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翦花
时间:2021-05-23 09:45:53

  汪直叹了口气:“但愿是我会错意了吧。”他何尝愿意相信那种龌龊事是真的?反正不管真的假的,都不是他们能管的事。
  他们走到宣武门外,与陈祖生等人碰头,陈祖生领着他们去找了家馆子吃了午饭,期间汪直和李质都没再提起尼姑庵的事。
  直至坐上马车回宫路上,李质忽然含笑说道:“你说是不是很稀奇?咱们是宦官,不是男人,可我见着那小尼姑才发觉,我还是爱看女孩子,就好像心里还当自己是个男人似的。”
  汪直啼笑皆非:“这有什么稀奇?咱们是宦官,不是男人,可也没变成女人啊。”
  宦官或许不再当自己是男人,可依旧会把女人当异性。爱看女孩子有什么奇怪的……
  推迟了几分钟,汪直才忽然反应过来,大惊问:“你对个小尼姑一见钟情啊?!”
  李质竟然脸红了:“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不过是……唉,你怎说得那么难听!”
  “一见钟情”很难听么?若非见他真脸红了,汪直还没真敢信。这丫居然脸红了,他是真对那小尼姑动了心啊!
  李质才十一岁啊,古代的男孩女孩都早熟也就罢了,连宦官都这么早熟咩?
  不过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小学六年级的孩子对异性产生一点朦胧好感,也不奇怪吧?他们在宫里是常见宫女,但极少极少见到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宫女,那些十岁以下的小宫女都在辛苦地方干杂活呢,李质难得见到一个同龄女孩子,而且长得还算漂亮,动点小心思也不奇怪。
  不奇怪……吗?
 
 
第69章 太子的命数   从成化六年初冬、万贵妃被……
  从成化六年初冬、万贵妃被栽赃的案子结案那时算起,汪直一连过了好几个月平静无事的生活,期间万贵妃好好的,李唐好好的,师父师兄好好的,皇帝侍长也好好的,疯子柏贤妃被关,周老太后也没作妖,皇帝说要送他和李质去内书堂读书却也不急着施行,他就成天循规蹈矩地过日子,恍惚觉得,好像一辈子都可以这样平静悠哉地过下去了。
  真能那样,倒也挺好。反正他也不追求名不追求利,不追求爱情,自己好好的,关心的人们也都好好的,他就很知足。
  毫无预兆的,四月初的一天忽然就出事了。
  宫里负责侍奉的下人每晚都会留下一部分在侍长寝宫里值夜,在昭德宫时,万贵妃不让宦官值夜,汪直就从未干过这活儿,每晚都回直房睡觉。到了乾清宫,皇帝不会花心思嘱咐下人对他格外照顾,他就依着规矩跟其余下人一起轮班值夜。
  他不是近身伺候的人,不必亲手为皇帝穿衣洗脸,值夜也轮不到他起来给皇帝端茶倒水,只不过是拿条专用的褥子往皇帝的寝室外间地上一铺,合衣睡上一宿而已。
  最开始张敏还怕他不适应似的,反复告诫他值夜很辛苦,到时不要怕苦。汪直亲身经历过后,就觉得师兄太小题大做了:这有什么苦的?不就是打地铺睡觉么?
  宫里还有种专为值夜宦官设计的服装,名为“一把莲”,穿在身上时看着跟寻常贴里差不多,实际结构更简约一点,值夜睡觉时脱了,需要起身时抓过一把莲往身上一裹,带子一系,就成了。
  汪直干脆都不费那个事,直接穿着一把莲睡觉,几个月下来,一直也没遇到过什么需要他半夜起身的差事。
  小孩比成人普遍睡觉沉,四月初六这天轮到他值夜,半夜忽然被一阵不明来源的嘈杂声音吵醒,他揉着眼睛坐起身,迷糊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禀皇爷,是清宁宫走水了!”
  一个宦官的回报声终于令他清醒过来,清宁宫失火了?历史上有记载过这事儿么?好像没印象,那就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迅速起身,三下两下把自己的简易铺盖卷起收好。
  乾清宫从外观看是一整座很大的大房子,其实里面做了很复杂的分割,配备着大大小小好多房间,有的地方还搭起阁楼,分上下两层,据说后来的嘉靖皇帝遭遇了差点被宫女勒死的厄运之后,就每晚换一个卧室睡觉,让人弄不清他身在哪里。
  现在的皇帝还没那么神经过敏,每一夜都固定睡在乾清宫东次间的一间卧室里,汪直就是在那间屋子门外值夜。
  这会儿里外间的蜡烛都一支接一支地被点燃起来,屋里变得亮堂堂的。皇帝也已从里间出来,身上披着一件起夜专用的夹布披风,听了那个宦官的禀报,他急问道:“老娘娘可还平安?”
  “皇爷恕罪,尚未探知老娘娘状况,不过皇爷也不必太过忧心,火势并不大,老娘娘想必不会遇险。”
  皇帝向左右吩咐:“立刻替朕更衣,摆驾清宁宫!”
