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那为何时隔一个多月,忽然要去库房里取摇铃给皇次子玩了?
答:我们不知道,那天好像是孙姑姑提起去开库房拿的,哦,孙姑姑不是太后老娘娘指派来的,她是柏娘娘跟前伺候的人,很受柏娘娘重用。
行,把孙姑姑叫回来重新问话。
结果孙姑姑才挨了一番吓唬就全招了,说都是柏娘娘吩咐的,她只管先弄坏原来的摇铃,再出主意去库房拿新摇铃,其它什么都不知道。与此同时,去宫外找吕嬷嬷的人也回来了,吕嬷嬷一家人都人去楼空。
这下已经不必非去追究是谁亲手塞的香块了,傻子都已经看得出真相如何。前些日周太后总在欢快地叫嚣着要严惩万贵妃,如今也卡壳了。开始她还质疑宫正司帮着皇帝徇私舞弊,宫正司直接将所有证词记录呈给她过目,甚至叫人送过几个关键证人亲口把证词说给周太后听,周太后才没词儿了。
杜嬷嬷少不得又是一番心力交瘁的暗叹:我早就劝您别急着说话呢,贵妃娘娘或许有过没安好心的时候,可柏娘娘又何尝是个善茬儿?整个儿案子疑点那么多,但凡有点脑子的,也不会真去认定是贵妃娘娘做的……
汪直则在感慨:其实这件事挺简单的,可惜这么简单的事,皇帝都没有去为她打算。如果是由皇帝亲自布局去调动商辂一派参与,不是比自己这样要容易?
第65章 做好事要不留名 案子审到最后就轮到柏……
案子审到最后就轮到柏贤妃本人了,有了下人们的证词,她已是戴罪之身,宫正司请了旨意,直接派人来收押她,没想到刚进来申明来意,柏贤妃就跳起来疯狂大骂,说他们都是姓万的贱人派来谋害她的,她要找皇上来救她,找太后告状,说着就硬要往外冲,被人拦住就又打又咬,折腾得披头散发、裙钗凌乱也不管不顾,而且力气大得惊人,几个大力宦官都被她带的滚倒在地。景仁宫正殿里好一阵鸡飞狗跳。
大伙都惊呆了,原先虽听说柏娘娘神神道道,还没谁知道,她已经疯成了这样,简直与个会说话的疯狗无异。
宫正司完全低估了逮捕柏贤妃的难度,在几乎来的每个宦官和女官都挂了彩之后,柏贤妃冲出殿门,跑到了景仁宫外,一路叫嚣着要找姓万的贱人拼命,在夹道里乱跑乱窜,从东六宫绕过坤宁宫北门,一直闹到了西六宫,最后在清宁宫门外才被按倒在地制住。
无数宫人亲眼见证了柏娘娘的发疯之旅,没见着的也大多听见了她凄厉骇人的叫喊声。据最后的目击者所见,当时是深秋时节,别人都穿起薄棉袄了,柏娘娘上身却只穿了件丝绸肚兜,外衣早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头发蓬乱披散着,脸颊上带着擦伤(摔倒擦的),十根手指都沾着血迹(抓伤别人弄的),浑身还沾了不少泥污,哪里还有一丁点宫廷贵人的模样?
汪直当时身在乾清宫里,没见到那场面,后来听说后,不禁暗叹这女人竟然会疯到这个地步,虽说万贵妃是有意去刺激过她,可用的方式也只是去献殷勤,向她买好,又没恐吓过她,她疯成了这样,还起了歹意去害别人,真没法去归咎别人,叫人没法再同情了。
背后说起来,有人提出质疑猜测柏娘娘是为脱罪装疯,但很快都被人否定——柏贤妃发疯时亲口大叫:“我就是要先下手为强要那贱人死,不然她必来害我!”很多人都听见了,想装疯脱罪的人不会自己认罪,再说景仁宫的下人们也可证明,柏娘娘早就很不正常了。
几乎全宫人都在感叹:宫里住着这样一个疯子好几个月了,我们竟然全都不知道!
