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前站着两个人, 见李浥尘下车,朝他们走来。
月兮被李浥尘裹在怀中,她透过斗篷边缘的兔绒毛, 看清了来人。
是很久不见的玄朱和玄墨。
“放我下来。”
月兮捏了捏李浥尘的衣,说道。
李浥尘低头看着她:“能走得动路吗?”
他神色自若。
而月兮的脸立刻发起烫来,微微挣扎重复道:“放我下来,唔,有人。”
李浥尘没说话,放下她,一手扶上她轻轻颤栗的腰肢。
玄朱和玄墨已到二人身前,他俩一同单膝跪下,对李浥尘道:“主子。”
“起吧。”李浥尘道。
“是。”
玄朱和玄墨站起来,看着他怀中的月兮。
“三殿下,许久不见。”玄墨朝她拱手。
“夫人。”玄朱面无表情,低头唤了一声。
两个人的脸上均无惊讶之色。
月兮颔首:“许久不见。”
李浥尘垂眸看着怀里的姑娘,扶着她的身子,朝府里走去。
“我想让你见的那人,就在府中。”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刚进府门,就看见一个姑娘,匆匆忙忙地从抄手回廊内小跑过来,她的手上还挽着另一个女子的手臂。
那个女子跑不过她,落在她的后头一点,几乎是被她拉着前行。
“主上——”
小姑娘边跑边喊,脸上满是欣悦的笑容。
正巧今日云销雨霁,冒头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如渡金光,像一只欢快的鸟雀。
她越跑越近,到了李浥尘身前不远处时,才看清,李浥尘的怀中藏着一名女子。
她当即怔在原处,上扬的唇角瞬间就像被冻住一样,笑容也僵在脸上。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月兮,月兮也在看着她。
这个姑娘瞧着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发垂髫,还未绾髻,几分稚嫩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小姑娘的眉眼,与月兮有个五分相像。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尤其是那双眼,像极了豆蔻年华时的月兮。
灵动且溢彩流光,是一双含情眼。
“你,你是谁?”
小姑娘伸出手,指着月兮,她的细眉紧紧蹙在一起,语气不善地问道。
月兮神色平静,抬头看向李浥尘,李浥尘安慰似的看了眼月兮,望向那个姑娘。
“不得无礼,她是我夫人。”他道。
小姑娘听了懵住,低声念叨了一句:“夫人……怎么会……”
“阿晚。”
她身后的女子喘过气,平稳气息后唤了她一声。
阿晚回过头,两眼泪汪汪地问那名女子道:“大夫人,她真的是主上的夫人吗?”
女子捂着胸口,朝月兮望过去,一双明亮的杏子眼立刻变得水润起来。
白皙的眼圈也像是涂上了胭脂,红红一圈。
她没有回答阿晚的话,松开阿晚的手臂,慢慢向月兮走来。
每走一步,薄薄的眼眶中就掉下一滴泪,划过空中如一颗明珠。
月兮原本有些不明所以,可看那个女子流泪,她的心中竟莫名微堵,渐渐难受不已。
那个女子走到她的身前,哽咽开口道:“月兮姐姐……”
月兮拢眉,问道:“你是?”
“是我,霏霏,月兮姐姐,我是霏霏!姜霏霏。”
霏霏伸手握住月兮的手心,脸上的泪水越流越凶。
“你说什么?”月兮不可置信地瞪着这个面容陌生的少女,“你是霏霏?”
“嗯嗯!”霏霏连连点头,“月兮姐姐,我是。”
***
夜晚,洋州府兰院中。
寝屋内的素锦丝帘落下,遮住窗外的夜色,朱红刻福纹小桌上摆放着一盏铜兽香炉,清甜的蜜桃香渗透在空气中,闻一下,就像咬了一口多汁的桃子,沁人心脾。
月兮身穿雪白的寝衣,躺在床榻里侧,她柔软光泽的乌发整齐洒在软枕上,侧头看着同她说话的霏霏,目光温柔。
拔步榻的浅紫床帘撂地,将二人罩在帷帐内。
霏霏细眉若柳叶,莹润的杏子眼,桃腮嫣红,朱唇一张一合,她靠在枕上,同月兮述说这些年自己的所见所闻。
月兮伸手,抚上她温软的脸颊,微笑地看着她,静静听她娓娓道来。
霏霏的面容,全然不是月兮记忆中的面容,初始这个女孩说自己是霏霏时,月兮是不信的。
毕竟,那时她抱着霏霏的冰冷的身子,霏霏在她怀中就已经断了气。
人死,还怎么复生?
