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言听罢,兀自朝里面走去。
程复掩去心底那丝空落,只叹了口气,便往里面走去。
当徐妙言走到程复所指的房门前时,她停下了,没立马推开房门。
这么几年不见,不知道阿姐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她定了定神,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那个戴着斗笠的女子站在窗边,透过窗棂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当徐妙言看到那个女子的背影时便愣住了。
——这不是那日在河边把她救起来的那个人吗?
徐妙言绝对不会记错,现在这个女人的穿着打扮,还有身形,都跟那日河边出现的女人一模一样。
尤其是垂至腰间如瀑的乌黑长发!
原来,程复的那个朋友,就是她的阿姐徐襄么?
程复先说了句:“你们姐妹二人多年不见,好好说会儿话吧。”说罢便出去了。
徐妙言不敢相信的看着女人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问:“你真的是阿姐?”
徐襄抬手,摘下斗笠,接着又取下面纱,接着缓缓转身,直到整张脸都清晰的映在徐妙言的眼里。
徐妙言登时僵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徐襄朝自己走来。
徐襄走到徐妙言跟前站定,细细的看着徐妙言的脸。之前她见过徐妙言好几次,只是都是远远见着,并未走近过,这次,是她第一次真正这么清楚的看到这个妹妹,看到这张与她像极了的脸。
徐襄笑了一笑:“阿妹,好久不见。”
这一声阿妹,唤起了徐妙言久远的记忆。
尽管声音早就不似当年,可给徐妙言的感觉还是不变,这确确实实是她的阿姐。
“阿姐,没想到,真的是你!”徐妙言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她既激动又兴奋,握住了徐襄的手。
“阿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你既然活着,怎么没回来找过我们呢?——还有徐夫人,你去看过她了吗?她……”徐妙言忽然不说下去了。
因为救她,徐襄下落不明,徐夫人才疯了。说到底,这是因为她。
徐襄微微勾了勾唇角,反握住徐妙言的手:“我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你也不要自责。”
“可是我……终归是因为我,可是阿姐,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啊?程复他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你还活着?”
徐襄道:“若他知道,我阿娘就不会一直是那个样子了。”
“那么,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呢?你过的怎么样?好不好?有没有受苦?”
徐襄是千金小姐,一直高高在上,纤尘不染。她真担心,她这些年过的是不好的。
徐襄淡淡一笑:“过的好与不好,现在都过去了,咱们不是马上就能迎来黎明了吗?我们也不用继续不见天日的活着了。”
“阿姐……”纵然徐襄没有多说,但看着她说这话的眼神,徐妙言便已经明白了。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可苦楚一起涌上心头,她忍不住红了眼睛,眼泪夺眶而出。
“瞧你,咱们姐妹重逢是好事,你怎么哭了?”徐襄抬手帮她擦去眼泪,须臾,接着说道:“听说,你要嫁给谢玴了。”
徐妙言胡乱擦去脸上的泪,说道:“是,不过……”想来想去,徐妙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这是好事,你叹什么气?”徐襄道,“谢玴有权有势,嫁给他,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你看,他为了娶你,都愿意跟齐王联手,只为了还咱们徐家一个清白,他对你的这份情谊,真是难得。”
“不,他一直以为我是你,所以就算有什么,那也是对你的。娶我也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他的未婚妻子,但他以为我是徐襄,其实我不是……”
说到这个,徐妙言心里不免还会失落的。
是啊,所有人对她的好,都是因为徐襄,或者,以为她是徐襄。
徐襄听了,却只是笑了她一句:“傻丫头。”
“阿姐,你方才说,谢玴跟齐王联手?”
“是啊,谢玴和大长公主是母子,而齐王又是大长公主的亲弟弟,大长公主站在齐王那一头,不管谢玴有没有出动世家之力,就凭他跟大长公主的母子关系,谁不会认为他跟齐王会联手呢?所以谢玴所幸就做了这事。”
“原来如此。”
“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徐襄问。
“不是,他只是没说的这么明白而已。”徐妙言抬头对徐襄笑了笑,“今日能见到阿姐好好的,我死而无憾了。”
“真的么?”徐襄又问:“阿妹,如果,我说我想光明正大的做回徐襄,你愿意吗?”
徐妙言愣了愣,“阿姐,我不懂你的意思。”
徐襄笑了笑,放开她的手:“外人都不知道徐家实有两女,他们都认为你是徐襄,所以,我想做回徐襄,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个徐襄,阿妹,你觉得,可好?”
