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很轻,即使浅眠的人都难以察觉。但再轻微的动静,也难躲避灵敏狗耳的探查。就在脚步声靠近之时,左近倏地犬声大作!周围所有的人立刻惊醒!
周泽冰暗骂了一声娘,不是说周遭的狗都清理了么?这几十上百条的动静是怎么回事?来不及多想,周泽冰当机立断的掉头就跑!与他一起来的弟兄们的亦是同样的反应,根据事先的计划,预备分头撤离再集合。
却是不曾跑出几步,密集的脚步声骤然响起!与此同时,巷道两侧的屋顶上,□□的箭尖反射出了寒芒。
“不好!我们被埋伏了!”苗祁一声低喝,略显慌乱的道,“撤!”
他话音未落,密集的□□便毫不留情的呼啸而来。黑灯瞎火的,他们看不见□□手的位置,无法判断生路。□□手却无需知道他们在哪,只管用□□压制。打中了算运气好,打不中也不费什么。
狭窄的巷道里,很快响起了惨叫。周泽冰心下一凉,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有几个人秉性不大坚定的,感受到密密麻麻的包围,知道大抵逃不过,索性抽出匕首,直接自裁。
鲜血立时喷起老高,又零落成雨,淅淅沥沥的落下。脸上带着倦意的周泽冰,有那么一瞬间,也想干脆的结果了自己。
他们此月流落在外,暗杀章氏宗族,远没有外界看起来的那般轻巧。章首辅并非坐以待毙之人,为了剿灭他们,接连派出过很多诱饵。有些他们上当了,有些则避开了。他们早已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数次交锋,各有伤亡。
但,章首辅不怕伤亡,褚俊楠带着的这些人却是死一个少一个。流窜作案、居无定所,加之随时丧命的压力,早让众人不堪重负。这些倒也罢了,华阳郡公昔日挑选出来的人,皆选拔自贫寒人家,吃得起苦的好汉。往年不是没做过比这更苦、伤亡更大的任务。
只是这回,他们再没有哪个地方可述功领赏,也再不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鲜衣怒马、驰骋京城。随着华阳郡公的亡故,与杨景澄的获罪,他们失去了未来。紧急撤离的时候,甚至带不走绝大部分财产。
金汁党愿帮他们掩护一二,但决计不可能提供更多的庇佑。人员不断的损失、余财不停的减少,煎熬的一个多月,也是许多人逐渐绝望的一个多月。何况,他们亦算久经沙场,方才的突袭,不必深究,便知是熟人的伎俩。身为前锦衣卫,落到“熟人”手里是什么下场,还用多说么?与其被活活折磨致死,不如死个爽快!
当然,有愿意寻死的,便有坚韧不拔的。三轮箭雨后,□□的攻势缓和了下来。不待他们松口气,远处的脚步声骤然加重,已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光听动静,便知至少有二三百人的规模!
巷道外与两侧高处的火把一一被点起,整个巷道霎时亮堂的宛如白昼!那鲜红的飞鱼服张扬从闯进了周泽冰等人的视野。
苗祁脸色顿时煞白,熟悉的血腥味又一次窜进了鼻腔,温热的鲜血飞溅了好几滴在他脸上,紧接着是同僚的轰然倒地的响动,被气势浑宏的冲杀声无情的掩盖。
又一个果断自杀的人。
噌的一声,一把上好的钢刀被抽出,苗祁听见了周泽冰的怒吼:“愣着作甚?突围!”
苗祁看了眼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双腿竟是提不上劲来。
“那是蒋兴利的人,你怕个鸟!”周泽冰狠狠一脚踹在了苗祁的大腿上,大吼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算赚,死也拉几个垫背的。我们是亡命徒,不怕死!我不信那帮有家有业的也不怕!”
行伍之人皆嗓门洪亮,周泽冰一嗓子,不仅把自家人喊回了神,更把对方喊了个脚步微窒。练兵何等艰难?不懂行的连一世怕也只能练出些散兵游勇,成不了气候。加之蒋兴利阴损刻薄,远不如华阳郡公的风采。他的人马要说比废物遍地的五成兵马司强是有的,可强的有限。
反观周泽冰等人,半个多月几千里来回的苦差事干的都不是一次两次了。无论是士气还是毅力,皆能称句上上之选。两军相逢勇者胜,周泽冰等人与蒋兴利麾下相隔百步,气势已然不同!
“瑞安公世子比我们后入锦衣卫,尚能以五百胜数万,我们几十人对数百,亦不惧!”醒过神来的苗祁一声长啸,“杀!”
活着的、不曾被箭羽所伤的前锦衣卫们,悍不畏死的冲杀了出去。不过几息的功夫,他们径直冲杀到了锦衣卫跟前。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杀出重围活,杀不出重围,生不如死!
撼天的气势把此番带队围攻的五所千户范达直接吓出了冷汗。可上头有令,他们不得不打叠精神应战。随着更高亢的杀声响起,巷道内的混战开始了!