别人也还罢了,周太后听说后最是惊怒交加,叫来住在景仁宫偏殿里照管皇次子的两个嬷嬷责问,怎么她孙子跟前住着这样一个疯子,她们都不来回报。
两个嬷嬷也很委屈,平日里虽然偶尔听见柏娘娘在正殿里骂人,她们都只当是柏娘娘脾气坏而已,哪想到她疯成了这样啊!
毕竟自从皇帝那时下旨关着柏贤妃开始,她过得就是封闭日子,除了近身侍奉的下人,别人对她的具体状况都不了解。
柏贤妃被捕时还反复大叫着要皇上来救她,皇帝听说了她发疯落跑的惨状后,别说心疼她,简直都要被她气疯了:这么丢人的事要是传去宫外还了得!
旨意一下,景仁宫伺候的下人全部极刑处死,还是宫正司拿着证词求情,才让积极作证的一部分下人保住了命,最后七个柏贤妃的近身下人一齐被杖毙。
怀恩覃昌等一众司礼监宦官为皇帝参议,若要对外宣称是柏贤妃因妒生恨栽赃万贵妃,倒显得皇家女德教化失败,更丢皇家脸面,而且生母品行低劣,对皇次子的名声也大有损害,不如就直说柏贤妃自怀孕时起便患上了癔症,是因为病况加剧、心智尽失,才犯下的案子。
这样与事实接近,更容易取信外人,也可以弱化柏贤妃的罪责。皇次子将来是可能要继承大统的,怎能有个犯下故意杀人案的亲妈?
皇帝觉得有理,就下旨按这意思去办。
一切都是一个疯子折腾出来的,外人或许还会有些疑义,但听说是商辂商阁老主持查处的柏贤妃,并非皇帝单方面放出的解释,很多人的疑义自然就打消了。
在外人眼里,大袖飘飘的文官大人们是圣贤的代言人,基本都是好人,皇帝、娘娘和宦官们则都是坏人,坏人说什么都不可信,只有好人说了,才能信一信。
既然柏贤妃是因为生了病才犯案的,自然也不好极刑处置了,索性也没换地方,还把她继续关在景仁宫,只是比原先严密了许多,下人也全都换了,皇次子迁出,景仁宫全面封闭成了一个临时监狱。
“朕有意将鲁儿抱来你这里养着,只是母后还不答应,待朕多劝说几回,想必就好了。”
皇次子由皇帝取小名为“鲁儿”,时隔多日,皇帝终于又来到昭德宫,见到万贵妃,稍稍慰问了几句,便说出了这番话。
在他看来,将鲁儿送给万贵妃养是赐给她一个天大的好处,万贵妃必会感恩戴德欣喜非常,自己也正好借此机会对她补偿一点。
没想到万贵妃听后半点迟疑都没,就拒绝了:“您可别,孩子要送来给我养,外间人会说些什么呀?好容易有件事人家不归咎于我了,我还要捡个大便宜,不是擎等着找骂么?您就交给老娘娘去养吧,天下最适宜教养鲁儿的就是她了。”
她这一回说的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她是很想要个孩子来养,但绝不想碰柏贤妃的孩子,把那个疯子生的儿子放在跟前,她都担心自己会做噩梦。
皇帝讨了个没趣,心气不大顺,可转念想想,这下不必再去费心想怎么说服老娘了,倒也不错!
不久后,皇帝应外臣建议,为皇次子正式赐名为“朱佑极”,开始筹备立太子大典。
*
等到事情了结到这地步,时间都已进入了成化六年的十月,汪直整整一个多月没有来找李唐,倒也不是真的没空,只是心里挂着事,怕见面后她询问起来,编瞎话不好,直说也不好。
李唐也猜着是出了什么事,可惜问张敏张敏不说,其他下人都由张敏管着,也都不说,她只能等着。
汪直终于再来安乐堂的时候,才原原本本把万贵妃被栽赃的始末说给了李唐听。
李唐都听得心惊肉跳:“天,这不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么?据你说,贵妃娘娘从未慢待过柏娘娘啊,还一直待她很好不是么?柏娘娘怎就恨她恨成了那样?”
