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章家今日来人了。”瑞安公道,“应该是谭夫人身边的,我听张超家的回报,大抵是训斥了你母亲一顿。她昨夜亦吓的不轻,想来日后不会再寻你媳妇儿的麻烦了。”
章夫人只是个内宅妇人,在内宅斗法逞能是好手,但牵扯到外头,却是半点不够看的。杨景澄眼下无意于她死磕,眼下局势越发混乱,实在无暇在女眷处分神,他的麻烦太多了。
心里过了遍近日之事,杨景澄又细细密密的叮嘱了瑞安公几句,看着日头已经悬在头顶。于是以要回屋休息为由,与瑞安公告辞。
昨夜一番折腾,瑞安公早困的不行,打发走了杨景澄,火速跑去近来的爱宠秋姨娘屋里补觉去了。杨景澄亦回到了屋中,颜舜华已经醒来,却依旧惊魂未定,脸色有些苍白。叶欣儿正服侍她喝粥。
杨景澄不由问道:“吴妈妈呢?”
颜舜华有气无力的道:“打发去齐府报喜了。”
“齐府只怕早知道了。”杨景澄道,“去个人,吩咐下门房,别把齐家的人都给拦了。”
“不会,”颜舜华摇头,“我嘱咐了吴妈妈,就说我不大舒服,叫舅母她们后儿再来。”说着她看向杨景澄,欲言又止。
杨景澄先把闲杂人等赶出去,待屋里只留下叶欣儿时才道:“什么事?”
颜舜华看了眼叶欣儿,心里酸涩的道:“我既有孕,恐不能跟着南下了,你带欣儿去吧。”
叶欣儿顿时一僵。
杨景澄一呆,他一直连轴转,全然没想到这个问题!寻常官员上任必然得带夫人,毕竟官场交际,总不能拿个小老婆去与人家正经八百的正妻说话吧?不说旁的,就各家门各家户的后院之争,正房最大的依仗便是这层身份了。她们的交际圈,绝不可能容忍小老婆混进来,这是底线。因此,一开始他便打算着把颜舜华并半拉东院打包带走。却是没料到,颜舜华怀孕如此快。
沉吟了片刻,杨景澄道:“我们去的是江南,又不是犄角旮旯里。几乎全程水路,又不颠簸,你能跟着走的。”
颜舜华摇了摇头:“今早你出门后,我想了许久。旁人家里,我跟着去没什么,毕竟我身子骨好,怀孕了多动弹没准孩子更康健。但你是宗室……”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世子,我出身寒微,这孩子若掉了,我……大概死无葬生之地了。”
推着新婚丈夫与小妾外放逍遥,颜舜华说不出的难受。她不害怕叶欣儿么?怕!十足的怕!那是杨景澄相伴多年的枕边人,与之相比,自己才是后来的。她对叶欣儿的一切重用与信任,皆为了取信于杨景澄。可眼下的情形,她不敢赌。若她规规矩矩的留在京中,有甚意外,宫里怨不到她头上;可若她不安分的跟着丈夫出远门,致使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那结果,呵呵……
经颜舜华提示,杨景澄很快想明白了关窍,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好吧。”
“不。”一直在旁沉默的叶欣儿忽然出声反对,“我……我也不能跟着去。”
杨景澄奇道:“你又有甚牵挂?”
叶欣儿没回答,她后退一步跪了下去,垂眸道:“奴不想去,求世子与奶奶开恩,让奴留在京中吧。”
第175章 安排 杨景澄看向叶欣儿的目光平……
杨景澄看向叶欣儿的目光平静,叶欣儿的心底却是充满了恐惧。她身世飘零,唯有如履薄冰方能求生。颜舜华的提议让她感到了莫大的危机,她根本不敢有任何越雷池之心!从杨景澄娶亲那日起,她便反复的告诫自己,从此以后她不再是杨景澄的人,而是新来的大奶奶的人,也只能是大奶奶的人。因为,再抱着杨景澄不放,会死……
“我知道了。”杨景澄没有多说什么,他在叶欣儿轻微的颤抖中,猜到了答案。事实上,自从颜舜华过门,他们二人之间的亲密无间便不复存在。想起前世的那段一同爬屋顶喝酒的缘分,不免心生怅然。但,物是人非,如蝼蚁般挣扎求生的丫头们,他不能苛求。
颜舜华明显的怔住,杨景澄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吴妈妈年岁大了,白鹭和黄莺又一团孩子气,欣儿心细,留在京中照顾你我放心。”
“这……”颜舜华恍惚的道,“不好吧?”
杨景澄揉了揉颜舜华的头,又把叶欣儿从地上拉起,温和的道:“有甚好不好的。你年底前后便生了,明岁开春运河化了冻,再带着欣儿坐船过来便是。一年的功夫,你们想跟着去,我还嫌你们给我添乱呢。”
三言两语安抚了妻妾,杨景澄没在内宅久留,直接从一个小角门摸了出去。他身手敏捷,往日只是不想甩开跟踪之人。今日他先回房,让府中的暗子以为他歇下了。抓住宝贵的空档,轻巧的溜出了家门。穿出巷子时,他故意在巷子口等了一小会儿,确认无人跟踪,方加快步伐,朝南边的方向走去。
大半个时辰后,他敲响了一所民房的大门。一个老妈子打开门,好奇的问:“公子是?”
