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清合观虽然收拾的干净整齐,但整个观里仍只有徐夫人一个人。徐夫人领了徐妙言进去,把早已烧好的茶水拎出来,又拿出两碟糕点,给徐妙言倒了一杯热茶,道:“你来的正巧,我刚煮好茶,想坐外边凉快凉快。”
徐妙言品了口茶,道:“虽然入夏了,可天气也不算有多炎热,夫人还是不要吹太多的冷风了。”
徐夫人听罢,顿了顿,忽然笑了笑:“现在倒是只有你在关心着我了。”
“夫人,听说程徐两家的冤情得以平反,夫人怎么不回长安去呢?”徐妙言试探着问了句。
“长安?”徐夫人的眼睛看着别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回去,应该也没有多大意思了。”
“此话怎讲?”徐夫人的话让徐妙言颇为意外,徐夫人一直以来养尊处优,这五年饱受折磨,如今能回长安,又怎会说这样的话了呢?
徐夫人笑容里几分失落,还有几分悲凉:“在这里住的久了,大概也是住惯了吧,这里清净,无人打扰,也不用见太多让人看了恶心的事情。长安,不回去也罢了。”
徐夫人这番话说的坦然自在,仿佛真的放下了。
徐妙言不知道徐夫人何时有这样的转变的,莫不是疯病好的时候转变的?
徐夫人知道徐襄这几年的遭遇吗?
不过这些徐妙言也不会问,假如徐夫人知道了,再提便是伤口撒盐,如果不知道的话——那还是不知道的好,也省的难过。
没聊这么几句,她们便听到观门好像被人推开了。她们二人听到动静,便一起过去看看。
没想到,来人是徐襄。
徐襄身后跟了两个手下,她虽身着素装,但看起来依旧是那样妙丽,忽然一见,又好像是曾经那个耀眼漂亮的徐襄。
可一细看,却又不是了。
徐襄看到徐妙言,似乎并不意外她在这里,她吩咐两个随从等候在门外,关上观门后,她便朝她们走过去,看到徐妙言,莞尔一笑:“你果然在这里。”
虽然徐襄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徐妙言已经知道,徐襄对她的行踪早已了如指掌。
徐夫人看到徐襄,有些意外和欣喜,刚想上前去,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的欣喜逐渐消失,准备迈向女儿的步子也停住了。
徐襄来到她们二人跟前站定,先是看了徐妙言一眼,又对徐夫人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礼:“女儿拜见阿娘。许久未见,阿娘可想襄娘了?”
“千里迢迢的,你跋山涉水来看我,有这份心意,也便够了。”
徐襄见徐夫人似乎并不大欢喜的样子,也不觉意外,只道:“看来,阿娘还是嫌弃了女儿。阿娘,你真的就想为了那些事情,再也不想理会女儿吗?”
徐夫人听罢,只淡淡的笑了笑,但不过那笑意更多的是痛心,“你何来这话?只是,不敢劳烦都护夫人,来看我这糟老婆子。”
徐妙言见这母女二人竟然开始争锋相对,便觉奇怪。
徐夫人和徐襄之间的母亲之情是最好的,徐夫人疼爱极了徐襄这个女儿,可是如今,怎么会对徐襄如此态度呢?
“阿娘若是不想原谅女儿也罢,不愿跟女儿回长安也罢,难道阿娘不想陪伴女儿,看着女儿的孩子平安出世吗?”
此话一出,不仅是徐夫人,连徐妙言都备觉意外。
“你说什么?”徐夫人问了一句,又看向徐襄还未有任何变化的小腹,颇为意外,“你竟有身孕了?”
徐襄低头轻轻抚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看着徐妙言笑了笑:“是啊,已经一月有余了,所以我这才千里迢迢赶过来,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
“孩子是谁的”纵使是听到徐襄有了身孕,徐夫人也没有半分欣喜。
“还能是谁的呢?我是谢玴的妻子,这腹中孩子自然是谢玴的。”
徐妙言怔怔的盯着徐襄的肚子,不敢相信这么快谢玴便有孩子了。
徐襄靠近徐妙言,拉起她的手,浅浅笑着:“阿妹,你要做姨娘了。”
徐妙言沉默片刻,抬头问徐襄:“这是真的?”
“阿妹指的是什么?是问我肚子里有没有孩子,还是问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呢?”徐襄低低叹了口气,拿着徐妙言的手附上她的肚子,“这确实是谢玴的孩子。”
徐妙言脑袋里嗡嗡的乱作一团,她的心更是乱极了。分别不过一个半月,现在徐襄却来告诉她,他们之间有孩子了。
难道只要是有徐襄的这张脸和这个身份,他真的就不在乎这些吗?也能坦然的和别人随便成婚生子吗?
