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男伎,“都起来吧,把东西抬上来。”
男伎们纷纷瞅着凤毓的脸色, 慢慢站起身来,门外走进来几个护卫,手中抬着一只大木桶,和两名衣衫一黑一白,呈着笔墨纸砚的男伎。
白衣男伎抢先一步,走到凤毓身边,黑衣男伎默默望了他的背影一眼,稳步朝月兮走去。
“夫人,奴是侍奉您作画的下人。”
黑衣男伎跪在月兮身前,恭敬地将盛着墨彩纸笔的朱檀木托盘抬到额前。
月兮低头,扫了一眼,那朱盘中的上好纸笔,轻声道:“起来吧。”
男伎站起身来,弓着腰,走到她的身边,将绘画用的物件,一丝不苟地铺开在案上。
他身穿墨色大袖衫,宽袖随着动作摆动,散发出淡淡的沉香。身形不似其他男伎那般瘦弱,看起来要健壮一些。
厢房的正中间,护卫将木桶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动,那只木桶宽大,足以容纳四五个人,桶面还氤氲升起细腻的白水雾。
月兮见之,有些不明所以,向凤毓问道:“夫人,我们是画……这个木桶吗?”
“当然没那么简单。”凤毓神秘地看了她一眼,命令那些女护卫,“把人带上来。”
女护卫们应声出去,不一会儿,押进来一个男人,护卫直将他押到冒着热气的木桶旁边,迫他跪在地上。
凤毓眼尾微微上挑,唇边漾起一丝玩味,说道:“今日我们便来画一幅,美男子出浴图。”
月兮愣了愣,目光移向木桶旁,跪着的那人,正是方才在栖梧宫前,被凤毓丢出宫外的男子。
她微张檀口,惊得说不出话来,直直望着那只木桶。
这,大庭广众之下,画男子的出浴图……
看来陆哥哥说的没错,凤毓确实是……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陛下何必如此百般折辱奴。”
跪着的男子抬头,脸庞坚毅,鼻梁高挺,一双星夜般的眼眸,直直盯着正座上的凤毓,视死如归,目露阴狠,像苍茫草原中的一匹恶狼。
“呵。”凤毓轻佻一笑,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笑话,她道:“祁烨,你莫不是忘了,你的命就是朕救回来的,若是没有朕,还轮的到你在这口不择言?”
她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冗长的紫纱裙摆,缓缓走到男子身前,伸出长指,挑起他瘦削的下巴。
“既然你的命是朕给的,那朕不准你死,你便不能死。死多么容易,朕还没欺负够你呢。不过朕也是慈悲为怀的,现下只要你现在同朕服个软,说一句,你错了,不该忤逆朕。朕便免了你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褪尽衣衫。”
凤毓俯下身子,她胸前的诃子承受不了那汹涌而下的压力,微微散开了些,正巧能让面前的人将里边美色瞧个五成。
祁烨的双手被缚住,双肩也被紧紧按住,压根就动弹不得,他冷冷地看着凤毓昳丽的脸,咬紧牙关,眼眸中满满地不屈。
凤毓微微挑起一侧的眉,松开他的下颌,悠然道:“扒了他的衣服,丢进去。”
“是。”
几个女护卫上前来,压住祁烨的手脚,就开始撕扯他的衣物。
衣衫破碎的声音响起,碎布漫天飞散。
“陛下!”
不远处传来月兮的一声呼唤,凤毓侧头,望向她。
月兮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陛下,这场比试,肹认输,是陛下赢了。”
凤毓一听,故作惊喜地睁大了眼,道:“哦?真的么?那嫂子可就要如先前所说,在此处挑选几个侧侍回府了。”
她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俏皮,像是个偶然捡了许多糖果的小孩。
“好。”月兮面上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袖中的手指微动,“那这……就不用在继续了罢。”
凤毓将目光移回到祁烨身上,祁烨已被扯开上衣,露出精壮分明的胸膛。
“停下。”她启唇,蹲下身来,女护卫们不再撕扯男子的衣物,依旧用力箍住祁烨的手脚。
凤毓居高临下,伸出纤长的指,抚上祁烨的薄唇,往下慢慢滑过喉结,捏住一颗紫葡萄。
祁烨地眉心拧成川字,凤毓凑到他的面前,长长的羽睫几乎与他相交。
“如此吧,什么时候答应做朕的侧侍,朕便不再欺负你。”
祁烨眼中泛起幽光,刚要开口,就被凤毓打断:“先别着急答复,好好想清楚再同朕说。”
凤毓轻轻拍了拍祁烨宽厚的肩,肆意大笑几声,“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去。”
说罢,她抬步款款回到座上,一掀宽袖坐了下来,对月兮说道:“嫂子,你可想好了,带哪些人回去?”