不远处的一间屋舍里,章首辅半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月余的功夫,他的面容便好似又苍老了几分。可见褚俊楠出人意料的举动,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族人频繁遇害,让他这个族长威信扫地。家里每日都有披麻戴孝的女人来哭诉吵闹,弄的他的外书房几近瘫痪。这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作为党魁的威望,亦受到了威胁。哪怕众人依旧信服他的能力与手段,可谁又愿让自家暴露在褚俊楠的视线之下?以至于近来他的政令,响应者寥寥。
于是,绞杀褚俊楠,成了眼下的当务之急。
距离不近不远,厮杀声隔着数道墙壁,传过来已是有些模糊。章首辅不大懂军事,开口问道:“大概要多久?”
侍立在旁的王守良连忙答道:“这等小规模冲突,至多两刻钟便到头了。久了,他们的体力撑不出,总是要投降的。”
“呵,华阳,是个人物啊!”章首辅由衷的发出感叹,“我步步为营两年的谋划,险些毁在了他一步闲棋的手上。可敬、可叹!”说毕,章首辅重新闭上了眼。京城只有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也只有这么多。今晚只消抓到哪怕一个活口,褚俊楠便再无所遁形!
章首辅的拳头捏紧了些许,褚俊楠,待你落网那日,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凌迟!
王守良预估的很准,半柱香后,厮杀声明显小了起来。这个月,褚俊楠颠沛流离,他也过的殚精竭虑。作为章首辅隐藏在暗处的心腹,他人前得装成无能的二管家,背地里没日没夜的寻访褚俊楠的蛛丝马迹。足足一个月的高压,弄的他心力交瘁。
如今,终于……要结束了!
想到此处,王守良心里的沉郁一扫而空,他甚至有些雀跃的道:“蒋大人的确是个人才,他此回的计谋着实高明!依小人看,此人日后大有所为。”
章首辅嗤笑:“褚俊楠借着给杨景澄报仇的理由造势,那杨景澄的家眷落网,他若不派人来救,岂不是自打嘴巴?算不得高明。逼急了之下的不得不为罢了。”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王守良又道:“区区一个女眷,死了便死了,何必冒险去救?”
“既借了人家的名号,样子总是要装的。”说着,章首辅面容严肃道,“怕只怕,他派出来的是死士,本人早已带着剩下的人转移了。”
“杀!”巷道内的厮杀不绝,左近的居民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围攻之下的周泽冰已遍体鳞伤,但,距离生路只有寸步之遥,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肯放弃。
短短的交锋,暗处已有数道人影闪过。另一处消息传递的战场,亦在生死搏杀。若从高处往下看,即能发现城内好些人家,灯火彻夜未熄,包括皇城内的乾清宫、慈宁宫,以及刚修缮完毕的太子东宫。
寅时末,一夜未眠的褚俊楠攥紧了拳。周泽冰没有在约定的时间赶到约定的地点,结果可想而知。屋子内的几十号人疲倦且沉默,滴滴答答的刻漏声,与他们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了一起,是令人压抑到窒息的嘈杂。
“头儿。”林帮荣倏地开口道,“如此,我们只剩四十多人了。”
褚俊楠环视一圈,知道兄弟们早已撑到了极限。再多的仇怨与愤恨,经过时间的冲刷,都会变的平淡与麻木。如今,人还在,撤离京城,便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反之,死磕下去,早晚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因为这场对抗,从始至终,都只是蚍蜉撼大树,没有成功的可能。他们做不到为华阳郡公复仇,为杨景澄出了口气,亦算仁至义尽。在皇权的斗争中,他们这些狗腿子的力量,实在太微不足道。
“撤吧。”褚俊楠下定了决心。这一声令下,便决定了周泽冰等人哪怕冲出了重围,亦再难找到安全的落脚点。在全城搜捕下,几乎没有逃命的可能。但,他没胆量拿所有人的命去赌,何况,疲惫的兄弟们,真的已是强弩之末了。
第一抹天光亮起,百万人口的京城活了过来,装扮好的褚俊楠等人混在早起做工的百姓们当中,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京城。破旧的马车驶离界碑的刹那,褚俊楠起身回望京城的方向。
周泽冰、苗祁、戴玉林、黎庆……他在心里默默念出了一长串的名字。
山高水长,希望我们还能……后会有期。
第322章 落网 咣当!隔壁的囚笼铁链发出……
咣当!隔壁的囚笼铁链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把团在角落的颜舜华吓的险些跳起。紧接着,她看见凶神恶煞的狱卒开始粗暴的往里头丢囚犯。那些囚犯一个个血肉模糊,浑身发出刺鼻的恶臭。让原本相对干净的颜舜华的囚笼,瞬间被令人窒息的气味包围。
颜舜华捂着嘴,强忍着恶心,以免自己吐出来,把自己呆的地方弄的更脏。很快,不止她旁边,其余尚算宽裕的囚笼皆打开来,不断的往里头添人。
有狱卒好奇的问:“这不是那头笼子里的?怎么?来了要紧的人物要腾地方?”