“我是杨景澄,你们大爷在家么?”杨景澄找的正是楼英。
楼英家的院子极浅,杨景澄在外说话,他在屋里便听见了,急急走了出来,问道:“世子?你今日怎底出来了?”
杨景澄快速道:“我身上缠着无数事,你找个安静、安全的地方,我有话同你说。”
楼英点了点头,拉住杨景澄的胳膊,把人带进了院内。昔日破旧的小院,早被修缮一新。往日几栋独立的屋舍,亦加盖了耳房与回廊,成了个标准的四合院模样。楼英夫妻与岳母吴氏分住在了主屋,仆妇们分别住在两侧的耳房中。而东西厢则空了下来,楼英将东厢改成了书房,西厢则留给了楼兰。
但楼英并没有把人请进屋内,而是指了指院内新设的石凳道:“不甚安静,但能确保无人偷听。”
幕天席地,确实能让有心之人无处遁形。杨景澄点了点头,随意捡了个凳子坐下,开门见山的道:“榕王想纳你妹子做妾。”
楼英瞪大了眼。
“兰儿出身不够,”杨景澄快速的道,“榕王妃说的好听,只怕她混不上侧妃。”
楼英面色阴沉:“这与内务无关,榕王想作甚?”
杨景澄顿了顿,道:“对不住,我连累了你。”
楼英看向杨景澄,认真的道:“蒙世子不弃,肯与我称兄道弟,那便不提连累不连累了吧。”
“那我也不废话了。”杨景澄道,“缘由,我不能说,且你知道了未必是好事。我今日来寻你,有两件事。第一,趁着榕王没明说,先把兰儿嫁了;第二,我即将南下,你也尽快离京。否则一旦不小心卷入,便是粉身碎骨。”
楼英愕然!
“我没同你开玩笑。”杨景澄极为严肃的道,“舜华昨夜查出身孕,今日慈宁宫与乾清宫前后脚的来颁赏。你在瑞安公府住了十几年,宗室的事知道的也不少,你见过哪个宗室有如此体面?”
楼英心中狂跳,若说杨景澄的儿子落地,宫里高兴,哪般厚赏都不足为奇。可将将怀孕,就……
杨景澄接着道:“我能说的有限,总之你与靖南伯通个气儿,让他尽快安排你出京。至于兰儿……”寻常姑娘三挑四捡都未必赶的上好人家,急急出嫁,加上楼兰的脾性,杨景澄有些说不下去了。
楼英怔住了,他只有一个妹子,爱若珍宝。纵然知道她刁蛮任性跋扈甚至愚蠢,可那也是他血脉相连的、仅存于世的至亲。他从没想过,自家这般角色,也会遭来觊觎,以至于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兰儿还小,我原想着多留她几年……”楼英喃喃的道,“长大些,或性子好些,我也有点体面,能寻个差不多的人家,看着她好生过日子。”好端端的,她怎么就被榕王惦记上了呢?回想起昨日谭夫人宴席上的种种,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是外祖有谋划么?”楼英如是问。
杨景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能说。”有些事,似楼英这等身份的人知道了,不单没好处,反倒容易招惹杀身之祸。毕竟太后与永和帝在他身上的较量,众人暂还是“心照不宣”。此刻若楼英知道他差点成了准太子,只怕不够他受惊吓的。
“摊上个权倾朝野的外祖,竟不知是福是祸了。”楼英苦涩的道,“我知道了。今晚我便携内子回娘家,并求老夫人替兰儿寻一门亲。只是……”楼英艰难的道,“我家底不丰,嫁妆便厚颜拜托世子了。”
“钱财上你无需忧心。”杨景澄沉郁的道,“是我连累了她,旁的没法子,嫁妆总要好看些。要紧的是劝服兰儿,否则嫁妆再丰厚,她也未必过的好。”
楼英苦笑:“事到如今,还说甚劝服。能懂事最好,实在闹小女孩儿脾气,打一顿也就是了。”
杨景澄无言以对。
“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的道理。兰儿进了榕王府,那才是生死未知。嫁去旁人家,有你个世子哥哥回护,总有一线生机。”楼英心里满满的无奈与无力,权势的碾压便是如此。面对庞然大物般的外祖父,他能做的,唯有尽量的腾挪。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在身上是那么的疼,可只要有口气在,就有指望。
“我们兄弟从此将要天各一方,不知何时重逢了。”杨景澄直接岔开了话题。
楼英却问:“我离京后,除了承泽侯,你还有旁的能说话的人么?”