房内的木桶被抬了出去,女护卫将祁烨押解出门,月兮身边的黑衣男伎也将案上的纸笔收拾好,退出房内。
此刻双臂上的鸡皮疙瘩还未散去,月兮僵硬地笑了笑,道:“陛下莫急,肹还未选好,我再好生瞧瞧。”
“好呀,不急,嫂子慢慢看就是。”
凤毓又执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饮了起来。
房中的男伎舞的舞,唱的唱,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月兮轻抿了几口茶,觉着浑身不大自在。
她从小虽也爱闹,但毕竟养在深闺,是父皇和母后珍屋贮之,以琼浆玉液浇灌长大的金枝玉叶。方才这一幕,她属实是第一次见所见,如此荒唐的景象,已足够让她消解许久。
月兮放下茶瓷,同凤毓说了声,想要出去透透气儿。
凤毓已有些醉意,身子倚在案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她。
她松了口气,走出房中,白珠就候在门外,见她安然无恙,上前道:“姜姑娘,没事吧。”
月兮摇了摇头,问道:“你家大人回府了么?”
“还未。”白珠答道。
一缕霞光照在檐下的铜铃上,铜铃随风,叮咚轻摇,月兮抬头望去,夕光洒在她的面上,为她莹雪的肌肤敷上一层暖光。
月兮收回眼色,小步走出廊道。
陆哥哥未归,看来她这边纳人,是不可推辞了。其实收几个人也没什么,左不过能留在王府帮衬着其他人,可眼下令她忧心的是,陆哥哥与女皇之间,确如传言那般心有芥蒂,女皇明面上是要送她人,实则是让那些人借此混入王府,充当女皇的耳目。
“白大人,陪我去院中走走。”月兮步子缓慢,往庭院中行去,白珠跟在她的身后,答了声是。
庭院中假山曲径,拱桥流水,溪边盛开了一大片三色堇,黛紫的花瓣渐变微白,形状像是一只只蝴蝶。
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清香,月兮松下肩膀,俯身抚上了一叶紫瓣,轻嗅。余晖若纱网般落下,盖在女子的周身,精美的衣绸上像是渡了一层金。
白珠看着眼前这一景象,目光变得柔和,这样灵隽温婉的姑娘,也难怪主子会对她动心。
“弄死你个贱货,敢抢我们的活干,打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窸窸窣窣的杂响传来,将这美如画卷的场景打乱。
月兮闻声环顾四周,那叫骂声还在,伴随着混打的声音,她又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分辨出,那些声音似乎是从假山的另一头传来的。
本不欲去理会,毕竟这里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她初来乍到,还是少招惹事端为妙。
刚想招呼白珠往回走,却见一人从假山中仓皇逃出,不慎脚一歪,趔趔趄趄跌落在三色堇花丛之中。
紫瓣纷飞,那人从花丛中仓皇抬头,他身穿黑色素袍,固发的木簪已落,发丝散乱,一身狼狈。
正是方才在厢房中,为她布上笔墨纸砚的男伎。
还未来得及逃,假山内又紧跟着冲出三名男伎,逮住那黑衣男伎就是一顿踢打。
口中还念念有词。
“贱货,让你抢功劳。”
“方才那活是我们的,你也敢偷。”
“还指望陛下看上你是吧,也不照照镜子。”
黑衣男伎蜷着身子,任由他们打骂,愣是咬唇一言不发。
月兮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唤了句:“住手。”
三名男伎回头望过来,见到她,嚣张的气焰立马熄了不少。
前不久,他们三亲眼看见女皇领着这名女子进了厢房,女皇从前甚少带人来教坊司,今日却为这名女子破了例,想必她的身份定不简单,是他们万万吃罪不起的人物。
他们弯腰赔笑:“这位夫人,请问有何贵干?”
月兮看向地上被打的男伎,道:“这个人,我要了。”
***
回到摄政王府时,夜已深蓝,明月相照,清泉桥下。
陆洵还是没有回府。
月兮拖着疲累的身子,踱过石桥,往若水院走去,黑衣男伎紧跟在她身后。
在快要下桥时,她不慎一脚踩空,伸手去抓玉栏也没来得及抓住,身子向前扑去。
白珠吓了一跳,刚要伸手去扶她,面前掠过一道黑影,速度快得惊人,拦腰就将月兮抱在怀中,扶正了她的身子。
月兮抚了抚有些胀痛的晴明穴,抬头望向面前的人。
银白的月光落在她的眸中,明亮剔透。
黑衣男伎的目光与她相接,飞快放开了她,道:“主子,奴冒犯了。”
他的额前冒出细汗,双臂也在微微颤动。
月兮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男伎犹疑了片刻,伸出手,挠起衣袖,露出两条赤.裸的臂腕。
他的手腕上布满了肿痕,纵横交错,像一条条带血蜈蚣。
月兮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唇:“这些也是那些人打的?”