旁边驱赶囚犯的狱卒低声答道:“原先褚大人那边的人,抓到了几个,蒋大人要亲自审!”
颜舜华眸光一缩!褚俊楠!她知道这些近来活跃在京中的刺客们,却不曾想,他们竟也……被抓了么?又一扇门被打开,七八个半死不活的人被扔了进去。他们体力早已耗尽,即使被如此粗暴的对待,也只能发出微弱的□□。
颜舜华不自觉的往里缩了缩,生怕狱卒们看上她这里,丢一堆血肉模糊的人进来。虽然……自己可能很快也跟他们一样了。
一顿闹腾后,转运犯人的狱卒拉着此地看门的一齐离开,往前头去了。周围恢复了安静,只剩囚犯们难以抑制、细若蚊蝇的呼痛,时不时的在耳边响起。
无数的蛆虫在囚犯们身上蠕动,成丝的肉条随着他们的动作而不住的晃动。前后左右,放眼望去,看不到任何一个干净的人!全是血葫芦……全是!
颜舜华的恐惧达到了顶峰,她想闭上眼,不去看新来“邻居”的惨状,可又忍不住瞪大眼,惶恐的观察着周围。她开始后悔,杨景澄的姬妾丫鬟们,哪怕有一个在此陪她也好。一个人在这里,会抑制不住的去想那些传说中的刑罚,与自己即将面临的下场。
周围一具具宛如尸体、堆叠排放的囚犯,形成了阴森到难以言喻的人间炼狱,比以往颜舜华的所有想象骇人无数倍。
颜舜华无法逃避的想:这些,都会招呼到我身上么?
铁链哗啦轻响,颜舜华汗毛直立,有人进来了!她连滚带爬的往更深的角落里躲,只是囚笼狭窄,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往日灵动的眸子,再次涌上了泪。借着天窗洒进来的光,她看清了来人,一个粗鄙魁梧的男人。
一个女人,落到了牢里,会经历什么?颜舜华不敢回想往日听过的闲言碎语,畏惧与恶心同时涌上了心头。男人缓缓靠近,颜舜华的眼神里,染上了绝望。她原以为自己可以顽强的活到活不下去的那一日,可此时此刻,她知道,又一次高估自己了!
我做不到!龙景澄!你快来救我!
咚。一个木制的托盘放在了颜舜华跟前的地上,发出了轻微的闷响。紧接着,男人开口了:“夫人,吃点东西吧。”
颜舜华警惕的看着男人,她的确饿了,可她不可能相信一个陌生人。
男人似发觉了她的戒备,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方蹲下来,笑道:“夫人莫怕,我叫余锋,是诏狱的牢头。”
余锋知道锦衣卫在外的名声,见颜舜华没反应,并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解释道:“瑞安公世子对我们有恩,我们……会尽可能照顾你的。”
颜舜华猛地听到丈夫的名字,不自觉的瞪大了眼,委屈却好似潮水般涌来,径直将她淹没。
“一碗羊肉汤,两个馒头,都是干净的。”余锋尽量温和的道,“我们小门小户,买不起更好的了。夫人莫怪。”
顿了顿,余锋又交代道:“这里,不止有我的人,亦有……”他声音不由放低,“蒋大人的人。如有人冒犯您,您就直接喊我名字。是上头的吩咐我没法子,但若只是有人动了坏心,只要您喊我,我任何一个兄弟听见,都会来帮您的。”
颜舜华再一次捂住了嘴,堵住了险些冲出喉咙的哭泣。
余锋怜悯的看了颜舜华一眼:“万一,我是说万一,上头真有话,要我们刑讯您。我……我……就一招弄死您,不让您受。好不好?”
颜舜华眼泪滑下,呼吸开始急促。
“我走了。晚点没人的时候,再来给您送饭。”余锋退出了囚笼,重新锁上,临行前他又忍不住安慰了一句,“世子是个好人,他会为你报仇的。”
“呜——”颜舜华终于哭了出来,余锋的照料,让她意外。意外到不得不猜测,杨景澄是不是已经上了天,才能对她如此的庇佑。
“如果你已不在人世……”颜舜华低声哭泣道,“就直接来带我走吧。”
齐府。
齐成济从外归来,顾老太太立刻站起来问:“有信儿没有?”
“有了。”齐成济疲倦的答道。不等顾老太太追问,他苦笑道,“舜姐儿这回,唉……”
顾老太太跺脚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颜舜华的大舅母董氏也急的顾不上长幼尊卑,催促道:“父亲,朝廷律令,犯事儿的只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多罪止自身,鲜少有牵连家眷的。咱们舜姐儿更是上过玉牒的夫人,怎么就把她抓到诏狱里去了呢!?锦衣卫还讲不讲道理了!”
齐成济没好气的道:“讲道理的叫甚锦衣卫!”说着,他不再卖关子,竹筒倒豆子般的道,“说来是叫人生气。原来蒋同知昨日下半晌突然抓人,为的是夜里的陷阱!他竟是拿舜姐儿做诱饵,想把先前郡公麾下的指挥佥事褚大人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