汪直没法直说万贵妃也不是没对柏贤妃起过歹意,说了也没意义,人家万贵妃确实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柏贤妃的坏事啊。他道:“人都疯了,你就没法儿跟她讲理了。好在一个疯子犯下的案子没多复杂,查一查也就查清了。”
他怕李唐担心,没细说自己联络外廷帮忙的事,只说这阵子帮着跑前跑后查案来着。
这会儿乳娘和下人们都被遣出去了,小皇子躺在炕上玩,身上穿着大红缎子的薄棉袄,剃得光光的小脑袋上戴着一顶翻毛小圆帽。
汪直拿着个木质摇铃逗了逗他,小家伙躺着飞快地挥动着两手两脚,引发了汪直一个很大不敬的想象:好像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哦……
不过说真的,这小孩子长得真挺好看的,跟刚生下来那时一点儿都不一样,那时红红皱皱的好像个猴子,汪直头一回见到刚出生的小孩,简直被吓了一跳,怀疑朱佑樘的画像是假的,其实孝宗他老人家长得奇丑无比。
才短短两个月过去,小孩已经大变样了,脸上的红色早就褪净了,小脸白嫩嫩的,一对眸子黑如点漆,五官透着些秀气,很像李唐,与皇帝的相貌没啥相似之处,与之前那个小红猴子一样没啥相似之处。要是有人告诉汪直说这不是李唐生的那个孩子,是被换过了一个,他也一定会相信。
李唐依旧在感叹:“这事儿真是吓人。你说柏娘娘图什么呀?她儿子都生了,若是好好儿的,以后日子能不好过?这下才是全都完了。说起来宫里果然就是是非之地,我住在外头倒好得多了。”
汪直这一回也曾这样想过,多亏皇上把李唐生子的消息压下来了,要让她按正常程序封妃进宫,万贵妃不会害她,保不准这个柏贤妃倒会害她呢!那个疯女人能平白无故想象万贵妃要害她,见到一个真与她有着竞争的女人,还不更要犯了被迫害妄想症?
他眼望着小皇子,压低了些声音问:“李姑姑你有没有想过,倘若皇次子好好活下去了,将来做太子的就会是他,不是你儿子了。那可怎么办?”
李唐苦笑了一下:“能怎么办?总不能为了我儿子当太子,我就去盼着别人的小孩出事啊。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从前那些皇上的兄弟们都去哪儿了?”
“他们都被分封到外地做王爷去了。”
“平常都不回京城来么?”
“很少很少会回来。也有可能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李唐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伤感溢于言表。她不知道王爷们都去了哪里,但知道王爷的亲娘们都还住在宫里,这么说如果当不上皇上,自己的孩儿有朝一日也会去到外地,直至自己老死都见不着了。
她把张牙舞爪玩着的小皇子抱了起来,拿着纱布帕子为他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搂在怀里低头凝望了一阵,忽又抬头笑道:“依着你梦里神仙那意思,我能不能长命到看着孩儿长大都还不知道呢,现在就为那些操心,未免太早了。还是过一天快活一天得好。”
话虽然悲观了些,总归还是积极向的。汪直也不禁笑了:“没错,过一天快活一天才最好。”
要是这后宫里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多起来,好多是非就都没了。
*
昭德宫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笼罩其上的阴霾都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万贵妃穿着茜草红妆花对襟袄和墨蓝挑线裙子,富贵雍容一如从前,坐在西次间南炕上垂眼抚弄着一只仅剩少许残茶的描金茶盅,慢条斯理地说着话,“那么,这主意都是你一人想的么?还有没有旁的人插手过?”
