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望着四周。
一片狼藉。
这该不会是地崩了吧?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月兮心中生出。而不远处的两人还在互相撕打。
仿佛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周遭的剧变。
“你们别打了!地崩了!快些离开这里!”
月兮高声喊了数声,二人才回头瞥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却将二人吓得心荡胆颤。
由于地崩照成的剧烈摇晃,墙面瞬间劈出数道裂缝,片刻后,房上的横梁坍塌。
一根主心骨粗木掉落,直直朝月兮砸去!
李浥尘和陆洵见之,浑身一震,时朝月兮扑了过去。
月兮被他二人猝不及防的动作,狠狠推倒在地,避开了那根粗木,她浑身剧痛,地上的沙砾将她的手掌磨出密密的血丝。
月兮忍住疼,爬起身来,却发现李浥尘和陆洵,双双被压在了粗木之下。
周围的家具还在不停晃动,月兮面色一僵,她艰难立起身,尽快寻到了一把铁锹,朝二人走去。
二人抬起头,直直望着她。
第57章 逃走 她不要他了
此时, 地崩带来的震感渐渐缓和下来,周围的陈设由大幅度的摇晃,慢慢变成微微颤栗。
眼看着, 地崩愈发轻微,逐渐消失,四处似乎很快又要趋于平静。
“殿下!殿下!”
月兮回头, 看见兰枝抱着无忧,出现在门外。
“兰枝, 快到院中空旷的地方去!”月兮喊道。
兰枝眼中满是惊慌,看到屋内的景象后, 恐惧地点了点头,“殿下!您要小心!”
她说完, 拥紧怀中的孩子,连连后退到院落的空地之中。
月兮眸中盈满担忧, 她望了一眼兰枝怀中的无忧,呼出一口气, 转过身来。
视线移到那根褐色粗木上。木头的材质似乎是楠木,楠木木质坚硬紧实,且这梗木头足有乾和殿前的圆柱那么粗, 仅靠她一个人,是断断抱不完的。
可眼下的情形, 若是要坐等着人过来搭救,陆哥哥必然要被李浥尘抓住,到时候, 还不知李浥尘会使出什么手段,把陆哥哥生生折磨死。
毕竟,李浥尘口口声声说爱她, 也能那般残酷地对待她,毫不留情。如果陆哥哥落到他手里……
更何况,看看这屋壁上的裂缝,如一条条黑蜈蚣,蜿蜒其上,稍有不慎,这墙就怕要塌了。
“月兮,快出去......屋内危险……”李浥尘的嘴角溢出丝血,对月兮说道。
声音微哑。
月兮蹙眉,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说的话,捏住手中的铁锹,往陆洵身边走去。
李浥尘望着她的身影,眼中的光迅速湮灭,墨色的暗潮从眸底涌出,一浪接着一浪扑来,渐渐吞噬了他的瞳孔。
她去救陆洵了。
月兮寻出一块木桩,挪到陆洵身边,李浥尘和陆洵分别被压在粗木的两头,想要救他们二人,只能先撬起其中一端,救出一人后,再救另一个。
她思忖了片刻后,将铁锹的尖端插在木头的下面,锹杆中下端压在木桩上,再使劲按压铁锹的木质把手,企图把粗木一端撬起。
陆洵被砸伤了脊椎,脑中一片眩晕,待眼前的迷雾散开了些后,不远处一道纤影印入他的眼中。
他一怔,扶着沉重的头:“月兮,别管我了,快离开这里。”
月兮侧头看着他,眉间浮起一丝焦急:“陆哥哥,你尽力试试看看能不能脱身,月兮定会救你一命。”
说着,她紧咬牙关,继续费力撬那块粗木,一双黛眉拧成一团。
陆洵的眼中星眸,深深望了那个正在拼尽全力,救他性命的姑娘一眼,他双手撑地,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尝试抬起粗木。
在二人的共同努力下,粗木一头被一点点抬起,陆洵的额前冒出汗珠,一颗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打落在满是灰烬的地面。
可粗木的一端被撬起,重量势必要往另一端倾斜,另一头的李浥尘,大量的鲜血自他的嘴角潺潺涌出,他本就背上中了一只银镖,此时又被粗木压住。他咬住唇舌,紧紧地注视着月兮。
月兮未看他一眼,一心只想着尽快救陆洵出来。
粗木那端的高度足够后,陆洵后脚踹在壁上,身子滑了出来。
月兮再也支撑不住,铁锹落地,发出“砰”的一声。
