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舜华冷笑一声:“恶心人是吧!?没见识的东西,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才叫恶心人的手段!我们乡间的妇人,个个是此间的行家!”
吴妈妈和白鹭黄莺面面相觑,她们方才就听颜舜华嘀嘀咕咕了半日,只是声音极小,她们没听真切。此刻颜舜华呼喇巴的来这么一句,她们更摸不着头脑了。
宗室里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车夫不敢违逆颜舜华,缓缓的掉头,往皇宫的方向而去。皇宫外的道路笔直宽敞,常有达官贵人的车马来来往往,百姓们皆靠两侧行走,因此瑞安公府的马车很快抵达了西华门外静候章太后的回音。
早一步来递牌子的人直接用银钱开道,以最快的速度将进宫的请求传到了章太后跟前。
章太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朗声挥手道:“宣!”
第248章 台阶(4-27-4) 太后……
太后宣召,颜舜华的马车长驱直入。一行人直至慈宁宫门口才停下。搀着颜舜华下车的吴妈妈大大松了口气,盛夏正午时分,她可真不放心让颜舜华顶着日头在宫里走动,中暑了可不是闹着玩的。章太后大抵也是考虑到此点,方有恩赏。
颜舜华亦松了口气,章太后的态度至少表明了她还想接着演她的好祖母,而不是翻脸不认人。略略整了整衣裳,颜舜华扶着丫头的手,越过了慈宁门,沿着道路走进了大殿。颜舜华还是头一次单独面见章太后,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如今有人算计他们家,便是阎罗王本尊,她也得见上一见,省的死个不明不白。
慈宁宫内摆满了冰盆,凉爽宜人。章太后坐在东暖阁的炕上,含笑看着向她磕头行礼的颜舜华,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她的小腹上。颜舜华刚三个月的身孕,尚未显怀,但章太后依然看的很高兴。命太监将人扶起,又忙不迭的赐座。待颜舜华端坐在了椅子上,章太后才开始细细的打量她。
颜舜华生的不算顶好,但双眼十分有神,哪怕在美人如云的宫里,凭这双眼,也不会叫人忽视了去。再看她的神态,略有些僵硬,不过想她十几岁的年纪,又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如此素质已算不错了。
“大中午的,你急急进宫,可是遇到了甚为难的事?”章太后笑吟吟的开口。
颜舜华咬了咬嘴唇,当即落下了两行清泪,叫人看的好不可怜。她低低的啜泣在安静的慈宁宫内回荡,好似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章太后挑了挑眉,半点没催促,安安静静的等着颜舜华哭完。不想颜舜华哭功堪称登峰造极,泪水不断,又不显狼狈;音调不高,却能萦绕在人耳边,难以忽视;哭的动静不大,然无人打断,她怕是能哭上一整日。章太后第一次遇到这等文雅版的滚刀肉,不由感到十分的好笑。她看在杨景澄的份上,主动开口道:“你腹中怀着孩子,别哭太狠了。有甚委屈只管同奶奶说,奶奶替你做主!”
颜舜华抽了抽鼻子,拿帕子一抹脸,哭声戛然而止。
兰贵:“……”宫里的戏班子合该来跟你学一学啊!
章太后却是满意的暗自点头,有点宫妃的范儿了。
“奶奶……”颜舜华软软糯糯的开口,“您说,外头的人心怎底那般坏?平白无故的,逮着我们女眷欺负。”
“哦?谁欺负你了?”章太后问道。
“我不知道。”颜舜华委屈巴巴的道,“我一大清早起来,便听见秀英来回我话……哦,秀英是我们世子的丫头,我见她能干,常使她办点事。”颜舜华解释了一句,接着道,“她早起出门买东西,听见街头巷尾都在传……”颜舜华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掉,“传我母亲十年前毒死我娘。还不止一个两个这般传!我母亲当即就气病了!太妃奶奶的事儿她哭灵哭坏了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您说,哪有这样的人啊!”
颜舜华又呜呜的哭道:“我们世子前脚出门,后脚旁人就欺负我们家!我去寻外公替我做主,他偏说妇道人家休管闲事。分明是闲事招惹的我们家,怎能说我管闲事?我只好又去寻华阳家的嫂嫂,她倒是好说话,还劝了我几句,可她说她一个深闺妇人,办不了外头那起子烂了舌头的小人。我……我……回家的路上,就想……就想……咱们家长辈里头,只有您是最能干的,我就……进宫来了。”说毕,低下脑袋,双手绞起了帕子,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章太后忍着笑,心道怪不得这丫头能在美人堆里杀出条血路,引的杨景澄独宠于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烂了舌头的小人?”章太后忍不住在心里赞道,骂的好!你那不争气的皇伯父,正是个眼大心细上不得台面的小人!她宣华阳郡公说了两回话,那头竟把旧事抖出,意欲逼的杨景澄与章家决裂。她之所以没出手弹压,只是想看看杨景澄的应对。《三字经》有云,玉不琢不成器,为人处世亦然。
有时候她都难免怀疑,是不是当年管的太过太细,才养出了永和那般混账东西。因此,比起铺平道路,她更想让杨景澄自己踩几个坑、跌几个跟头,省的同他皇伯父一般,不知天高地厚,一把年纪了还肆意妄为。
不想,远在江南的杨景澄不及反应,他老婆就火速进宫诉委屈了!想到此处,章太后脸上的笑意更甚。近些年来,不止宗室子弟一个比一个废,他们迎娶的老婆,亦没几个能上台面。颜舜华的行事,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再想想杨景澄娶颜舜华的理由,章太后不由感叹,那孩子命好呐!而做皇帝,第一条便是须得命好!