韦兴半弓着肩膀站着,听了这话一时迟疑着没吭声。他原先帮着师父来送新鲜玩意儿给万贵妃很多次,但最多只被允许走进正殿明堂,今天还是头一回进来西次间面见万贵妃,被四周花里胡哨的装潢和万贵妃一身金碧辉煌的装饰晃得头晕目眩,脑筋都不如往日灵光。
钱嬷嬷在一旁笑眯眯地插口:“娘娘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主意是谁给你出的?是不是你师父?”
万贵妃转眸望了她一眼,话还有这么问的,是不是你师父?是不是人家自己心里没谱,用得着你引导?
她早就听张嬷嬷她们说过,这个钱嬷嬷原先便与梁芳私下来往密切,很有相互提携关照的意思,看今天这样儿,她不定私下里跟韦兴计议过什么呢。
“怎可能是他师父?”万贵妃淡笑道,“梁芳远在千里之外,就是再有这个心,也不赶趟啊。难不成他用八百里加急给徒弟出主意?”她又转向韦兴,“你的功劳我都知道了,横竖别人也抢不去,还有谁出过力,你便实话对我说吧。”
韦兴倒是没起过抢走汪直功劳的心思,这种功劳根本抢不了,汪直比他受宠得多,他敢说谎话骗万贵妃,汪直事后过来把真话一说,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只不过他事前去找汪直商量该怎么告诉贵妃娘娘时,汪直表现很冷淡,含糊地告诉他“韦哥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都没所谓”。
看那样子,汪直竟然好像并不情愿叫万贵妃知道他是主使。于是韦兴就有点迟疑了。他跟钱嬷嬷很熟,平时拿她当长辈,来前便与她商量了一下,钱嬷嬷热情洋溢地劝他骗万贵妃说是梁芳给他出的主意,把功劳都揽到自家来。韦兴一时也有所犹豫。
这时听了万贵妃的话,韦兴心下打定主意,躬身施礼道:“娘娘恕罪,并非奴婢有意瞒着娘娘,实在是汪小公公他不愿居功,奴婢才迟疑着不知当说不当说。”
万贵妃心里本已有着猜想,听他这一说,还是微微动容:“是汪直?”
“正是。”韦兴笑道,“主意都是汪小公公出的,给商大人的那封信也是他亲笔写的,奴婢只是替他跑个腿罢了。若非奴婢正好担着这个差事出宫便宜,怕是还轮不到奴婢来替您做事呢。”
钱嬷嬷瞪着他暗暗生气:这么好的立功机会非要拱手让人!
韦兴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心想着:以后有事不能再来跟这位嬷嬷商量了,她是个老傻子,再这么自作聪明下去,迟早跟那位刘嬷嬷一样下场。
万贵妃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不觉现出一脸微笑:我说事情都过了,那小子怎都不来看看我呢,原来是立了大功,不好意思见我呢!
第66章 操心劳碌的命 不好意思很奇怪么!汪直……
不好意思很奇怪么!汪直确确实实是一想象到万贵妃得知是他替她奔走解围之后,搂着他一边哭一边亲一边说“我就知道你待我好”,他就浑身发毛。
想叫韦兴不提这事,别去向万贵妃买好,是绝不可能的,汪直有心嘱咐韦兴干脆想个其它的说辞应付,别提自己,可又觉得叫人家说瞎话骗侍长是给人家惹祸,这才含糊其辞,想叫韦兴自己去决定怎么说。
他是太监,李质是奉御,按常例他们俩在乾清宫分到的直房应该是不同等级的,但汪直为了省事也为了跟李质亲近,干脆叫人把李质和他安排在同一间直房住。他们两人如今真正是朝夕相处了,倒也没有因此有过什么矛盾,反而感情比从前还要亲厚。
韦兴过来时是晚上,汪直正跟李质一人一盆热水泡着脚聊天。
“我对娘娘实话实说,主意是你出的,信是你写的,我只管跑跑腿,都是沾了你的光。事实也本就如此,我都是实话实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