徐夫人瞧着徐襄,脸色分不清是喜是怒,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盯着徐襄。
徐襄对徐夫人的怒气视若无睹,道:“阿娘,你我母女之间的事情,稍后再说可好?我要跟阿照妹妹说点事情。”
徐夫人默不作声,只将脸撇向一边,似乎不肯接受这样的事情。不过她知道徐襄什么意思,不过片刻便往里面去了。
徐襄说罢,拉着徐妙言,语气温和的说道:“你我毕竟是姐妹,不论如何,我都不想伤你性命,你也不要总是疑心我的用心。”
“你说我们毕竟是姐妹,可你却在我身边安插了人监视我,阿姐,你是不信我会好好的放弃了一切是吗?”
“看来,你是知道林嫂的事情了。”徐襄叹了口气,“其实我这么做,也是担心的性命,如果不是我,大长公主他们早就知道你的所在之地了。”
徐妙言冷冷一笑:“那我还要感谢阿姐你的维护之情了?”
徐襄也不去解释:“我确实不放心你,但我从没想过要你死,我只要你安安分分的。”
“难道我还不够安分吗?”徐妙言只觉得可笑,“从自始至终,我被你们利用,你们告诉我那是为了所有冤死的人,你当年救了我,我一直觉得,这都是我亏欠你的,那些事情是为了你在做,我没有怨言,可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只是你们容不下我!”
第99章 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你。……
徐襄说道:“阿照, 你要明白,我也有我的难处,在那些权势滔天的人之间, 我们除了臣服,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们当成棋子玩弄吗?之前徐襄的身份是你们强加给我的,后来要回去了,也不肯放过我吗?”
徐襄:“我们之间没必要去争论这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
“过去?你觉得已经过去了吗?”
徐襄顿了顿,继续说道:“好,那我们现在不说这些。现在我们姐妹是回不到从前了,只是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都要告诉你我从未想害过你的性命,我是想要你活着的。”
不算徐襄如何说, 徐妙言都只是看着她冷冷的笑了笑, 道:“不如阿姐还是直说了吧, 千里迢迢赶来甘泉镇,不会只是为了跟我说这几句话吧?”
徐襄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她也不是十分意外,她早就有这样的准备了。更何况她回甘泉镇, 也确实是揣测若是徐襄还有什么想法,会来甘泉镇见她。
纵使徐襄说的冠冕堂皇,可事到如今, 徐妙言怎么可能还会相信徐襄的只字片语?
徐襄道:“你若觉得我还有别的目的, 那也只是想为你找一个别人都找不到你的安身之所, 保全你的性命。”
“那么阿姐不妨说来听听,这天下之间,还有什么地方是能容我,能保全我性命的地方的?”
徐襄顿了顿, 接着说道:“西州。”
徐妙言一听,冷笑:“原来在阿姐看来,整个中原都容不下我了,只有将我送出关外,与长安与中原远隔千里,才能保全我。不知道阿姐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保全我,还是觉得,把我放在关外,比放在中原让你放心?”
徐襄没正面回应她这句话,只道:“西州离庭州不远,安庭节度使与程家是表亲,不过不甚有人知道,你去了那里,那儿的人会照应你的,虽然关外不比中原,但你在那里,会有人照应你的,你不会受苦,这样,总比待在中原担惊受怕的强。”
徐妙言冷冷一笑,不再看徐襄一眼,也不再多言一句。
徐襄想了想,又道:“你不肯离开中原,许是因为挂心谢玴吧?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实话,谢玴那个人,不属于你,他的眼里和心里只有自己,不然,他在知道我并不是你的时候,早就逼我说出你的下落,来寻你了。可是他没有,他宁愿将错就错,因为这样对他才最有利,大婚那晚,他就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可他还是接受了我,与我有了孩子。这样的男人,你还念着他做什么呢?”
