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不像心思多窍之人。
罢了,阿霂也不是这般不谨慎的人,暂且留下她吧,若是今后有何不妥,再驱逐出去不迟。
月兮心想道。
***
小雨初霁,山色空濛,一只军队驻扎在雨林之中,士兵们各司其职,男兵巡逻生炊,女兵洗衣扎营。
月兮换好衣衫后,从帐篷中走出,兰枝在外头撑着伞移过来,为她遮住不算毒辣的日头。她手中拿着一件洁净的小围衫,往河边走去。
河岸上放置了一张宽长的躺椅,无忧就睡在绒白的软衾之中,睁开眼注视着头上方的男人。陆洵一席墨蓝交领丝衫,慵懒地倚在躺椅上,他只手撑起下颌,低头看着小无忧。
许是担心小无忧被晒伤,陆洵特意在躺椅的周围支起一个四角竹架,在竹架上盖上数匹月影绡。
日光滤过月影绡,变得愈发柔和似水,洒在一大一小二人身上。
清风徐来,月影绡的垂绦扬起,在空中漾动,如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江水。
月兮一过去,就听见陆洵的朗笑,她脚步微顿,望着那随风摇曳的丝绡。
这几日他们跋山涉水,不停赶路,终于进了大周境内,眼下穿过这个林子,就是大周都城显京了。
总算不用时时刻刻忧心曌国的兵马会追上来,可以稍稍松口气。
不过,这一路上,她并没有听到过,四周有曌国兵马出现的痕迹,也不知是他们脚程快,还是李浥尘伤还没好全,来不及追赶他们。毕竟,以李浥尘的性子,必不会轻易放过她和陆哥哥的。
但,她可算是摆脱他了。
月兮思毕,掀起眼帘,望着正在逗无忧的陆洵,走上前去。
她撩开月影绡帘,就见陆洵修长的手中捻着一颗葡萄,一会儿轻轻碰触无忧粉嫩的小嘴,一会儿又在无忧的眼前晃悠了几下。
无忧睁大眼,望着那颗吃不到的葡萄,口水咕噜咕噜直流,将他下巴下的围衫湿了个透。
拨开葡萄皮,陆洵把水润的果肉凑到无忧唇边,无忧水眸一亮,张嘴含住那半枚葡萄,嘴边淌出的口水将陆洵的细指沾湿了个透。
陆洵捏住另一头葡萄,抽出果肉,一根银丝连着青色果肉和无忧的小舌。
无忧见吃的没了,一瘪嘴儿,不满地挥动胖乎乎的小手。
“同你娘亲小时候一样,是个馋鬼头。”陆洵轻笑几声,将完整的葡萄肉,放在银盘内。
他又剥了一颗新葡萄,正欲再喂无忧,却被月兮握住手腕。
“陆大人也太欺负人了些,背地里说我坏话也就罢了,还要捉弄我的无忧。”
“大人,倒把我叫老了。我还没嫁人呢。”陆洵挑唇又道,“若是被人听了出去,没人敢要我,该怎么办呢?”
月兮蹙眉,望着他一时无语。
虽然大周以女为尊,可他堂堂摄政王,怎会没人敢娶。
竟在这胡说八道。
这是她记忆中的陆姐姐没错了。
泼皮无赖,世间无二。
除却一年前宫宴那几日见过几面,她和陆洵大约有五六年未见,如今她也长大了,同他单独在一起时,多少有些不自在,不像年幼时那般无所顾忌。
更何况,他还是男儿身。
不过,这一路下来,陆洵对她和无忧关怀备至,时不时一句话就能将她逗笑,他们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陆洵在性子为人上,同从前的陆姐姐并没有什么分别,唯一的区别就在,他是个男人,而陆姐姐在她心中,是个女孩,也是发小知音般的存在。
“到时候,若没人要我,我可得赖着你。而你必须对我负责。”
月兮嘴角一抽,忍无可忍,拿起葡萄就往他嘴里塞。
还没完没了了。
第59章 王妃 她疯了
陆洵启唇, 咬住那颗葡萄,唇线擦过月兮的指尖。
润湿软腻,像是触到了一颗剥了壳的荔枝。
月兮顿了顿, 双颊染上一丝绯红,她微窘地收回手,看向榻上躺着的小肉包。
陆洵边嚼果肉, 边望着月兮,眼眸中有几分让人读不出的深意。
身前的女子眉目含羞, 面容娇妍,一张鹅蛋脸白若雪芙, 琼额玉鼻,肤若凝脂, 艳艳红唇微抿,一根青丝不知何时黏在了她的唇上, 而她却毫无察觉。
目光下移,身段纤盈, 体态婀娜。
一点也瞧不出是生过了一个孩儿的女子模样,倒像是十六七的少女,正逢青春芳华。
只是她不似从前唤他陆姐姐时, 眼眸中流光溢彩,能映山河。
如今的她多了几分娴姝和内敛, 性子也不比当年活泼。
陆洵指尖微动,一缕墨色若流星,划落乌沉沉的眼渊, 日光重新落入他的眸中,顷刻间所有暗色消散不见。
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薄笑,低头看向无忧。
无忧眨巴眨巴眼睛, 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咕叽”一声笑起来,喂给他的葡萄,进了陆洵腹中,本该晃动小手生气的他,一点儿也不恼。
陆洵道:“我方才说错了,无忧还是与你不大一样的。”
月兮疑惑:“有何处不一样?”