男伎摇头,道:“是教司坊的管事打的,她们……嫌我不愿伺候人。”
月兮沉默下来,看着他臂上的伤。
女皇说过,教坊司的男伎随她挑选,她选了他带回府中,正是因为撞见他被打,倒不是心疼他在教坊司过得辛苦。
而是这样的人,是线人的几率会小些。
这一身伤,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刚想说些什么,只见男伎身后的门骤然打开。
陆洵从门外慢慢走来。
“月兮,听说你带回来一个侧侍?”
语气闲适中带着微酸。
第62章 秦徊 心有不甘。
白珠弯腰行礼, 道:“主子。”
“陆哥哥。”月兮向前移了两步。
银白的月光落满了整个院落,紫藤花在花架下微荡,陆洵踏着清风而来, 墨蓝衣绸扬起。
他走到月兮身前,褪下外袍覆在月兮身上。
月兮身上穿着的纱衣明贵却单薄,现下深更半夜, 雾露重重,空气中夹着凉爽, 他还是怕冻着了她。
“陆哥哥去了这么久,可是有要紧事么?是不是李浥尘他……”月兮问道。
“嘘。”
听了那个让人不悦的名字, 陆洵制止她再继续说下去,手上不紧不慢地为她系着袍上的衣带。
黑夜中, 那名男伎立在他们身后,目光幽暗了几分, 却无人察觉。
系好带子后,陆洵问道:“今日, 她吓到你了?”
他问得轻描淡写,藏在袖中的手指默默紧了紧。
“不算被吓到,吃惊倒是有些, 周国的女子豪迈十足,与曌国, 当真一点也不一样。”月子摇头,笑着说,“不过依我看, 陛下她,虽行为大胆,但也不失可爱, 她并没有刻意为难于我,我今日在教坊司的时日长,玩得有些累了。”
陆洵望着她,眼含笑意,静静听她说完,牵起她的手腕,往若水院行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水土,养出来的人自然也不同。”
“嗯。”
月兮点头,赞同他说的话,各国有各国的法制和信仰,周国以女子为尊,所以女子在周国,就像男子在曌国。
“不过她到好,见不得我自在,硬是给你送了个侧侍过来。”
这话说的,怨怼中带着几分醋意。
月兮藏住笑意:“陆哥哥又胡说,侧侍在曌国是妾的意思,我又没娶人家,怎叫侧侍。”
陆洵轻笑:“我若是曌国人,一生一世也只娶心悦之人,但愿我未来的王妃也只有我一个夫君罢。”
“月兮,你说是不是。”他加了句。
月兮连忙应道:“是是是,陆哥哥今后一定会与王妃伉俪情深,一生一世的。”
“那就好。”尾音悠扬。
空中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少倾,月兮望了陆洵一眼,问道:“陆哥哥,边境那边,还好吗?”
她没忘记这事。
陆洵微微侧头,语气轻松:“没什么大碍,有你和无忧在我这,他可不敢对大周发兵。”
月兮一怔:“呃,我细想过,那日我就这样走了,李浥尘眼下必定恨极了我。陆哥哥你莫要太过高估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怎会,月兮,他爱你。”陆洵顿住步子,垂眼望着她,“否则,他早就领兵攻打大周。怎会过了大半个月,还无所动静。”
“你很好,不要太妄自菲薄。”他怜惜地抚了抚月兮柔顺的发髻。
月兮叹了口气,道:“从前我也以为他对我尚有余情,可自从那日,陆哥哥你从赵河手中将我救走,后来我回到宫中,他不分青红皂白,将一切过错推到我身上,肆意羞辱折磨我数月。”
“我便歇了那些心思,再也未想过后来他待我好,也不过是为冤枉了我而愧疚。”月兮继续说道。
夜凉如水,周遭静悄悄的,偶尔响起几声蛙鸣,月兮的声音若林籁泉韵,轻声细语,入耳动听。
陆洵一边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
李浥尘爱她,他是知晓的,他算到李浥尘不舍对她下狠手,这才走了那步棋。如此,也正好让月兮对李浥尘死心,届时,他便可将她连人带心,接到大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