太好——欠缺国母之仪,是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
  就如淳宁帝曾经说的,方氏撑不起这件翟衣。
  曾经是家里最娇宠的小女儿,嫁给了王府的庶出王子,将来做个闲散郡王的王妃。
  这就是家里人对她的期待,也是她自己的期待。
  一辈子富贵闲人,快快乐乐的,多好。
  她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生出儿子来。
  但她并不担心,她给丈夫纳了妾置了通房,让她们替她生。
  因为她的丈夫不像王府世子那样宠妾灭妻,男人只要不宠妾灭妻,维护嫡庶,正妻哪怕没有儿子,也不怕。
  反正她有娘家,有嫁妆,什么时候高兴了,从哪个妾手里抱一个男孩养在膝下就行了。
  哪怕不抱,只要丈夫不宠妾灭妻,他的儿子们都得敬她是嫡母。没有哪个儿子的生母能骑到她头上去。
  这是通行天下后宅的规则,这也是维护着整个国家稳定的基石。
  这,就是嫡庶尊卑。
  只要男人不色令智昏,自己身先士卒地去冲破这制度,正妻们就不怕。
  方氏就是这样的。
  没有儿子也快快乐乐的,耍耍小性子,发发小脾气。
  直到有一天,她的丈夫成为了皇帝。
  皇帝要全天下人都遵守的规则,唯独在皇帝的后宫里是不通行的。
  皇帝的后宫,是真的有女人可以母凭子贵,骑到她头上来的。
  无子的皇后升级成太后,很快就“急病暴毙”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
  最可怕的还是她的丈夫也变了,他曾经喜欢的她的一切,他如今都嫌弃了。
  方氏终于乱了方寸。
  且她的脑子,在普通的内宅里,大家争争风吃吃醋,有丈夫的维护宠爱,就还够。
  在深深的宫闱里,潜流暗涌,杀人不见血,没有皇帝的庇护,就不够。
  终于落到了这一步田地。
  前一日,霍决被匆匆叫到宫中。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如白昼。淳宁帝一人坐在金座上,目光投在地上。
  霍决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大概了。进宫的时候,是小芳守在宫门口等着他,又告诉了他新的情况。
  皇帝宠爱的丽嫔三日前生了个小皇子。
  今日皇后去看小皇子,看完走了,小皇子就死了,脖子上有掐痕。
  淳宁帝震怒。
  这是他第一个非自然死亡的孩子。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过。
  这是残害皇嗣。
  方皇后不承认。
  “我是掐了他的脸一把。”她道,“我看着他就烦,就掐了他脸一下,就那一下,我没动他的脖子。”
  但皇帝仍然将她废为庶人。
  方氏说:“你知道我的,我什么时候对你的孩子下过手?我堂堂正正一个嫡母,把你的孩子都养得好好的。”
  皇帝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甚至她说小皇子不是她弄死的,也是实话。
  但皇帝还是废了她。
  因他对这个皇后的忍耐,已经到了底线。这件事,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把霍决招来,是想让他追查小皇子之死。
  皇帝派人出宫的时候,皇后还是庶人。霍决入宫城的时候,皇后已经是死人。
  她拒接废后的旨意,穿着翟衣自缢于坤宁宫。
  小芳裹着皮裘守在宫门口,就为了告诉他:“小满哥让我告诉你,皇后娘娘薨了。”
  霍决来到乾清宫,便看到目光投在地上,眼睛无神的皇帝。
  他走过去,轻轻喊了声:“陛下?”
  许久,赵烺的眼睛似乎才聚焦,但仍然投在地上。
  “我没想让她死。我知道不是她干的,她没有这么狠。”赵烺说,“但她真的不适合做皇后。”
  “废了她,也是为她好。娘娘根本没有能力化解这许多算计。”霍决说,“陛下做的并没有错。”
  “是呢,还是你懂我。”赵烺说,“我想让她先到冷宫避一避,待我理清这些事,再给她一个妃位。”
  不为后,只为妃,也没有儿子,不对人造成威胁,她就又能过上从前那种,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日子了。再也不用被硬逼着做那些她最讨厌的事了。
  她素来喜欢随心所欲,最讨厌被规矩束缚的。
  赵烺眼泪划过脸颊:“她的脾气,怎么这么大呢?”