  一听这话,跟前一众体面下人连忙都来阻拦劝说:“皇上乃千金之体,稍有伤损便要动摇国本,去不得!”“老娘娘有上天眷顾,必定逢凶化吉,皇爷不必亲临。”
  汪直在一旁听得都觉好笑,这些人直说“您去了也不能亲自救火,下人们顾忌着您在跟前恐怕还要束手束脚,反而误事”不是更有说服力?现在这样的劝说简直不痛不痒,全是走过场。
  然而皇帝真就轻易被这不痛不痒的劝说劝住了,吩咐下人随时奏报进展,自己就坐回了交椅中等待。
  汪直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内起居注中官,感觉皇帝刚才只是摆个样子,让人在内起居注里记上一笔听说清宁宫失火他如何心系老娘安危而已。谁知此时在他心里,是不是真有一点盼着老娘干脆死了,好以后再不给他找麻烦呢?
  可是,清宁宫里不光住着他娘,还住着他儿子啊!皇帝问都没问一声鲁儿的情况,也是怕外人指摘他顾儿子不顾老娘吧?
  做皇帝真是累!
  远处隐隐传来嘈杂之声,乾清宫里却已静下来了。时间在静静等待中一点点过去,管家婆孙嬷嬷替皇帝理好了发髻,皇帝自坐到交椅上之后,几乎动作都没变过,除了下人奉茶的时候他摇了下头拒绝之外,他就像尊泥塑。
  汪直侍立良久,看皇帝还是那样子一点没变,他忍不住劝道:“皇爷不必太过忧心,您想啊,清宁宫住着那么多下人呢,走水肯定一早儿就叫人发现了,然后再有周围其他宫的宫人帮着一块儿泼水救火,很快就能把火扑灭。老娘娘和太子有那么多人护着,绝出不了事的。”
  皇帝蓦地转眸来望向他,目中的神色却令汪直心头一凛。
  他还从未见过皇帝露出这种神色,当真吓人,而吓人的并不是因为他眼中有什么凌厉之色,而是因为恐惧。此时的皇帝看上去就像一个恐惧到了极限、就快失去理智的人,谁也猜不到下一秒他会干出些什么。
  见了这个眼神,汪直才发现,皇帝搭在一旁高几上的手也是紧紧攥成拳头的,他浑身其实都在紧绷着,原来他不是在担心,而是在恐惧。
  他怎么会这么害怕?汪直想不明白,怕太子出事么?看上去不像啊,现在的皇帝完全不像因担心而紧张,他就是单纯地害怕,就像在害怕有怪兽随时会冲进来吃他似的。
  皇帝望着他怔了片刻,勉强张开口舒了口气,朝他招了一下手:“过来。”
  汪直走近他跟前,皇帝握住了他的手腕,汪直感觉到他手心又潮又凉。皇帝语调温和地问:“你进宫这些年也是头一回听见走水吧?你一点都不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汪直很坦然地说:“奴婢不怕啊,正如奴婢方才说的,知道有那么多人能帮着救火,就没什么可怕了。”
  皇帝轻叹了口气,瞟了一眼,确认跟前侍立的都是心腹下人,才继续道:“你听说过‘夺门’那回事吧?”
  “是,奴婢听过。”
  “夺门之变”过去十五年了,参与的几个领头人都已经死光了,当时被迫害的景泰旧臣也都被平反了,那事也不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忌讳。只不过,夺门之变的时候并没着火啊!汪直奇怪皇帝干嘛提起这事。
  皇帝缓缓道:“那日半夜间,朕在南苑的睡房里睡得好好的,毫无预兆地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其中最吵人的,是一阵撞门的声音,‘咕咚’一声,一会儿又是‘咕咚’一声,动静特别大,简直震得地都跟着发颤。
  朕遣出小宦官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他回报说,有好多人聚集在大门之外,正抱着木柱撞门,有宦官爬上墙往外看了,说外头那些人举着火把,持着刀枪,来者不善。
  当时我们都以为,那些人是来血洗南苑、要将我们杀个干净的,跟前的宫女宦官都吓哭了,我也……朕也哭了,正巧那天,你家万娘娘不当值,朕很想找她过来,却因四处乱糟糟地找不到。朕亲自跑出去满院找她,依旧找不到……
  院里到处都是乱叫乱跑的宦官宫女,还飘着些烟气,应该是外面那些人打着火把飘进来的烟,可朕当时以为是着火了,一定是外头的人见撞不开门,便要烧死我们。
  那时朕以为自己死定了,活不到天亮了……”
  汪直听得呆呆的,光是这么一听,他都能感觉到当时情状的紧张和恐怖。后人都知道,那是一伙人去南苑迎立明英宗复辟的,对他们父子都是大好事。可身为当事人,半夜里忽然遇到那种变故,谁能猜到是吉是凶?当然只会害怕。更不必说,那年皇帝也才是个九岁的孩子。
  皇帝没把故事讲完,就转了个话题:“曹吉祥叛乱你也知道吧?那一晚朕住在东宫,同样是半夜间叫人吵醒,遣了三个宦官出去探听风声,却只回来了一个,说是东华门那边有火光,好像是有人叛乱。
  事后朕知道了,另外那两个宦官是叫宫正司的人扣下了,因为当时宫里太多人胡乱奔走,他们怕出事。可当时朕不知道啊,便以为那两人是叫人杀了,叛军一定是已经攻进宫城了。宫禁最严的便是门户,叛军都攻进来了,还有哪道门能挡得住他们?朕与父皇,怕是都要在劫难逃了。”
  他苦笑了一下,“说来真是巧,那一夜你家万娘娘又正巧不在,她患了伤风,怕过给朕病气,便宿到北廊下家去了。于是朕那日又过了提心吊胆的一晚,以为自己活不到天亮了。”
  他竟然主动向他吐露这种不光彩的往事,甚至并不避讳他对万贵妃的依赖,汪直不太明白是为什么,或许是今天的火灾触及了他内心最脆弱的一面,忍不住想找人倾诉一下?那有为何找他呢?
