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虽然疯了五年,但是病好以后,她是记得这五年来把徐妙言当成徐襄的事情的,也知道这丫头对她是真心照顾,她早就没有因为徐妙言的母亲对她再心存芥蒂了。
片刻,徐夫人又添了一句:“你还是唤我母亲吧,你这一去,兴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徐妙言心头一酸,难过的紧,一时有点说不出话。
徐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温和一笑:“好了,好孩子,这五年也多亏有你照拂,而我作为你的嫡母,却从未给过你什么,只是今后——”徐夫人低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再多提也无益,此去路途千里,路上珍重啊。”
徐妙言知道,徐夫人这番话是真心的。
“劳母亲挂怀。”徐妙言放下包袱,伏地给徐夫人磕了一个头,“此去一别,还望母亲保重。”
她从未感受过母亲的关怀,这次,她是认真的将徐夫人当做是母亲来拜别了。
抬首间,徐夫人和她都红了眼眶。
“好了,去吧孩子,若是可以,一定要写信回来,给我报个平安。”
徐妙言被徐夫人搀扶着起来,二人心里都难受的紧,不是滋味。
徐妙言停顿片刻,没有再多逗留,拿上徐夫人给她的包袱,上了马车,再也没有回头。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忽然猛地一顿停下,将原本快要睡着的徐妙言惊醒。
徐妙言揉了下眼,掀开车帘抬头看,外头的太阳早已升起,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刺的她的眼睛一时睁不开。
低头四顾,才发现自己正处于山道之间,而马车停在了山道的边上,旁边正是千丈深崖。
而车夫早就不见了,这里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四周寂静,徐妙言感觉不对,从马车里下来。
这里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或许她一开始走的,就不是前往关外的路。
这个想法刚在脑袋里浮现,她便感觉到身后有人在靠近。
她猛地转身,看到的便是程复。
“是你?”徐妙言意外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复走到离她两步的距离前停下,看着她,唤了她一句:“妙言。”
——妙言?
这一个半月已经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别人都唤她原来的名字,如今程复又重新唤起她一声妙言,反倒让她一时怔忡。
可是,她讨厌这个名字。
当看到程复身后出现的两个拿着刀的人,徐妙言忽然就明白了。
她看了那二人一眼,又看着程复,在明白那一刻,忽然笑了。
“看来,你们还是不会放过我。”徐妙言觉得可笑至极,不是笑别人,而是在笑自己,“送我去关外只是幌子,其实你们真正要的,是想悄无声息的杀了我,再没有后顾之忧。”
程复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什么,只是那表情落在徐妙言的眼里,甚是奇怪。
“只是我想不明白,既然谢玴已经不在意他的枕边人到底是谁,我也答应你们会安分不再出现,为什么你们还是不想放过我?我已经是一个无用的弃子,你们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程复沉默片刻,说道:“这不是襄娘的意思。”
“那是谁的意思?难道不是她想杀了我吗?”
“襄娘送你去关外不假,她想保全你,不论事实如何难料,她都当你是她的妹妹,是她的亲人,她怎么会想杀了你呢?”程复说道,“可是,因为你,她实在是有太多的顾虑了,她保全你,就等同是在跟大长公主和齐王作对,我和她本就依附齐王和大长公主,我们又如何能跟他们作对呢?一旦作对,就是死。”
“所以呢?”
“所以,我必须得杀了你,这样才能给大长公主和齐王殿下一个交代。”程复看着天边,虽有不忍,但也不能不为之,“你不要怪我,你和襄娘,我只能保全一个。”
徐妙言呵呵一笑:“程复,在你们眼里,我跟徐襄比起来,永远都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所以你们可以随意践踏我的性命?”
程复没说话,从腰后取出了一把刀,他看着那把刀,表情像是即将要割舍一个十分舍不得,却又不得不割舍的东西一样,但那抹不忍很快就被他掩饰下去,取而代之的事冷血和残忍,“你不要怪我,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你。”
第100章 人品不端,行为不正。……
看到程复已经逐渐靠近自己, 徐妙言不断的往后退。
程复眼中杀意已决,徐妙言知道自己今日他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身后便是深崖,若是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看到越来越逼近自己的男人, 看着这张曾经面对自己时满是关怀和温柔的脸, 如今只剩下欲除自己而后快的杀意,徐妙言才完完全全的看明白,或许这个男人,只有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她曾经所认为的那个温文儒雅的程复,其实早就是一个冷血残忍麻木不仁的人了。
“等等!”徐妙言说道,“假如我阿姐知道你杀了她的妹妹, 你可想过她会如何看待你?”