徐妙言怔怔的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徐襄,她这才发现,虽然自己与徐襄容貌相似,可跟徐襄相比,还是天差地别。
这么些年,她不知道徐襄都经过什么,只是眼前的这双眼睛,熟悉,却不似曾经了。
见徐妙言不说话,徐襄道:“怎么了?是不愿意,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妙言怎么可能没听懂?
外人不知道徐巍有两个女儿,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徐襄,可是真正的徐襄回来了,那就意味着,她不能继续以徐襄的身份存在了。
“阿姐的意思,是要回关于徐襄的一切吗?”
“难道,我不应该吗?”徐襄的脸上仍是淡淡的笑容,可徐妙言看着却再没了儿时的那份明净,“毕竟,我才是真正的徐襄。你将属于徐襄的一切还给我,你便可以做自己了,阿妹,你不想做回自己吗?”
第95章 我不愿意。
多年不见, 徐妙言以为,她和徐襄姐妹二人的再度重逢,会是一场喜悦的相聚。她本也是高兴的, 这怎么能不值得高兴?曾经对她最好的阿姐, 唯一的血缘至亲还活着,她怎么不高兴万分?
可是不等一番姐妹情深,好好诉诉这多年的悲欢,就像儿时那样,徐襄便跟她说,让她做回自己。
徐襄的意图, 她又如何不知?
片刻,徐妙言问道:“阿姐说的要做回自己, 就是要我消失吗?”
“消失?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我怎会让你消失?”徐襄抬手轻轻勾起她脸侧的碎发, 别在她的耳后,“阿妹,你觉得,我要你现在的身份, 就是要让你死吗?”
“正如阿姐说的,别人不知道徐家有两个女儿,阿爹从未真正承认过我, 如果阿姐要做回真正的徐襄, 那就要替代现在的我。”徐妙言苦涩一笑, “可如果阿姐替代了我,那我该怎么办呢?”
徐襄顿了顿,道:“只要你听我的话,我自会好好安排你的。”
“为什么?”
徐襄不解:“什么?”
“为什么你要选择在我要嫁给谢玴的时候与我相认?”徐襄既然一直活着, 不曾与她见面,也从不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如今突然选在这个时候回来,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想要回她的身份和一切?
徐襄听罢,笑了笑:“阿妹,你这话的意思,是在质疑我吗?还是说,你喜欢谢玴,担心我会对他做什么?”徐襄审视着徐妙言,想从她脸上看到答案,“可是阿妹,你别忘了,虽然你也是阿爹的女儿,可你阿娘微贱,在徐家更是无名无分,连阿爹的通房都算不上,你自然也不是被阿爹承认的女儿,当初,可是我求阿爹阿娘将你接回徐家,让你留下的。”
没想到,徐襄会跟她算这样的账。
这一刻,徐妙言真正清楚,眼前这个女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性情纯良的徐襄了。
须臾,徐妙言说道:“我不愿意。”
徐襄眉心微微一蹙,似乎没想到徐妙言会拒绝她。
“阿姐,不管你带着什么盘算回来,但你刚才说的,我不同意。”
见徐妙言语气坚定,徐襄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轻,但笑容里根本没有多少感情。
“阿照,在我的记忆里,你从未拒绝过我的任何要求。今天还是第一次。”
“是。曾经那是因为,你是对我最好的姐姐,所以当初你不愿和谢玴定亲,叫我假扮你去跟他见面,甚至说到时候让我代替你去跟谢玴成亲,你则跟程复私奔,这我都同意,我都去做了。”徐妙言说道,“可以前你对我好,并不能成为你如今就要剥夺我自由的理由。我即便不曾被阿爹承认过身份,即便曾经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当牛做马,那也不代表我真的什么都能顺从。”
徐襄简单的一句要她做回她自己,可事情怎么可能真有这么简单?
她并不愚蠢。
“我的阿照妹妹如今也学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徐襄瞥了她一眼,转身看向窗棂外的天空,“这几年,虽然梁氏待你刻薄,可你总归有程复和徐凌这两个人护着你,可是我呢?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徐襄的声音很轻,却又很冷很悲哀。
她只顿了顿,便又继续说道:“当年我为了带你回去,分道之时,我并未成功逃脱那二人的股掌,我听到他们说要把我卖到勾栏里去,做以色侍人的事情。我怎么肯?我出身高贵,冰清玉洁怎可能容人践踏?所以,我便想死了,一了百了,但我没死,我受了重伤,上天还是留了我一口气,让我被一个猎户发现了,他带我回去,治好了我的伤,但他又玷污了我,又让他带来的几个男人一起玷污了我,还将我发卖给别人,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可那年我不过十二岁而已,他们就这样对待我,他们都该死,都该下地狱!”