“他乖些,不闹人。”陆洵答道。
月兮又想起从前的事,心中生出几分歉意,刚想开口,就听他说:“男孩子稳重些也好,大了可以护着你,不过我心中还是有几分遗憾。”
她侧头瞧着陆洵,眼中勾起几分好奇:“陆哥哥在遗憾什么?”
陆洵笑道:“若他是个女孩儿更好,我大周以女子为尊,小无忧若愿意,我还能为他讨个皇女的头衔。让他一生金贵康健,无忧无虑过完此生。”
“可我无忧就是个男儿身。”月兮环住无忧的小手道,“我也不求他今生富贵煊赫,就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便好。”
陆洵望着她柔美的侧脸,欣赏了片刻后道:“你会是个好母亲。”
这时,白珠端来一碗蜜牛乳,呈给月兮:“姜姑娘请。”
“多谢。”
月兮接过盛牛乳的青瓷碗,奶白的牛乳还在碗中冒着热气,碗里的玉勺小巧玲珑,是专门给小孩备的。
她舀了一点牛乳,在唇边抿上一抿,味道清甜,温度刚刚好,一丝腥味也没有。
月兮舀了一勺匙,慢慢喂给无忧。
无忧很是乖顺,玉匙来,他就张口,鼓鼓腮帮吞下,又直直看着月兮手中的碗。
“陆哥哥,你们大周,可有什么不同于曌国的习俗?”月兮问道。
眼看就要入大周皇都,若是因她不懂规矩,不慎得罪了人,给陆哥哥添麻烦,就不大好了。
陆洵正在给无忧带好围衫:“倒也没什么特别,你不用拘谨,随心所欲即可,只不过。”
他抬头,“我们周国的女皇,若她不写了圣旨召见你,你便不要入宫去见她。”
“为何?”月兮又迷惑了。
“她疯了。”
“……”
月兮心中一惊,想着当今大周皇帝不是他的亲妹妹——凤毓么?
陆哥哥怎这么说她……
“殿下!陆大人!不好了!”
莺莺疾步跑过来,对二人道:“太后她腹痛不止,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眼下已昏睡过去了。”
“你……你说什么……”
月兮倏地立起身,端着青瓷碗的手颤栗,牛乳溅出数滴,落在她雪白的手腕上。陆洵剑眉微蹙,逐渐正色,他下了躺椅,把月兮手上的汤碗端过来,放在小案上。
四人匆匆赶到了袁后待的帐篷之中,帐篷内已有随军的医者,正在为袁后看诊。
袁后紧闭双目,躺在榻上,她的嘴唇发白干裂,面色如土,浑身都散发着暮气。
大夫蹲在榻边,附身为她把脉。
月兮站在一旁,手中紧紧捏着袖口边沿,陆洵望了她一眼,把怀中的无忧抱给兰枝。
他将月兮拉到方桌前,按住她的肩,迫她坐下,道:“不用太过忧心,依我看,你母后只是水土不适。”
月兮眼圈绯红,对陆洵道:“我担心李浥尘给母后下了什么下三滥的毒,迫母后离不开他的解药。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陆洵眉头渐渐紧锁:“他也给你下过毒?”
月兮心口一窒,慢慢点头:“嗯。”
朔月锁的疼如抽筋拔骨,她毕生难忘。
陆洵眼眸中墨意滚滚,他豁然蹲下身来,握住月兮的手,长指急不可待地搭上她的手腕。
“不过,毒已经解了。”月兮轻声道,“陆哥哥,你别忧心。”
陆洵一言不发,依然保持诊脉的姿势,待确认月兮身子无恙后,他才缓下脸色。
现如今她的身子娇弱些,却也康健。只是远不如她年少时,身子骨健壮。
陆洵站起身来,手掌上移,虚扶着月兮的发髻。
他终究迟了一步。
不过还好来得及。
为袁后医治的大夫诊毕,恭恭敬敬走到陆洵身侧,开口道:“殿下,夫人乃是水土不服,喝几济药调理调理,便无大碍。”
“我母亲,当真只是水土不调?”月兮站起身来,“她体内可有其它不妥之处?”