说了一长段话的颜舜华此刻心脏砰砰直跳,进宫之后要如何说话,她已在路上打好了腹稿。然此番说辞,能否请的动章太后出手,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章太后,她只是在赌,赌章太后眼下还愿意维护杨景澄;赌章太后此时此刻,不愿毫不设防的杨景澄被迫卷入旋涡。
“怎么不接着说了?”章太后语调柔和的道,“你进宫来求我什么呢?”
太后接茬了!颜舜华心中狂喜,连珠炮似的道:“求太后奶奶把那起子造谣的歹人通通抓起来!抓进锦衣卫的诏狱里去,叫他们不得好死!”此话说的颇为孩子气,但明确的表达了颜舜华真正的含义。她不想追究往事,她想息事宁人!她没有力量与永和帝抗衡,她主动请求章太后,让章太后能师出有名的去跟永和帝抗衡!
章太后轻笑:“我听说你婆婆待你不甚客气,你为何肯如此维护于她?”
颜舜华被罚跪到险些流产之事,在京中不是秘密。而子嗣乃女人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可以说经过此事,婆媳两个已是不共戴天的生死大仇。往事与颜舜华本无关,章夫人倒霉颜舜华更该拍手称快。此刻她跑来替章夫人讨公道,过于刻意了。
永和帝之阴毒正在于此。他乃皇帝,执掌着朝中权柄,撒下去的话语,能立刻铺天盖地,哪怕真的是污蔑,若无人遏制,早晚也得变成众人心里的事实,何况当年龙夫人的确是被章夫人毒死的,物证消亡,人证却还在人世。而章夫人是章太后的亲侄女,章太后只要出手,便是对当年毒杀之事的直接证明!端的是左右为难。
流言大规模爆发的第一日,永和帝再乾清宫稳坐钓鱼台。他心情绝佳的看着慈宁宫毫无动静、看着瑞安公府的下人们进进出出,看着章家的访客激增,宛如在看戏台子上的跳梁小丑。他得意洋洋的想,朕这一石二鸟的计谋,姓章的你们会如何应对?华阳你又能如何应对?
然而永和帝忽略了他算计的不是提线木偶,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章太后不便直接出手,可若苦主颜舜华公然求她呢?宗室子息艰难,宗室的孕妇在宫里就是横着走的存在,她有事相求,谁又好意思不应?只是看她如何恳求罢了。
面对章太后犀利的质问,颜舜华立刻涨的满脸通红。激动之下,她心直口快的道:“她想要自己的外甥女做儿媳妇,总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要不是我们世子敬重她、感激她的养育之恩,谁要给这样的坏婆婆求情啊!”
此言一出,整个慈宁宫倏地安静的落针可闻!兰贵不由张大了嘴,这位乡间长大的世子夫人,真敢说啊!慈宁宫内外多少太监宫女,多少人的眼线!公然骂婆婆的话,不消半日,能传遍京城!只怕齐家的闺女都要受牵连!这也太鲁莽无礼了吧!
章太后亦震惊了,这滑不溜手、移花接木的本事,有老娘当年的风范!章夫人想让楼兰做儿媳妇是真的,章夫人刻薄颜舜华也是真的,那杨景澄与章夫人母子情深是不是真的?便不是,谁能证伪?退一万步讲,哪怕章夫人的心腹倒戈,跳出来说章夫人恨不得连同杨景澄一块儿弄死,颜舜华也可以哭着喊她不信。
横竖她只是个妇道人家,她看丈夫孝顺,她想讨好丈夫。她是恨她婆婆,可她更想争宠。杨景澄身边那多莺莺燕燕,她争宠有错么?于情于理,也没人能拦着个妇道人家三从四德!
颜舜华慌乱的捂着嘴,急的眼泪哗哗的落:“我、我、我没有……我……母亲待我挺好的……她只是性子急些,她、她很好的。我、她……呜哇!!!”解释不清的颜舜华顿时大哭起来。
章太后脸皮抽了抽,这以小卖小的本事,是杨景澄亲传的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颜舜华忽然大哭,把慈宁宫的太监宫女都唬了一跳。同样演技绝佳的章太后反应极快的催起了宫女们:“哎呦,她怀着孩子呢,可不能这么哭!快去劝劝!兰贵!兰贵!宣太医!!!”