她双腿一软,趴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陆洵点了几下腰上的穴道,锁住伤口,站起身走到月兮身边,将她扶起来。
“我们快走,李浥尘的人很快就会赶到。”
月兮看着陆洵,道:“阿霂那边……”
陆洵道:“你放心,阿霂已在等我们。”
“月兮……”粗木下的李浥尘唤道,“不准……走,留下……”
闻之,陆洵脸色阴沉,看向李浥尘。
若是现在还不能杀了李浥尘,他一定会给此人一剑,了结了他。
月兮垂眼,一个眼色也没有留给李浥尘,道:“陆哥哥,我们走吧。”
“好。”陆洵同月兮一起,疾步走出门外。
“月兮……咳……咳咳……别走……”
李浥尘双眼猩红,伸手想去抓她,可身体却被粗木压住,动弹不得。
长臂在空中颤抖,终是支撑不住,打落在地上,灰尘扬起,他眼睁睁看着月兮,头也不回,利落地和陆洵一步步渐行渐远,最终消逝在他的视野之中。
雪魄花散了一地,好些都被踩碎,淌出白汁粘上了污泥。门外只剩山风夜光,再也不见月兮的身影。
李浥尘心中隐隐作痛,万千尖刺抵在他的心口,一根一根扎进他的内心深处。
被抛弃的滋味,再次涌上他的心头,如天下最苦烈的毒药,吞下就要腐蚀脏器,穿肠肚烂。
他有些难以呼吸,痛,由心脏蔓延到他的发梢指尖,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他要失去她了。
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月兮,从满心满眼都是他,到如今的,厌恶他,憎恨他。
她恨不得他去死。
在她心中,他不如陆洵,甚至还不如一个奴婢,兰枝重要。
她不救他,她不要他了。
“噗……”
李浥尘吐出一口乌血,脑中浮现出上一世悬崖上的情景。
那时他自以为是,断定月兮不会有事,选了江妘。
可后来他寻回她时,她倒在了血泊中,气息薄弱,自此一睡不醒。
李浥尘勾唇,鲜红的血染上他的面颊。
他的业报来了,都来了。
剧痛自心尖袭来,握掌成拳,他注视着月兮离去的方向,目露寒厉。
月兮,你跑不掉的。
***
月上梢头,林间窸窣作响,月兮带着兰枝,与陆洵一同顺着一条小路下山。
因还带着无忧,孩子受不了太大的颠簸,所以他们只得放慢脚步,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追兵赶来。
茅草杂生之中,倒刺极多,三人或多或少被划破了脸颊和衣衫,月兮怕无忧伤到,扯出襁褓一角,盖在他的脸上。
又是不停的震荡,又是闷在襁褓里,无忧不住扭着头,在母亲的怀中哼唧起来,撇嘴就要哭出声。
月兮心中惴惴不安,哄道:“无忧不哭,乖哦,很快就好。”
她边走边搂着无忧,兰枝紧紧跟在她身后,“殿下,交给奴婢吧,奴婢休息好了。”
最前方的陆洵,停下脚步回头:“月兮,把孩子给我。”
他一圈一圈撕开外套上的袖口,紧扎成一根长绳,从月兮手中抱过无忧,掀开衣料望了一眼,道:“这孩子生得好看,和你很像。”
月兮望着陆洵,眼前鸦黑的长睫毛微颤。
陆洵笑了笑又说:“同我也挺像的,既然如此有缘分,还不得好好亲近亲近?”
他脱下外袍,仔细裹起无忧,用绳子连同自己缠起来,把无忧背在后背上。
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常做这样的事。
月兮懵住,面颊有些发烫。
她年少时,性子野的很,疯玩累了后,公主脾气就会发作,时常不想走路。那时候如果陆姐姐在的话,便会用这个方法背上她,慢慢往回宫的路上走去。
这个背法对她来说很是舒适,一点儿也不酸疼,她搂住陆姐姐的脖颈,望着她的鬓间花黄和耳垂上晃动的玉珰,心中很是满足,慢慢睡意袭来,她就趴在陆姐姐的肩上睡了过去。
如今想起来,她从前当真是小霸王一样的存在,也就陆姐姐这样好脾气的人,才会这般纵着她。
这天底下,可以让她敞开心扉,肆无忌惮耍小性子的女子,就只有母后和陆姐姐了。
可陆姐姐竟是男人……
她从前竟一点儿也没发现这事,现在看来,其实她对陆姐姐,也并不是很了解吧。
“想什么?该走了。”陆洵握住她的手腕,往前方行去。
月兮牵住兰枝,三人一起加快脚步,远离这个地方。
到了山下后,白翼驾着一辆墨帷马车,正在等候陆洵,三人上了车,飞快驶离,马车不知跑了多久,来到一个客栈,一束旗帜随风飘摇,插在客栈的大门前,上面印了“鸿鹄”二字。
门外灯火阑珊,候着一人。
正是姜霂。
月兮小步奔过去,握住他的手:“阿霂,母后呢?”