程复听闻此言,只是愣了一下, 随后便道:“只要是为了她好, 她会如何看我, 我都不在意。”程复最终还是对徐妙言举起了刀,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阿照妹妹,其实, 如果襄娘真的不在了,或许我会接受你的感情,会娶你为妻, 只是这些都不可能了。下辈子, 下辈子吧, 好姑娘,下辈子若是先遇见你,我护的一定是你。”
程复的话,简直令徐妙言恶寒。
“程复, 既然我今日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那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在程复的疑惑下,徐妙言继续缓缓说道:“我对你的感情,更多的是因为我阿姐徐襄,从不是因为你,以前是我看不明白,可我现在明白了,我从来都没有真的喜欢过你,以前对你的感情,也只不过是因为你对我好,足够照顾我而已。”徐妙言说罢,讥讽一笑,“还有,其实我早就跟谢玴在一起了,从我跟他在晋州,去先帝先后的墓里的时候,我早就站在他那一边了,之后的那些事情,其实都是我在演戏,只是为了让你相信,我真的得到了谢玴的信任。”
程复的脸色在徐妙言的话里渐渐变得不平静。
徐妙言知道,这几年程复虽然把她当成徐襄,但五年下来,程复并非对她没有一丝感情,或许程复自己不知道,但徐妙言却看出来了。
眼神如何能骗得了人?
“程复,其实你一直都很自以为是,你的感情一文不值,不仅在我姐姐那里,在我这里也是。”
“你闭嘴!”
“其实你在我眼里一直都很可笑,你知道你的可笑之处在哪里吗?是你的自作多情,你先前以为我姐姐死了,所以拿我当替身,你对我好是因为对我姐姐的愧疚,你以为你对我好我便能真的依赖你么?程复,你真是想多了,其实你在我们姐妹这里,真是什么也不算。”
“我叫你闭嘴!”程复额头上青筋暴起,握刀的手颤抖着,他一点也不想听徐妙言这些话,“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跟我逞口舌之快?”
徐妙言对他充斥未闻,仍是自顾自的说着:“你知道昨天我姐姐是怎么跟我说的吗?我问她嫁给谢玴,那你怎么办?她说,你们年少间的感情早就不作数了,谁能给她权势,谁能助她翻案,谁能让她光明正大的活下去,她跟的便是谁,然而你不是,谢玴才是,所以她心甘情愿的嫁给谢玴了。”
“你住嘴!我叫你住嘴!”程复的情绪逐渐失控,一只手揪着徐妙言的衣襟,另一只手里的刀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落到徐妙言的身上一样。
可失控间,程复还是因为看到了徐妙言这张脸保留了一丝理智,他呼吸起伏着,徐妙言的话显然刺激到了他,也许,能刺激到他,正是因为徐妙言说的是实情。
知道徐襄还活着的那一刻,分别五年,他终于见到她的那瞬间,他是说不出的欣喜。因为那人,才是他爱的徐襄。他本以为自己和徐襄还能一如从前,可后来的种种,以及到徐襄嫁给谢玴那一刻起,他才知道,他跟徐襄永远都不可能了。
不仅是因为他们受制于人,更因为徐襄的眼睛只会往上看,她的眼里再也没有他了。
他不怨徐襄,因为他无能为力,他其实也很懦弱。可他又怨徐襄,假如徐襄愿意,他可以反抗,带着她一起挣脱这牢笼,一起去死。
可徐襄孤傲,五年的时间已经让徐襄多了很多以前不曾拥有的东西,他讨厌徐襄身上多出来的那些东西,可转念一想,倘若不是那样,她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他除了在这样不平的心气和无能为力的事实之间自我纠结,别无他法。
然而现在,徐妙言却直接点出来了。
就在程复情绪濒临失控边缘,脑子一片混乱之际,徐妙言趁机死死拽住他那只握刀的手腕,想夺刀。
徐妙言在赌这一下,可这样也激怒了程复。
程复回神过来想甩开徐妙言,但徐妙言铆足了劲,死死拽着他的手就是不松开,甚至还咬了他,皮肉疼痛之下,程复一脚踢上徐妙言的肚子,徐妙言疼的弓起身子,差点就松了手。
二人争执间,离崖边越来越近。
程复见她还是不松手,便揪住了她的头发往后拉,徐妙言的头皮被扯得生疼,手上的力道随之一松。
这一松,彻底给了程复机会。程复扬手推开她,刀刃正好带起一道血色。
徐妙言被重重推翻在地,一时都没能缓过气来。只是左脸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黏黏的在脸上,她抬手一抹,才看到自己的手上都是血。
但徐妙言来不及去顾及脸上的伤,程复又在重新靠近她了。刚才她只想孤注一掷,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只是她最后还是没能抵抗得了程复,功亏一篑。
先前程复眼中的不忍和愧疚早就消失殆尽,他现在只想尽快处理掉徐妙言。