  不管是什么缘故,听了皇帝这段自述,汪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与他拉近了一大截,好像在他心里,皇帝立刻就从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变成熟人了。
  皇帝抚着他的肩膀道:“你家娘娘常说,你心地坦荡,凡事都往好处想,如今看来果然没错。走水便是寻常的走水么?说不定是有人潜入宫中、声东击西意图行刺呢,你倒一点都不怕。”
  汪直有些愧疚:“皇爷谬赞了,其实不过是奴婢没见过世面,没亲历过那些大事,才会觉得走水只是走水罢了。说白了,就是奴婢人小心傻而已。”
  皇帝不禁失笑,跟汪直说了这几番话,他心情好转了许多,先前被勾起的恐惧已所剩无几。他笑道:“这种傻也不是坏事,你看前两桩变故过去,朕不是都平安无事么?事实为证,当时那些胡思乱想全都是无用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非提前知道了结果,谁处在那种境地会不怕呢?汪直还想顺着这意思多说几句,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响,一个宦官跑进来,喘息着奏报说:“禀报皇爷,清宁宫的火已扑灭,太后娘娘安然无恙,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站起身问,有了刚才与汪直对话的情绪调整,再听说火扑灭了,老娘娘无恙,他已经不觉得还会有什么严重后果,问话的语调也很平静。
  “只是,”宦官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声音艰涩,“太子出事了。”
  皇帝愕然定住,汪直也惊诧地想: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这一晚出的事,当真是叫外头最好的话本师傅去编都难编的出来。
  清宁宫失火,最先烧起来的是东南角的茶房,其实火势并不大,距离周太后和太子两处住房也不是很近,只不过半夜里的人们本就容易惊慌失措,再加上黑灯瞎火里烟气一起,一时也闹不清到底过火程度如何,人们就更加慌了。
  正殿的下人们都忙着护着周太后往外跑,周太后一个劲儿嚷着要去看孙子,要带着孙儿一起跑,杜嬷嬷不放心将侍长交给别人,便差遣两个宫女去看看太子的状况再回报太后,自己和几个嬷嬷先劝着太后出去,料想太子也出不了事。
  院里进出下人乱糟糟的,那两个宫女去转了一圈也没找见太子在哪,只知道偏殿里没人了,想必下人们早抱着太子出来了,就想去找太后复命。
  谁都没经历过防火演习,周太后出来了该去哪里暂时安置成了个问题,杜嬷嬷主持着大伙先就近去了隆道阁,可其余的人都不知道,所以想找太后主事的下人只能四处乱撞。
  大半夜的上哪儿找人去?一个养护太子的嬷嬷想找太后找不着,想找皇上又晕头转向找错了方向,最终竟然跑去了昭德宫找了万贵妃,报告她说,她们几个下人抱着太子从偏殿出来时,遇见了一个力气很大的“宫女”,硬是把太子抱了就跑,这会儿已经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万贵妃自然不便派出自己的下人去满宫乱串,一听赶忙一面差人去坤宁宫报告王皇后,请皇后派人寻找太子,一面叫人分去各处门户,监督严守,别叫人把太子带出宫城去。
  这一耽搁,王皇后调遣的人尚未出门,便有消息回报说,那个偷抱太子的人已经被抓了,竟然是柏贤妃。
  而就在她眼看要被捕、慌乱逃走的时候,太子被她掉在了地上,摔伤了后脑,当场昏迷,不省人事。
 
 
第70章 替朕去查查   汪直记得在现代时曾听过一……
  汪直记得在现代时曾听过一则新闻,说有个妇女突然横穿马路,差一点就被一辆公交车撞死,公交车急刹车,导致车上的乘客不是自己摔伤了,就是摔坏了东西,于是乘客们愤怒地冲下车,一齐将那妇女拉到车上,要扭送她去派出所索赔,然后那妇女竟然半路跳车了,还是在高速行驶当中从车窗跳出去的,当场就摔死了,倒像是追着赶着要去找阎王报到。
  柏贤妃干出的这档子奇闻就给了他同样的赶脚。事发后太子伤情严重,发着高烧昏迷不醒,据太医说很可能颅内已然出血,回天乏术。跟着皇帝去探望时,汪直看着躺在炕上婉如熟睡的小太子,心头隐隐抽痛。这小孩子刚满三岁,好像历史上都比这活得还长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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