“阿姊安心,母后在厢房内。”姜霂见她平安,松了口气,“从今以后,阿姊不用再委屈求全,瞧着李浥尘的脸色过日子。”
月光拨开云雾,洒入他的眉眼,细光熠熠。
“曌国,我也会夺回来,李浥尘这样的乱臣贼子,他不配为皇。”
姜霂掷地有声,对月兮说道,目光中满是坚决。
月兮紧了紧他的手,道:“阿霂,阿姊支持你的决定,但是万事,你一定要把自己的生命摆在第一位,你平安一世,这才是阿姊和阿娘心中最希望看到的,你可明白?”
姜霂闻之,眼中的光芒更甚,他双唇蠕动,郑重地点了点头。
刚想开口,不远处火光大盛,震耳欲聋的铁蹄声,如同滚滚烈雷袭卷而来。
众人心中俱是一凛。
第58章 无忧 赖着你
不远处隐隐传来铜铃声, 林中火光大盛,姜霂将月兮护在身后,步步往客栈中移去。
参差不齐的马蹄声逼近, 一架黑骏自破开灰雾,自林间越出,扑跳在客栈前的空地之上, 马上人扼住缰绳,翻身下马, 朝他们奔来。
“主子!”
白翼跪在陆洵脚下。
陆洵眉头微松,道:“吩咐他们熄灭火炬, 警惕四周。”
“是。”白翼应了一声,转身骑上马离去。
在夜空中, 留下一阵细微的铜铃声。
月兮刚提起的心落下,她刚逃离李浥尘, 一路上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方才她还以为是李浥尘追来了。
她默默呼出一口热气, 铜铃摇出的“叮当”声渐离渐远,幼时便听说,东周的军队会在骑兵的马上, 挂一只铜铃。
“此地不宜久留,月兮, 阿霂,休息片刻后,我们即刻回大周。”陆洵对他二人说。
姜霂点头:“洵哥说的对, 阿姊你们先进屋,我在这守着。”
月兮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颔了颔首, 陆洵将无忧从背上取下,抱在臂弯间,同月兮一起进了客栈,兰枝跟在他们俩身后。
由着陆洵引领,月兮来到袁后住的厢房前,屋内亮着灯,暖黄的灯光从长条形窗户溢出,月兮推开门,瞧见素纱屏风后,倒映着两个人影,一个坐在榻上,一个立在她的身旁。
屏风的两侧,放了两盆藤萝,细长的灰褐色枝蔓绕着一个倒弧形竹柱,形成一个堪堪容纳屏风的拱门,枝蔓上生出的绿叶有半个手掌大小,生意勃勃。
房中氤氲着一股淡淡地檀香,烧上空心炭后,香中生暖,轻轻一闻,便有一种温入肺腑,直达心底的舒适。
月兮绕过屏风,只见袁氏就坐在榻前,身旁站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正在为袁氏擦手。
“母后。”
她走过去,在袁氏身边坐下,目光仔仔细细扫过袁氏周身,袁氏面上红润,鬓发梳得丝毫不乱,身着锦衣,除了失去神智,整个人都被照料得极好。
月兮松了一口气抬头,朝立在身前的陆洵投去感激的目光,陆洵以微笑回应,朱红的薄唇轻起,一双瑞凤眼微眯,墨色瞳泓在灯光下潋滟流光。
“殿下,陆大人。”袁氏身边的小姑娘向二人行礼,她的声音极为好听,像是那早春时节新生雏莺的软嗓。
月兮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
借着灿白的灯光,她看清了这个姑娘的面容。
小姑娘生得极美,青丝乌髫落于肩后,细长的柳叶眉不画而浓,红润的樱唇不点而朱,虽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稚气,可依旧难掩日后倾城之貌。
她记得这个女孩,似乎是跟着阿霂的一个宫婢,她生下无忧后的几日,还见过这个女孩一面。
“你是阿霂身边的?”月兮问道。
莺莺飞快地点了点头:“回殿下,我是牧雨大人身边的婢子。”
少女的手指微微绞住手中湿帕,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月兮又打量了一下莺莺,她倒是没有想到,阿霂会把宫中的人带出来,他从前被囚在桑榆台,身边的宫人必然都是李浥尘调过去的。
阿霂将她带到此地,就不怕……
月兮浓密的睫轻垂,一片黛影落于眼下,少倾她抬眼,对那姑娘温和一笑:“辛苦你照料我母亲。”
莺莺受宠若惊,连忙摇头:“殿下言重了,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少女小心翼翼地讨好她,眼中的胆怯与羞意缠在一起,可眼眸中明澈见底,像一块毫无杂质的琥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