大夫道:“并无不妥。”
“有劳杨医士,拣最好的药材。”陆洵面上的郁色褪去,换上一张和颜悦色的面孔,对杨医士说道。
杨医士忙作揖:“殿下客气了,不用殿下开口,奴也会用最好的药材,给这位夫人调理身子。”
陆洵“嗯”了一声,看似露出满意的神情,回头对月兮道:“安心,你母亲不会有事。”
月兮点头:“多谢杨医士。”
杨医士忙道:“不敢。”
如今大周朝堂之中云波诡谲,风起云涌,摄政王陆洵手握兵权,把持朝政。整个大周上到女皇权贵,下到百姓童叟,几乎无人敢正面忤逆他。
更不用说他一个小小的医士。
杨医士说完,便由仆人领出去了。陆洵将莺莺和兰枝都遣下去,帐内只剩他们三人。
月兮走到袁后睡着的木榻旁,蹲下身来,望着袁后苍白的容颜。
一抹墨蓝身影移在她的身旁,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月兮,今后有我在你身边,你万事皆可放心些。”
***
夕阳西斜,为大周显京盖上一层织金,宽阔的道路上,马车辘辘而行,最终在一座偌大的府邸前停下,大门上悬挂了一块镶金牌匾,牌匾上刻着“御赐摄政王府”这六个烫金大字。
檐下铜铃被风撩起,叮咚作响。
月兮下了马车,只见乌漆梓木大门前整整齐齐跪满了人。陆洵从后头悠悠走来,怀中稳稳抱着无忧。
“这小馋头,就爱黏着我。”他笑着说道。
端正跪在地上的下人们,见到陆洵,纷纷以额触地,行礼问安。
“殿下大安,恭迎殿下回府。”
陆洵瞥了他们一眼:“都起来吧。”
一地人听了,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王府中的主事白珠走上前来,对陆洵道:“主子,府内诸事已安排妥当。陛下方才派人来问过,让殿下和姜姑娘回府后,一同进宫觐见。”
陆洵伸手,勾了勾无忧的鼻梁,“她不去,若水院安排好了?”
白珠细指微动,她自然知道自个主子说的“她”是谁。
除了跟随他一同回府的姜姑娘,还能有谁。
“主子放心,属下巡检了数次。”
“不错。”陆洵一手圈着怀中的孩子,一手伸过去,握住月兮的手腕,温柔道,“到家咯,月兮。”
月兮随着他朝大门行去,道路两侧的下人们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二人,在路过白珠时,白珠对她颔首和善一笑,月兮同以笑回敬。
视线错开,她扭头看向走在身前的陆洵,方才他一口回绝了女皇要她进宫的话,又让她想起之前他嘱咐她的。
除非女皇下圣旨召见,不然别去见女皇。
月兮蹙眉,难不成陆哥哥和女皇之间的关系,不大好么?
她一边思索,一边行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若水院前。
“今后,你住在此院。”陆洵停下脚步,道:“特地为你备的。”
月兮回神,望了眼“若水院”这三个字,又环顾四周,竟发现这是王府内的正院,整个院坐落在府邸的中垂线上。
“陆哥哥,这是?”月兮立在若水院的院门前,一脸懵地看着陆洵。
正院不都是一府之主住的屋子吗?
陆洵勾唇笑了笑,利落干脆地道:“这本是王妃住的院子,我未曾有妻,空着也是空着。”
不如你住。
“哦……”月兮轻抿了抿唇,“陆哥哥知道的,我自小喜爱舒适的住所,只要陆哥哥不怕今后的王妃会对此有所不满,我自是无异议。”
“不怕,你安心住下。”陆洵笑得双眼眯起,日光透过绿叶的间隙,碎在他轮廓完美的脸上。
月兮从他怀中抱过无忧,她的耳垂缀上了几片赧绯色,容颜愈发翡丽,往院内去了。
陆洵在原处,深深望了她的背影一眼,随着她进了院子。
这辈子,他的王妃,只能是她了。
他已经想了很多年,十五岁时便有了这样的注意。
***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东周的夏日来的早,院外的梧桐树上的蝉已开始高声鸣唱,微烫的日光铺在长长的回形长廊上,一道身影若飞鸦般掠过,疾步往若水院行去。
若水院中,月兮正在书房中,她立在木案前,手执狼毫,在雪白的宣纸上绘着什么。
“月兮,我进屋咯。”书房门外骤然响起陆洵的声音。
她执笔的手微顿,抬头朝门口看去,屋外阳光正盛,绚烂的光线如瀑,倾泻下来,将陆洵高大的身影,映在镂了海棠花的窗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