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门外,手上并没有动作。
月兮莞尔一笑,“陆哥哥进来吧。”
陆洵推门,慢慢走进屋内,手中捻着一只细长的墨玉箫。
他来到月兮作画的木案前,案上整齐放着多瓶墨彩,还有一叠大概十多张的图纸。
目光落在木案正中,她完成了一半的画上,雪白的宣纸上,勾勒了两只蜜蜂,正在一朵绣球花上采香蜜。
蜜蜂伏在硕大的花朵上,微胖的身子似要压断花枝,绘画者仅寥寥几笔,就将这副蜂采蜜图,画得活灵活现。
陆洵在案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宽长的掐金线白袖逶迤垂地,而他却毫不理会,身子倚着木案,只手撑住一侧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月兮忙活。
玉手握住细笔沾了一些鹅黄,点在花蕊之上。
“哎——”
陆洵长叹了一声。
她抬眸望了他一眼:“陆哥哥,我画的可好?”
“尚可吧。”陆洵盯着月兮灵隽的眉眼,笑眯眯道:“贮珍阁给你多少定金?我出双倍。”
“那你可要赔空整个身家了,还愿?”月兮放下笔戏道。
“无妨,杨医士总说我的胃口不大好,可我觉着自己的牙也不大行。”陆洵把玩着手中的墨玉箫,“只能吃些软绵之物。”
他望着月兮的眸中,星光攒动。
“总胡说。”
月兮轻笑一声,绕过木案,到茶几边给他倒了一杯茶。
“主子,边关急报!”
一道黑影遽然出现在门外。
月兮吓了一跳,杯中浅黄色茶水溢出,顺着她柔白的手心淌下。
陆洵眉心一蹙,大步流星走到月兮身边,握住她的手,仔细检查了一番。
好在他从来不喝热茶,她记得这个习惯,这才没将手烫伤。
门外的人对屋内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再次大声喊道:“主子!边关急报!”
月兮镇定下来,对他道:“陆哥哥,我没事,你快去看看,定是有急事。”
陆洵看了她一眼,侧头道:“进来。”
白夜推门而入,单漆跪在陆洵身前,呈上一只墨色卷轴。
卷轴上印着曌国的云龙纹样。
月兮见之,心尖一颤。
曌国的文书,这是不是意味着,李浥尘要向东周出手了?
陆洵神色亦是冷峻下来,对月兮道:“在府内等我,我去去就回。”
“嗯,陆哥哥小心些。”月兮眼含担忧,微微点头。
“月兮,记住,不要轻易出府。”陆洵又嘱咐了她一句,伸手圈住那墨色卷轴,往屋外走去。
月兮目送他离开王府,直到陆洵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才忐忑不安地走回到木案之后。
再执笔,方才发现手心中,满是冷汗。
“圣旨道!姜姑娘接旨!”
一道尖利的嗓音,响彻了整个府邸。
第60章 凤毓 娶他个百八十个侧夫
执笔的手顿住, 月兮懵了片刻,走到门前,一打开门, 就见兰枝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殿下!圣旨到了,大周女皇的圣旨。”
月兮同兰枝一起行至前厅,一个女官模样的人手中握着一只织金紫绸卷轴, 神情严肃,立在大厅之中。
白珠也在, 同那宫中女官,互相对望着, 两个人的目光中像是生出几条霹雳银电,互相剧烈纠缠鞭笞。
“我家主子说了, 他若不在府内,任何人都不准将姜姑娘带出府。”白珠道。
对方的人也不甘示弱:“呵, 你们摄政王府的人,已经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
“那也得等我家主子, 回府再说。”
“陛下现在就要见姜姑娘,摄政王殿下府中的人,真是好大的脸面, 竟敢抗旨!”