杨景澄咧开了嘴角,笑意却没到眼底。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可正因为他年少时过于孤僻,并没几个能交心的朋友兄弟,才好掌控不是?若像梁王府一系那般交际满天下的,便是子孙众多、辈分合适,也没见能充作太子候选人。血缘太远?杨景澄嗤笑,他与圣上那一脉,又比梁王系近几分呢?
“我且有事,不便久留。”杨景澄看了看天色,太阳偏西,大概已是申时多点儿。楼英住的颇远,算上赶路的时间,他确实没空再多说了。
楼英叹了口气:“待我离京前,再寻个空儿喝酒。”
杨景澄答应了一声,行色匆匆的走了。楼英立在自家院里,沉默了许久许久。魏燕如看着情形不对,半刻钟后,忍不住走出来柔声问道:“大爷,出什么事了么?”
楼英看着魏燕如:“对不住,我可能要提前离京。”
魏燕如呆滞在了原地,她将将来了月事,何况这么短的功夫,本也不可能怀上。想着众多亲戚家庶子成群的景象,她的眼泪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她想要个孩子,哪怕只有一个都好!可是……可是……
楼英知道魏燕如在哭什么,朝廷有此律令,但凡武将家的主母,担忧的大抵是那些事。疼惜元配的,留子去母,让元配安安生生的养个假儿子;不疼惜元配的,宠妾灭妻,乃至于嫡母年老之后被庶子虐待,亦非新闻。但楼英无可奈何。他距离权力的中心太远了,所以他的眼前一片迷雾。能做的,至多也就是留子去母了。
出了楼英的家门,杨景澄又快速的走了很长一段路,绕到了大街上。摸去头上因赶路渗出的汗水,他终于放慢了步伐。其实交代楼英的那两件事,他大可不必亲自去。无论是马健还是牛四条,悄没声息的传话的本事总是有的,他犯不着只身出门。但,到底一口气牺牲了楼兰与魏燕如,郑重点总归没有错。心里暗自记下了嘱咐颜舜华多加照拂两个女眷的事,接着慢悠悠的在街上逛了起来。
很快,他不意外的察觉到了如影随形的探子们,依旧装作没发现,自顾自的东游西荡。路过烧卤店时,随意问店家买了两只卤猪耳、一副卤猪肝,并一份骨头剔的干干净净的烧鹅肉。打包拎在手里,往自家方向走去。
跟在后头的人暗暗松了口气,这位祖宗肯乖乖回家,别四处乱跑才叫省心了。不料,走在前头的杨景澄脚步一拐,并没有走向自家所在的巷道,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
熟知京中路况的探子面色倏地一变!很快,他心中的猜测成真,拎着卤肉的杨景澄大大咧咧的停在了华阳郡公府的大门前。
夕阳余晖下,杨景澄眉眼舒展,嘴角含笑,温和而惬意的对门房道:“哥哥回来了么?我想寻他喝酒。若还在衙门未归,你们使个人去请他吧。”
第176章 设局 跟在后头的探子们简直猝不……
跟在后头的探子们简直猝不及防,万没料到杨景澄偷摸的溜出家门,转了一大圈又跑到华阳郡公府来了。且此时离宵禁不远,他们心里不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这位该不会想歇在华阳郡公府吧?
不怪探子们着急上火,实则杨景澄此刻的处境十分危险。华阳郡公果真豁出去对他动手了,谁又能怎样?华阳郡公的地位早已深入人心,因此无论是永和帝还是章太后,要跟他当面锣对面鼓的硬杠,心里多少是有些发怵的。毕竟,锦衣卫不单个个是刑讯的好手,暗杀的本事亦是一等一的。惹急了他,真有人能不怕他背地里捅刀子?
因此,这帮章太后特特派出来的探子当真是急的冷汗直冒。几个人凑在一处,先派二人回宫中报信,其余人等皆趴在不远处的树冠上隐匿着身形。如今春分刚过,日头不算很长。说话的功夫,天色明显暗了下来。随即郡公府邸里走出来一人,那人没带帽冠,只一根玉簪束发;身着玄青云雷文的道袍;脚踩一双千层底的家常布鞋,正是让探子们极为防备的华阳郡公。
杨景澄随手把纸包往华阳郡公手中一扔,笑道:“原来哥哥在家,我还当今日得等上一会子呢。”
华阳郡公没说话,把泛着油光的纸包递给了旁边的随从,对杨景澄做了个请的手势,兄弟二人便并肩走进了大门。挂在树上的探子们几乎捶胸跺足,若是旁的人家还罢了,锦衣卫头子家里,借他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入内探查!为首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华阳郡公夜里一个发难,他们哥几个就得在太后的盛怒之下给杨景澄陪葬了。
华阳郡公与杨景澄素来亲厚,因此,杨景澄进府,先去内宅拜见了嫂嫂梅夫人,又与两个小侄儿说了会子闲话,方跟着华阳郡公去了他常与人议事的院子里。只不过今日并没有进外书房,而是在小池塘边的凉亭里设了一桌席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