徐襄说到最后,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眼神里的恨意愈发浓烈。曾经的那些日夜,是她永远都不能忘却的耻辱和痛。
徐妙言根本不知道徐襄经历了这些事情,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徐襄的背影沉默。
徐襄稍稍平复了下情绪,接着道:“上苍可怜我,又不可怜我,再后来,齐王的人找到了我,我开始了日复一日习武,我很想变得像那些人一样强,可是那样,手上就得沾满鲜血,不过我不在乎,只要能复仇,能为徐家翻案,能推翻外戚,什么都行。”
徐襄说罢,又沉默了片刻,才回头转身。重新看向徐妙言的时候,她眼里的情绪已经没有刚才的悲伤和恨,还有绝望和无助,取而代之的仍是淡淡的一笑,她没有如常唤她阿妹,而是唤了她的名字:“阿照,我本不用经历那些,如果不是我救你,遭受那些事情的就是你了,你欠我一条命,难道我现在问你要回我的身份,你都吝啬不给吗?”
“没错,你遭受那些事情,确实是因为救我,可是因为你救我,我就该一切都听你的吗?”
“你若是真不想听我的,我自然不会逼你。毕竟你我姐妹分别五年,感情不似曾经那般好也不意外。可你要想清楚了,谢玴需要的是一个对他有用的人,你待在他身边,可曾做过一件对他有用的事情?能帮谢玴的只有我,况且,跟他有过婚约的人也是我,我要回我的一切,不是在强迫你必须听我的,而是那一切本该就是属于我的。”
徐妙言何尝不知道徐襄这番话是在强词夺理?她不知道徐襄的目的,自然不会轻易答应跟她交换身份,即便她是齐王的人,那难保不会威胁到谢玴,假如真是那样,她就得跟谢玴商量。
她已经看不清徐襄,但她相信谢玴,谢玴若是知道了这个事,定有对策。
可虽然是这么想的,徐妙言潜意识还是觉得,事情恐怕不会像她想的这样简单。
片刻,她问徐襄:“你说你能帮谢玴,是什么意思?”
徐襄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知道,谢玴根本就不是谢凌和大长公主的儿子,他是假冒的。”
徐妙言一听,错愕的看向徐襄。
——谢玴的身世所知之人寥寥无几,徐襄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徐妙言的表情,徐襄又道:“你也不必讶异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事情,可若是这件事情一旦公开让人知道,你觉得谢玴还能拥有他现在的一切么?大长公主最疼的就是她的亲兄弟齐王,而且,大长公主也早就知道我的存在的,不然,你以为你那次去长安公主府,她为什么不对你起疑呢?因为她知道,而这一切,谢玴都是不知道的。所以你觉得,到底谁才是笼子里的那个人呢?”
徐妙言默然,久久都没有说话。
“阿照,我深得齐王信任,假如是我跟谢玴成亲,便能保住谢玴的一切。况且,那些长安城里的权贵,就包括谢玴这个人,要的都是听话有用的人,你觉得你是么?还是你觉得,谢玴跟你成亲,是因为对你有感情?别犯傻了,谢玴若真的那么简单就对一个女子动情,他早就死了不下千百回了,况且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初他对‘徐襄’殷勤,不过是因为阿爹的身份,能帮到他而已。”
徐妙言沉默了好一会儿,问:“这么说,大长公主知道谢玴的真实身世?”
“那倒不是,而且,连齐王也不知道,毕竟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不能所有事情都让其他人都知道,那样就没有意思了对不对?”徐襄说起话来依然轻言细语的,“我知道你是拿我当姐姐的,只是心不一定跟我们在一起了,可是阿照,就算你真的不愿意,不听我的也无妨,你成功嫁给谢玴之后,大长公主和齐王还是会找机会处死你的,到时候,属于徐襄的一切,最终还是会回到我手里。”
“为什么?”徐妙言看着徐襄,“为什么要处死我。”
“因为你跟谢玴一条心。他们知道你不会听从于他们,那就只能找个听话的顶替,他们需要随时随地的掌控谢玴,最能掌握谢玴所有事情的只有枕边人,你不懂吗?”徐襄拉住徐妙言的手,“阿照,我是真的在为了你好,只要你成亲当晚与我交换身份,我便会安排你去处,届时你便不用再面对这些复杂的事情,你可以过无忧无虑,衣食不缺,自由自在。况且,我知道你,是不愿过为人棋子的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