“白珠大人。”
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一道柔细地声音响起, 她们一同转头,朝声源望去。
青璃檐下,紫粉罗兰随风微曳, 罗兰藤下立着一名女子,午后的日光缀金,洒在她乌亮浓密的发髻上, 泛着浅浅斓光。
她面容姣好,耳上的明珠玉珰霞光细闪,身穿丁香色素面流云交领长衫,下配雪色百褶裙,衣衫周边刺了一圈紫粉花瓣鹅黄花蕊的雏菊花纹,清风拂过,裙摆如水在空中微漾。
宫里来的女官见之一怔,倒也没有因此失态,她眨了眨眼道:“想必这位就是姜姑娘吧,咱们陛下要见你,还请你随我走一趟吧。”
白珠大步走到月兮面前:“姜姑娘,你怎么出来了?这儿风大,还是回屋吧。”
月兮的视线划过那女官手中的卷轴,缓缓道:“我随你入宫去见女皇陛下。”
“姜姑娘!殿下!”白珠和兰枝在一旁唤了她一声。
尤其是兰枝,她记下了陆洵说过有关女皇的那些话,心中又紧张又担忧,害怕溢出面颊。
“兰枝,替我照顾好无忧。”月兮朝二人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陛下不过要见我一面,你们不必担忧。”
白袍女官面上的怒色消散了一些,道:“姑娘请。”
她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月兮颔首回礼,蝶瓣般的眼帘半阖,一步一步往府门外走去。
身后的白珠聚着眉,唤来一个下属,“尽快通知殿下,姜姑娘进宫了。”
“是。”
下属接过命令,飞出院中。
白珠望了眼月兮渐行渐远的背影,跟了上去。
周国以紫色为尊,道路两旁种上了紫竹,连宫墙上盖的琉璃瓦都是烧制成了紫色。
月兮随着那白袍女官,步入周国皇宫,她静静观察四周的一切,慢慢走着,每一步都迈得谨小慎微。
陆哥哥曾说,女皇若是没下圣旨召见她,她便不要进宫去。她来到周国的这半个月里头,女皇召见了她数次,都被陆哥哥挡了回去,连个理由也没有给宫中的女官。
市井中隐隐有流言传出,说陆哥哥手握重权,狼子野心,愈发不把陛下放在眼中。如今陛下不过是看在曌国与周国关系恶化,正是用人之际,才这般隐忍陆哥哥。若是有朝一日陛下掌权,必会教陆哥哥不得好死。
那些流言传的,那是一个有鼻子有眼,连她自个都觉着这事,指不定就会成真的。
方才她与陆哥哥玩笑话,说陆哥哥若要以双倍银钱买下她的画,那他就要赔空整个身家了。这话其实并未夸张,眼下曌周两国剑拔弩张,陆哥哥掏出大半身家,投入到了军费之中,又要养这阖府的人,在钱财上,必然会有所紧缺。
她将自己的画卖给贮珍阁,一来是想帮帮陆哥哥,二来是想着,今后陆哥哥总是要娶妻的,她不可能待在王府住一辈子,总得先存些银子,防患于未然。
而此次圣旨已到,她若推脱不去,只怕陆哥哥真的就要被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她也曾是皇家的女儿,知晓抗旨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不知过了多久,白袍女官领着月兮来到栖梧宫前,“陛下就在宫内,姜姑娘自个进去吧。”
说完,白袍女官为她推开了门,月兮狐疑地看了白袍女官一眼,跨过高槛,走进宫内。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岫屏,上面精雕细琢了一只展翅金鸾,鸾鸟口中衔着一只紫槿花,这是周国的标志。
就如她们曌国,是墨色翻滚的云龙。
还未往前走上一步,背后阴风袭来,紧接着“砰”的一声,宫门关闭。
月兮微微颦眉,忍住想要离宫的欲望,往正殿栖梧殿行去。
栖梧殿前放置了两尊朱雀,脚下踏着蛟龙的石像。
外头却没有一人。
月兮走到殿门前,听见里边传出声声暧昧的靡音,时断时续,月兮顿时红了面颊,她毕竟已是个有了孩儿的女子,自然晓得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倒是她不凑巧了,怎敢扰了女皇的好兴致。
月兮暗忖着,刚要抬脚离开,就见殿门忽然被大力打开,几名太监将一个面容俊美,衣袍不整的男子毫不客气地丢了出来。
“陛下让你在这好好跪着,不识好歹的东西。”两个太监凶神恶煞,对着地上狼狈的男子骂道。
他们骂完,看见一旁的月兮,立马又换了一副笑眯眯的嘴脸,道:“姜姑娘是吧,陛下正在殿内候着您呢。”
月兮不动声色地瞥了地上的男子一眼,那男子剑眉星目,长身鹤立,只是面容略显苍白,跪在地上后,腰杆也挺得比松木还直。
像是个有骨气的。
她对那两名太监浅笑道:“有劳二位公公带路。”
走进栖梧殿,殿内装潢富丽,陈设精美,螭龙金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香,沾染在殿中层层淡紫天香纱帛上,纱帛荡漾,一阵香风扑鼻而来。
月兮揉了揉鼻尖,倒也不是这味道不好闻,而是香气太过浓郁,她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重重薄纱后,映出一个丰盈窈窕的身影,细长的玫瑰金钩撩起纱帐,女子缓缓走来。
“三殿下,可算是见到你了。”那女子道。
音色悠长,微微带些尖利。
月兮福了福身,“陛下大安。”
抬眼望去,迎面而来的女子身穿紫金百凤衮袍,只是她的风格极为大胆,领口开的极低,墨色金边诃子堪堪裹住一双浑圆,腰系玉丝绦,外罩黑纱,款款走来,影影绰绰间可见盈盈一握的软腰。
最后一层天香纱勾起,女子的面容也彻底呈现在月兮面前,女子云鬓簪花,凤冠金钗,裸露在外的肌肤若雪,一双柳叶吊梢眉斜飞入鬓,勾人的狐狸眼中若有摄魂夺魄的光芒,让人见之难忘,她珑鼻精巧,一点朱红薄唇,雪颈上带着一串透明晶亮的宝石细链。
要说曌国的女子大多生的柔婉,崇尚婉约美,那这个女皇恰恰与之相反,她是极富有攻击性的靡丽美。
不过,她的容颜,像极了陆姐姐。
凤毓眼风慢扫,上下打量月兮,月兮虽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面上却还算镇定,端庄地立在原处,大有凤毓不开口,她便也不说话的架势。
“你倒不怕我。”凤毓噗呲笑了一声,“我阿兄没同你说过,我是个疯子吗?”