“怪只怪你不安分,本想让你死的好过一点,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程复冲她残忍一笑,“我早就该知道你不是个会老实就死的丫头,徐妙言,你也不必再想负隅顽抗,这里除了我们,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人能来救你。”
徐妙言坐在地上,血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泥里。
她忍着脸上和肚子的疼痛,缓缓阖了下眼,看着程复那双绣着云纹的靴履朝自己走过来。
就在程复还差两步就走到自己面前之时,徐妙言立马起身,冲向程复,将他拦腰抱住,用尽全身力气将他顶到崖边。
程复压根就没有料到徐妙言竟有此动作,骇然回神,他的一只脚就已经踏空了。
“即便是死我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程复在外力下重重跌落下深崖,而徐妙言也跟着掉了下来。
然而不过一瞬,原本跟自己一起跌落深崖的徐妙言却忽然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才发现她的腰上被人束了麻绳吊住,又由于惯性撞在了山壁边。
一滴血落在程复的脸上,可他已经无暇顾及,也永远没有时间去顾及了。眼睛只盯着那个被绳索束缚住,并没有跟他一起掉下来的女子身上。
最后一眼,他看到了出现在崖边的男人。
徐妙言原本就打定了主意要跟程复同归于尽,可才刚掉下来,腰上就被东西束住了,整个人又接着狠狠撞在山壁上,不知是太疼还是别的缘故,她只看了掉下深崖的程复一眼,便昏死了过去。
而此时的甘泉镇,徐襄恰好收到长安来的消息,谢玴不见了。
那屏风后站在徐襄跟前禀信的人正是凝露,徐襄眉头紧锁,再三确认:“谢玴真的不在长安了?”
“这倒也未必,没有人看到谢都护离开过长安。”
徐襄道:“未必,谢玴那人不简单。”
“可长安城上上下下都是我们的眼睛,还有大长公主的,谢玴只要离开长安,必有眼睛看见。”
“倘若谢玴真的要离开长安去做别的事,多少眼睛不一定能防得住他。”徐襄沉思片刻,叹了口气,“反倒是程复,他才是真的背着我离开长安了,可有查出来他离开长安干什么去了?”
凝露说道:“此事我正要与襄姑娘说,程公子他好像是往晋州来了。”
“晋州?他来晋州做什么?他不会是跟着我后面来的?”
“这个就不大清楚了,程公子并未跟谁透露过要离开长安,以及离开长安所为何事,所以目前还不清楚。”
“程复他到底要干什么?好端端的离开长安做什么?不知道齐王的人一直在盯着他么?”
徐襄觉得奇怪,往日程复不管要做什么要去哪里,都会跟她商议,这回却没有。
这才叫她越发觉得反常。
“我隐约觉着此事不简单,还是派人先把程复找到,谢玴突然不见了,程复又离开了长安,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或许跟谢玴脱不了干系。”
徐襄就怕程复是为了报复谢玴,想到将谢玴引出长安,又要对谢玴做点别的什么的事。
之前程复也不是没有做过。程复恨谢玴娶了她,甚至所有人都认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谢玴的,这件事对程复来说,一直不是那么好接受。
她只希望,程复不要去做什么傻事。即便他想对谢玴做什么,就凭他又岂是谢玴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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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言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烛影跳动的白纱帐顶。
她动了动,肩背处疼的厉害,好像骨头被错开过一样。还有腰上似乎也受伤了,火辣辣的,她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层纱布。
不过,她还是忍着疼痛,从床上爬起来。
这里是一间较为简陋的竹屋,屋内静悄悄的,除了她好像并无旁人。
外面天已经黑了,她躺了将近一日,喉咙不免干燥,看到桌上有茶水,不由分说先倒了两大碗喝下去。
刚放碗,徐妙言便隐隐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是谁人救了自己,可现在她不得不万事小心,于是便小心翼翼的,靠近原本只轻掩住的门,附耳细听。
“山下只找到一堆稀碎的尸体,已经血肉模糊,是程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