然而这个少女,却能与她说出许多小秘密,那些只有她和霏霏知道的小秘密。
她们的从前,这个少女都能答得很细致。
如此,月兮渐渐有些相信了,霏霏说她也不知为何,某一日醒过来,竟重生到了一个快要溺死的女子身上。
她也百思不得其解了许久,确定没在做梦,才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许是上天觉得她可怜,命不该绝,就重新给了她一次为人的机会,让她活下去。
月兮也想,或许确是如此。
她的手抚上霏霏的头发。
霏霏自小父母双亡,长大后好不容易能遇上良人,结果却被歹人扼死,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月兮姐姐,事情就是这样,我逃离本家后,阴差阳错撞见了殿下的马骑,是殿下救了霏霏。”
霏霏侧头,虚枕在月兮的手掌上,脸上带着软软的笑意。
“这些年,你受苦了,霏霏。”月兮示意霏霏睡下,她把棉被盖在霏霏的身子上,道:“姐姐也很庆幸,上天有眼。”
霏霏躺下,凑到月兮身边,抱住月兮。
她眼角微微湿润,抬头问:“月兮姐姐,这些年姐姐的日子好过吗?二,二公子他没有再刻意为难姐姐吧?”
月兮复拥住她,道:“好过许多,姐姐还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哦?姐姐有孩儿了?可我怎么没听二公子说过,殿下也没讲过,只说姐姐现在身子康健……”霏霏疑惑地说道。
月兮顿了顿,想起还病着的无忧,表情微凝,霏霏瞧出了她面色不虞,轻声问:“姐姐,怎么了?”
屋里响起一声烛花爆,月兮摇摇头,温柔地说道:“没事儿,天色很晚了,我们早些睡吧。”
她不愿说,霏霏也不强求,答应了一声好,缓缓闭上眼。
不远处凉凉夜色中,几道黑影跃上乌青的房顶,其中一人的发中别着一支竹玉簪,正是陆洵。
他以黑布蒙着面,俯瞰整个洋州府,目光冷峻。
***
翌日清晨。
月兮感觉身上有个重物压着自己,她迷迷糊糊睁眼。
“霏霏……”
而看清楚身边的人时,却是一惊。
李浥尘一手紧紧抱着她,一手搭在她的腰间。
他的脸离她极近,近得她能数清他浓密鸦长的乌睫。
只是他合着的眼下,略有几分黛色,瞧着似乎一夜未眠。
月兮望了眼四周,是李浥尘的寝居梅院,准确来说,是她和李浥尘的寝屋。
昨日若不是她与霏霏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原本她会歇在此处。
只不过,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把她弄回来的。
月兮撇了撇嘴,慢慢转过身去。
身后的男人貌似清醒了些,他靠过来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回怀里,与她的身子紧紧相贴。
月兮拍了拍他的手臂,还没开口,就听见他沙哑低磁的声音。
“我让玄朱抱你出来的,再睡会。”
耳垂上一片湿润,一直蔓延到脖颈深处。
月兮难耐地扭了扭身子,被他吻过的地方一片潮红,衣襟微微敞开,里头的肌肤如雪,且香软。
李浥尘回到她的耳畔道:“月兮,我好困。”
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
一只微凉的手伸进她的衣里。
第76章 馒头 羊脂暖玉
月兮的身子僵了僵, 下意识想要拨开他的手,但是一想起无忧还在病中,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千里迢迢从盛京来到南境, 不就是为此而来么?
月兮闭上眼,翻身勾住李浥尘的颈,缓缓贴上他的唇。
此时她的一侧衣襟已散落大半, 纤美的弱肩,精致的锁骨, 细白的手臂,一览无余。
那只带着凉意的手伸进了她颈项边的衣衫里, 触及的肌肤发痒,惹得她浑身轻颤, 手中不由得揪住李浥尘脑后的乌发。
她的一切都落入了李浥尘的眼底。
李浥尘在月兮的颈项上戴了一枚玉,他握住她的手腕, 支起身,在昏弱的天光下看了眼她右臂上的命线。
那条命线由月兮的上臂中间, 退至了她的臂弯,而且颜色也变成了淡淡地姻粉色。
长指勾住她散开的衣襟,为她穿好衣衫后, 搂住她的腰,李浥尘侧头薄唇擦过她的下巴, 埋入她的脖颈中睡了过去。
身边的人不在有动静,月兮有些惊讶地睁开眼,拾起颈项上的那块玉。
是从前他给她的相思同心扣, 但好像又不是。
月兮以指腹轻轻摩挲着玉面。
玉扣的样式没变,刻的“清月”二字也没变。
只是这材质,似乎比从前那枚扣子更好, 玉石润泽,摸起来也带着暖意,是枚上好的羊脂暖玉。
近闻,还能嗅到浅浅清香。
月兮没有多想,她放下玉扣,便闭目养神,这几日她真的有些疲倦。
***
天光大亮后,月兮再次醒来,身边已没了李浥尘的人影,只留了玄朱伺候她洗漱穿衣。
月兮整理好后出门欲去寻霏霏,方到庭院中,就看到霏霏手腕上挎着一个篮子,她身后还跟着数名小厮,一人手里挎着四五个篮子,像是要去做些什么。
“霏霏。”月兮走过去,问道:“你这是?”