徐襄说的这些话无疑是在刺激着徐妙言,像一根根刺一样,悄无声息的扎着她的心。
她心里觉得谢玴不是这样的,就算他没有对自己说过什么,就算他真的不是那么喜欢自己,他也不会真的是这么无情的人。
可转念一想,徐妙言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谢玴没有对她许诺过什么,自始至终,她有什么想法,不过都是她自己的。
徐襄说道:“你知道谢玴为什么要跟你成亲吗?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那是因为,他早就怀疑你的身份了,他从没有对你说过吧?因为要是跟你说了,你就不可能会好好的配合他,引我出来了,他早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徐襄了,也知道齐王和大长公主暗地里对他的图谋,所以才想利用和你的亲事,将我们彻底引出来。”
看到徐妙言半信半疑的表情,徐襄又继续说道:“你若是不信也无妨,我也只是想跟你把实话都说了,让你知道你念着的人,根本就不值得。阿照,就算我们姐妹不能回到从前那样亲近,可抛却这些事情,我心里一直拿你当我最好的妹妹。谢玴他配不上你,而且大长公主兴师动众的找了你一个多月,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早就放弃了你的性命,兴许在他心里,你的存在早就无足轻重了。”
徐妙言沉默良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徐襄不知道徐妙言现在在想什么,但她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失落,还有心灰意冷。
——果然,她想的不错,这个丫头,确实对谢玴那个男人感情不一样了。
没和徐妙言相认之前,徐襄就已经担心这个问题。当初和谢玴相见的是徐妙言,后来和谢玴相知的也是徐妙言,她不知道谢玴和徐妙言之间都经历过什么,可他们二人几乎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若说没有什么,也根本不大可能。
“阿姐多虑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妙言才终于开口,她看着徐襄的腹部,又问了一句:“如果阿姐还当我是妹妹,我便要阿姐一句实话。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是谢玴的?”
徐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颔首:“是。”
“可是阿姐并不喜欢谢玴。”
“是啊,我是不喜欢他,半点喜欢也没有,我怎么会看上那样的男人?”徐襄回道,“会有这个孩子,也只是因为,我跟他都需要这个孩子,这样说,你可明白吗?”
徐妙言全然明白了。
徐襄说到这里,又执起徐妙言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世上的好男子多了去,个个都能比谢玴出挑,谢玴不管是出身,还是为人都不是男人里顶尖的,他不过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冒名顶替的宵小之辈罢了,若是没有大长公主之子这个身份,他根本不会有如今的一切,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依靠别人的身份而得,他想继续拥有那一切,就不可能摆脱别人的束缚和控制,这样的男人,不能为你所依靠,更何况,关外也不是没有好的男子,这几年我基本都待在关外,那里不乏有品貌端正的好男儿,届时你若愿意,我便会为你安排,定保你一生幸福。”
“阿姐不必再说了。”徐妙言道,“这关外,我去便是。”
徐襄今日告诉她关于谢玴的这些,她若无半分波澜,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不愿在徐襄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徐襄所言不错,她也不过是个替身,是最不受重视的庶女罢了。若连谢玴都这样想,她又何必继续自讨没趣呢?
也罢。
见徐妙言答应,徐襄松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的。”
“既然你今日来了,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徐襄道:“你问。”
“梁氏的死。”徐妙言停顿了一下,“阿姐应当知道吧?”
徐襄一听梁氏,忽的冷笑:“那贱妇,是我杀的。如果当年不是她,我也不会……”徐襄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她死千万次都不够。”
这点叫徐妙言没想到,她本以为,梁氏的死是程复做的。
不过也不算意外,梁氏作恶,死有余辜。
徐妙言答应去关外之后,徐襄便开始着人安排车马。因为徐妙言才舟车劳顿来晋州,而甘泉镇人多眼杂,便现在清合观歇上一夜,只待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关外。
这一切徐襄自然也宿在清合观。只是徐妙言虽然答应去关外,可这一个晚上,心里都是乱糟糟的。
一去关外,就代表她再也不能回来了。关外究竟如何,她也并不了解。只是关外条件不比中原,风沙也大,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去,究竟能不能适应。
一入夜,清合观就显得尤为寂静,静的只听得见树叶婆娑的声音,以及徐夫人房内隐隐的震怒声。
徐夫人和徐襄在房内说什么徐妙言不得而知,徐夫人为什么对徐襄身孕一事如此芥蒂她也不清楚。但现在徐妙言没有太多功夫想她们母女之间的事情。
这一夜浑浑噩噩,竟也就这么睡过去了。
翌日,晨曦还未破云之际,徐妙言便已经到了山脚下,上了前往玉门关的马车上了。
也许是因为知道她这一去很难再回来,所以徐夫人同样起了个大早,陪她下山来送她。
面对徐妙言,徐夫人也没有太多的话,只是将一个包袱递给她,叮嘱道:“听说关外风沙大,这里面是我亲手缝制狐衾披风,但愿能为你挡住关外的风沙和寒冷吧。”
徐妙言接过包袱,心里五味杂陈。须臾,她对徐夫人说了一句:“有劳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