  霍决看着他。
  因为这脾气,是你惯出来的啊,他想。
  赵烺和方氏,也是少年结发。
  也是一路走来,也曾约定过生同衾死同穴。
  皇帝拭去泪痕,唤道:“提督监察院事霍决。”
  霍决垂眸:“臣在。”
  皇帝道:“给朕找出这个残害皇嗣的人,千刀万剐。”
  霍决道:“是。”
  这一夜,半个宫城都亮着灯。
  等到天亮的时候,霍决便来回禀。他的效率,自来是如此之高的。不管什么事,交给他,皇帝便放心。
  “是许妃娘娘。”他道,“动手的是丽嫔身边的一个宫人。”
  许妃,皇长子的生母。
  龙床的帐子垂着,隐隐能看到皇帝坐在床上。
  他呢喃:“忘恩负义,背主之徒。”
  因许妃,是方氏的陪嫁丫鬟,因这个身份,这层关系,方氏先让她停了避子汤,把生庶长子的机会给了她。
  皇帝道:“赐鸩酒。”
  又道:“宫人,凌迟。”
  霍决要走,皇帝又道:“丽嫔,降为美人。”
  霍决再次要走,皇帝再次把他叫住。
  “我想呢,要是以废后下葬,她一定又很生气。”赵烺说,“还是以皇后附葬帝陵吧,那道废后的旨意,我想收回来,你觉得呢?”
  后宫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纵不是皇后干的,也是她治理六宫不力。何况她还是自尽死的。
  要以皇后礼葬她,等天彻底亮了,朝臣们上朝来了,且有得吵呢。
  文人最爱在这种其实毫无实际意义的东西上较真。
  霍决问:“附祀太庙吗?”
  赵烺犹豫了一下,道:“不用了吧。”
  霍决道:“就当她是你的妻子下葬吧。”
  “正是呢。”赵烺叹道,“你懂我。”
  他的妻子可以和他葬在一起,死同穴,他不算辜负了誓言。
  但她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不配附祀太庙。
  霍决给他支招:“跟朝臣们哭少年夫妻吧。”
  少年夫妻。
  朦胧帐中,皇帝不知道呢喃什么。
  霍决退出去了。
  霍决折腾了一夜没睡,但是面上并没有倦意。
  他离开乾清宫,去了翎坤宫肖妃那里。
  “陛下正盛年,皇子们也都小,争大位的事,先不急。”他说,“娘娘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若我不替娘娘遮掩,娘娘就得随许妃一起去了。”
  “但陛下肯定是找都督来的。”肖妃回答,“所以我不怕。没有都督,我一路怎能走到今天。”
  霍决却道:“你所求,得不到,白费力。”
  肖妃道:“我一石二鸟,奏效了,挡路的人没了,为何就得不到。”
  许妃就和她的主人一样没脑子,撩拨撩拨,这主仆俩就一起上路了。
  “因为你只是一个守门婢女。”霍决道。
  肖妃呆住。
  她是婢女出身这件事,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过了。
  霍决道:“他想要的皇后,绝不是一个守门婢女,他想要的皇后,必须出身、德行、才学都无可指摘,近乎完美,让全天下的人都说不出不好来。”
  这个女人,必须光芒万丈,必须母仪天下。
  她的身上,必须刻着“正宫”两个字,令天下人信服。
  如此,才配和皇帝一起坐在金座上,让天下人看看,他们无愧于“帝后”二字。
  谁还能选择出身不成,肖妃气哭了。
  “娘娘该争的,是未来在陛下身后做太后。”霍决说,“别浪费力气在争皇后上,但有个万一,翻了船,我救不得你。”
  肖妃气得捶床哭泣。
  霍决离开了。
  天亮了,皇城响起丧钟。
  敲够了足够的声响,让那些被惊醒默数钟声的人都知道,皇后薨了。
  臣子潮水一样涌入宫城。
  一夜没睡的皇帝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一群人。
  皇后下葬之礼的事,吵了好几日,最终朝臣们捏着鼻子,同意了这个自尽的皇后附葬皇陵。
  赵烺觉得肩膀放松了很多。
  “我总是不欠她的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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