她低头看了眼霏霏手中的篮子,篮子上盖着白棉布。
霏霏抿唇笑着,掀开白棉布,篮子里的白气腾腾冒出,露出十几个精巧的素面馒头。
“月兮姐姐,我正巧要去给外头的灾民送些粮食。”
“灾民?”月兮眨了眨眼,她从盛京过来南境时,一路上确实瞧见了不少灾民。
如今这世道不安稳,国家分裂崩离,又天降大祸,百姓难免遭不住。
“霏霏,我与你一同去。”月兮道。
“好呀。”
霏霏点头,一手挽住月兮的手臂。
她身后的阿晚见此,嘟起嘴嘀咕道:“大夫人卯时一刻便起了,你却睡到个日上三竿……”
霏霏听了不经皱眉,回头说:“阿晚,说什么呢,昨日姐姐长途跋涉来此,多歇息有何不可。”
“大夫人……”阿晚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看着霏霏。
月兮却对阿晚的话无动于衷,接过一个小厮手中的篮子,温婉地说道:“霏霏,我们走吧。”
“嗯。”霏霏连忙朝月兮颔首,更是挽紧了她的手臂,“姐姐莫放在心上,这小姑娘,之前瞧她长得有几分像姐姐,我便自作主张带回府了,晚些我好好教教她。”
月兮瞥了眼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微笑道:“她年纪尚小,我不会放在心上。”
两姐妹手挽手朝门外走去,阿晚看着她俩的背影,眼眶内的泪珠子噗噗往外冒,一颗颗砸在地上。
打她进洋州府,大夫人待她好如亲妹,府里的下人也对她恭维得很,平日里打照面时就像对待千金小姐一样,连日常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主上都愿意多看她几眼,偶尔还能回应她的几句问话。
她就没受过今天这样的委屈。
好像自从那个夫人来了以后,所有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玄朱在一旁看着阿晚掉眼泪,面无表情提醒道:“阿晚姑娘,记住自己的身份。”
话毕,她转身跟上月兮,被一众人落在后头的阿晚听了玄朱的话后,更是咬着手帕跺了两脚地,脖子都气红了。
一行人来到拱形圆楼建筑前,月兮立在大石门下,远远望过去,圆楼大概有三层,足足有四个洋州府那么大,每个楼房里都住满了人,挂满了衣衫。
据霏霏说,这里主要容纳的是北边逃过的难民。
月兮和霏霏越过石门,不知谁率先发现了他们,大喊一声,一些老弱妇孺顺声望过来,立马围了上来。
“大夫人,您来了。”
“大夫人来了,大夫人又给我们送吃的来了。”
霏霏笑道:“大家别急,一个个来,都有的。”
她说着挽起衣袖,吩咐小厮们打开篮子,再亲自给难民们发馒头和自己做的驱寒汤。
月兮跟着霏霏打下手,她一边发馒头,一边仔仔细细环顾了四周一眼。
周围的难民大半都是妇孺,很少有成年男子,且他们个个都面黄肌瘦,唇白体弱,衣衫褴褛,还有一些妇人怀中还抱着尚在哺乳期的孩子。
满目满眼都映着“可怜”二字。
月兮脑中浮现出饿莩千里的场景,眼下只觉得这个江山,满目疮痍。
馒头发得差不多了后,霏霏和玄朱又留下来,给那群妇孺问诊治病,月兮沿着圆楼的院落走了一圈,发现一个头上缠着棉巾的妇女,正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缩在角落中默默呜咽。
她怀中的男孩子举起瘦削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妇女的背,安慰道:“阿娘不哭,哥哥过几天就会来接我们回益州的,阿娘不哭。”
听到他说益州,月兮走过去,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那个妇人:“大姐,为何哭得这般伤心,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