月兮道:“回陛下,其实是有些害怕的,陆大人他同陛下兄妹情深,说的都是打趣的话,肹不会当真。”
凤毓又笑道:“你很实诚嘛,我就说,阿兄看中的女人,怎会是一般的庸脂俗粉。”
她的朱唇一张一合,眉头微微上挑,说话利落又爽朗。
月兮心间的不安散去了一些,道:“陛下过奖了。”
转而脸颊发烫。
什么叫阿兄看中的女人?
“不过他也真是过分,把你藏着掖着,难道还怕我抢走了他的心头好不成?”那头凤毓接着又说,“你呀,今后做了他的王妃,也要娶他个百八十个侧夫,气死他去。”
月兮听了这话,表情愈发窘迫,可面前的凤毓说这后半句话时,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了殿外,还特地拔高了声音,像是故意让什么人听见似的。
此刻若凤毓唇上有胡子,必得吹胡子瞪眼了吧。
凤毓收回眼色,望向对面一眼不发的月兮,突然勾唇,对她道:“不如,我为你挑选几个侧侍,包管生的好又会伺候人,那小嘴,叫的那叫一个甜蜜销魂,不能不要啊。”
月兮一怔,连忙摆手,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被凤毓一把拽住了手腕,朝宫外奔去。
***
显京教坊司中。
歌舞升平,琴声悠扬,月兮和凤毓坐在宽敞的厢房中,身旁围着一大群男伎。
“来来来,嫂子别拘谨。”凤毓打坐式地坐在花锦蒲团上,热情地招呼一旁的月兮,“他们陪唱,陪聊,什么都在行,个个都是我养的极品。”
月兮嘴角抑制不住地抽动,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这些男伎确实个个容貌出挑,但瞅着身形瘦弱,像是一股风就能将其吹倒了一般。
凤毓一杯酒下肚,见月兮不说话,又道:“你放心,我没碰过他们,你随意挑选。”
“多谢夫人好意。”月兮微笑道,“肹就不夺人所爱了。”
凤毓盯着月兮,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一只酒盏砸下来,碰在案上发出一声碎裂响声。
整个厢房骤然安静下来,一众男伎连忙噗通几声跪倒在地。
月兮闭了闭眼,心中生出几分寒凉。
“既然你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我,不给我半分情面,那我也便没必要给你脸面了。”凤毓锐利的目光落在月兮身上,似要将月兮刺出个洞来,“我要同你比试一番,你若输了,就必须接受我的赠物。”
“夫人想同肹比试些什么?”月兮问道。
第61章 男伎 美男子出浴图
凤毓也不着急回答她, 中指指骨上别着一只海蓝宝石圈枝戒,反手敲击满是酒水的桌面。
发出清越的响声。
跪在她脚下的粉衫男子,哆哆嗦嗦抬起头, 重新寻了只干净的杯子,捏着双耳彩绘描金牡丹酒壶,为她续上一杯花酒。
“乖——”
凤毓挑眉, 尾音拉的很长,细长如削葱根的指尖捻住杯身, 慢慢举到胸前又一饮而尽,兰花指微翘, 指甲上的丹蔻嫣红若霞。
“不如,我们就来比作画吧。”凤毓放下酒杯, 媚狐眼中带着几分迷离,“我听说嫂子擅画, 那就比你擅长的,免得到时候你输了, 阿兄要说我欺负了你。”
月兮端坐在软垫上,微微一笑:“好,夫人想要如何比, 肹奉陪。”
凤毓睁眼,琉璃般的眸子中闪过一道精光:“你我一同画一幅画, 完成后掩了名字,给众人评判。”
“可。”月兮静静地点头。
凤毓又道:“不过呢,画常规的东西无趣, 我们今日就来画个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