慈宁宫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章太后朝角落里的阿糖使了个眼色,随即阿糖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宫里。这厢颜舜华还在被太医轮番诊治,那厢她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以堪比暴风雨的气势席卷了整个京城。
看戏看的正高兴的永和帝好似被人当头一记闷棍,敲了个两眼金星直冒。恼怒的把案几上的笔墨纸砚猛的往前一推,在叮铃哐啷的响动中,一字一句的恨声道:“妇、人、误、国!”
第249章 威胁(4-28-1) 永和帝千……
永和帝千防万防,硬是没防颜舜华跳出来横插一缸子。听着小太监的回报,他气的险些把宗室不许迎娶小门小户给写进规矩里!那愚妇不知道甚是大户人家的体面么?杨景澄与嫡母再仇深似海,面上也得装的一团和气,真当是乡下人一般非得厮打起来才叫有仇有怨?你长脑了么!?
不论永和帝如何气恼,局势已然扭转。颜舜华刚进家门就听到了秀英报上来的外间流言,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章太后出手了。唯有吴妈妈听的满脸忧心:“奶奶你……那般说夫人……”
满脸疲倦的颜舜华摆了摆手道:“非内宅争端,夫人那边自有人解释,你不必管了。我且歇一会子。”
吴妈妈的唠叨顿时被堵在了喉咙里,好在她虽两眼总在内宅打转,但对章太后多少有些耳闻,知道但凡涉及章太后,必定不是争风吃醋婆媳斗争的小事,见颜舜华实在累的很了,十分体贴的闭了嘴,伺候她休息。
怀孕本就容易疲累,颜舜华清早起来连跑三处,还得唱作俱佳,当真是沾枕即眠。
颜舜华猜的没错,她将将睡下,章府主母谭夫人的心腹陈嬷嬷便来到了瑞安公府。径直找到了章夫人,把今日外间的两道流言掰开了揉碎了分解了一回。章夫人听了个目瞪口呆,万没料到区区内宅争端,竟能惹出如此大的事端!
陈嬷嬷严肃的道:“姑太太您心里得有数,如今府上的世子卷进了储位之争,许多往常不起眼的事,一不留神便能掀起惊涛骇浪。日后您行事万万谨慎,再不可留半分把柄。又有,此番世子夫人应对得当,太后娘娘十分赏识她,老太太说了,您快把婆婆款儿收一收,趁此机会,日后婆媳该和睦才是。”
章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被颜舜华当着章太后的面骂成了恶婆婆,莫不是还要感谢她不成?
陈嬷嬷似看穿了章夫人的心思,正色道:“世子若能赢过华阳郡公荣登大宝,章家或还有几十年的富贵。若叫华阳郡公上了位,倾覆则就在眼前。此事若非世子夫人反应及时,您说章家该如何应对?”
章夫人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了一拍。
“您当初自作主张,非要跟一个娼妇过不去,老太爷与老太太都很是不满,只是人已经没了,又不舍得您受罪,方替您隐瞒。然那会子您年轻,行事粗糙,落下的痕迹不少。老太爷虽有扫尾,然国公与世子心里大抵都是有数的。这些年来大家伙装没这回事儿,无非是太后娘娘与老太爷手握权柄。”
陈嬷嬷顿了顿,才接着道,“老太太说,实话告诉您,咱们章家子弟违法犯纪的事儿当真没少干。一旦老太爷失势,叫人翻出来,死的可不止一个两个。那些是章家的男丁,而您是嫁出去的女儿。为了消弭日后的祸端,您说老太爷会怎么做?”
这是威胁!章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娘竟派人来威胁她!杨景澄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他们维护至此!连亲生女儿都不顾了!
陈嬷嬷跟着谭夫人几十年,早已将宦海沉浮四个字刻在了心里。她对章家小一辈的子孙的跋扈很看不惯,可她只是个奴婢,教导规劝皆与她无关。此刻看着章夫人依旧没醒过神来的模样,心里不由生出了隐忧。
几个出嫁的姑奶奶不必提,一个两个跟小老婆过不去,弄的章家最出色的两个外孙皆成了仇敌。最令人不安的是,章家的男丁们亦只有面上精明,尤其是承重孙章士阁,读书识字倒是天赋卓绝,但在为人处世上,说他目空一切都算委婉。然哪怕是章首辅本人,看着嚣张,又何曾真的肆意妄为?正因妥协比蛮横多,方能成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方能成就赫赫扬扬的章家。这帮小崽子啊……
陈嬷嬷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觑着章夫人的脸色,又柔声劝道:“姑太太不想旁的,总该想想咱们牛哥儿。华阳郡公素来是个冷心冷肺之人,他上去了,借着牛哥儿是次子的由头,非要按祖宗家法行事,只肯给个三四品的爵位,您奈他何?倒是咱们世子上去了,对着亲弟弟,少说也是个郡王,不然世人就该戳他的脊梁骨了。如今恰好府上的世子夫人做了初一,您再做个十五,大家和和气气的岂不是天下太平?”
章夫人冷笑一声:“国公父子既知晓旧事,翌日杨景澄上了位,怕不是得一杯毒酒结果了我去!呵……我差点忘了,他乃锦衣卫出身,我怕一杯毒酒都捞不着,不叫活活折磨个十天半个月的,那也不叫锦衣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