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修长手指卷动,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浮现眼前。
岚娘子在旁协助,将慈姑做好的玫瑰花一朵朵端入后厨窗口,好叫后厨那些师父们帮助烤制。
不多时玫瑰花便已经煎好,慈姑便在上头撒上一层粉红色的蔷薇花酱。
此时鹿肉也“滋滋滋”烤好,慈姑便将鹿肉放入盘中,而后又配上一朵面玫瑰,呈现给诸人:“摘花不插发,权做盘中餐。采柏动盈掬,火燎是人间。”
“说的好!”安南侯家的伍少夫人先喝起彩来。她素来是圈子里的才女,此刻也觉这诗接的应景,“没想到康娘子还做的一手好诗!”
看她向着康娘子说话,胡夫人忽得觉得伍少夫人瞧着没那么可憎了。不过上次羊舌签之仇还在,哼,不管她了,先吃烤肉要紧。
夫人们各人分到一碟,里头是一片烤肉配面玫瑰,烤肉刚从铁篦子上拿下来,还“滋滋滋”冒油,被炭火细细烤过的鹿肉上慢慢滴下一滴滴油脂,上面还沾染着白色的芝麻粒与红色茱萸籽。
小心咬一口,鹿肉经过特殊处理,毫无纤维感,满口细嫩爆汁,烤的程度也恰到好处,柔嫩好嚼。
旁边还有一小碟蘸料,蘸一口,蜂蜜甜滋滋的味道夹杂黑胡椒的香气,叫人满足不已。
更妙在鹿肉中透着柏枝清新的烟熏味,增加了特殊的风味。鹿肉焦脆的外皮尝起来更有一层淡淡柏枝清香,正好中和咸香之味,与鹿脂呼应,叫烤肉变得丝毫不腻。
“没想到柏枝烤肉竟然如此独特。”宁平县主抿嘴笑道,“这要多亏王家妹妹,否则,我们得错过了这一道美味。”
这话说得刁钻促狭,王大娘子脸上一黯。
再看旁边的面玫瑰,面皮薄如蝉翼,裹成玫瑰模样,中间夹杂着的豆沙馅儿已经被烹制成诱人的粉红色,上面还倒了一层淡淡的蔷薇花酱。
小心尝一口,蔷薇的浓郁香气先涌上舌尖,面皮薄脆,划过舌尖,湿润的红豆豆沙似乎就要从嘴里溢出来,绵密、软糯。
和往常吃的豆沙馅儿不一样,并不是单纯的甜,而是加了一丝丝梅子的酸,却又不多,恰到好处,冲淡了满口的甜腻,变得酸甜可口,让味道更加复有层次。
郡主吃了一口,便点点头:“康娘子,明日多做些,我留着配明前龙井。”显然对这道点心极为满意。
到了此时,“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的比拼已然分了胜负,王大娘子心中酸涩,不甘在心里涌动,偏偏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虽然她是郡主小姑子,无人会当众指责她,却仍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此刻地上有个缝能钻进去。
慈姑见诸位夫人吃得差不多,便又示意侍女上菜:“下一道菜是‘橘则园植万株’,取自《江南赋》。”
果然每人前头被呈上一份小橘子,揭开橘盖,内里却是雪白蟹肉与橙肉,闻之清香,叫人食指大动。
最后一道菜却是“青鱼雪落鲙橙齑”,青鱼被慈姑当场片成雪白的鱼片,放在洒满冰块的玉色盘中呈了上来,旁边还有一小碟酸酸甜甜的橙齑做蘸料。
吃得宾客尽欢,郡主忽得明白过来:“原来你今日这上菜顺序,是按照楚辞、诗经、汉赋
、晋骈、唐诗的次序。”
慈姑笑着点点头:“的确如此。”,座中的夫人们恍然大悟,瞧着席间的菜式,果然按照朝代的次序,每个朝代又选取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种文体,这种文体中又选取了名家名篇,算得上是匠心独具。
也就是说,慈姑的设计里原来有唐诗,却被节外生枝的王大娘子自作聪明多做了一道菜。诸人都不说话,但齐齐偷瞥起了王大娘子。
王大娘子如坐针毡,面色通红,几乎要哭出来。这个康慈姑,谁知道就这般厉害!
“我们今儿可吃了两道唐诗菜呢。”安南侯家的伍少夫人和胡夫人忽得齐齐出声。
原本幸灾乐祸的两人立刻对视一眼,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偏旁边有人纳闷:“你俩怎的这段日子连话都不说一句?”
胡夫人本来有些不自在,可是转念一想:我可是为着帮康娘子!这样下回也能多吃些羊舌签!当下也不躲闪,骄傲地抬起头。
王大娘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呼呼作响,要努力咬着嘴唇才能将窘迫控住。她缩在角落,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偷偷嘲笑自己。
不多时她后背便起了密密一层汗,听着堂中女眷们对慈姑的赞美声,总觉得像是在影射自己,她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忙寻了个借口跟郡主告退。
谁知郡主也不挽留,只淡淡道:“好。”
等她出去,在场的夫人们便头对头悄悄嘀咕起来:“好没眼力的娘子,连自家人的面子都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郡主死仇呢!”。以王家的地位她本进不来这个圈子,还是托郡主的福气能与这些贵夫人们往来,偏偏她不惜福,反而当众下郡主的面子,也不知是不是猪油糊了心?
家里有适龄男子的,自然而然将这小娘子从相看的名单上划去。谁家也不敢寻这般糊涂无脑的主母。
楼外王大娘子垂着头逃也似的上了马车,偏偏她的丫鬟跋扈惯了,临上马车前甩帘子道:“呸!什么腌臜地方,不来也罢!”
岚娘子正侯在门口送客,听见了立刻柳眉倒竖,她素来牙尖嘴利,立刻追着马车冷笑道:“好好的筵席定好了次序,偏要跳出来显摆自己能耐。欺侮别人,自己反倒沾了一身膻,说的便是王娘子您吧?”
马车刚行驰出了紫藤花架,便被人拦住:“莫不是王家的马车?”
王大娘子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心心念念的佳婿濮宝轩,此刻正骑马在外头,好奇地相问:“欺侮别人?这是何事?”
“新开张她便来砸场子,说康娘子菜式是提前设计好的不显能耐,非要自己作诗现场叫康娘子做菜,这下好,将自个儿栽进去!”岚娘子巴不得更多人知道,立刻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与濮宝轩,
马车里的王大娘子,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第24章 果酒花酿
王大娘子哭着走了, 岚娘子便一五一十将里头发生的说与濮宝轩。
濮宝轩这才来是为着想再瞧瞧那康娘子,没成想还能遇到王大娘子欺侮人的事情,他一想到自己退亲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不由得乐滋滋。迈开步子就要往里走——
“慢着!”
虽然这人与自己一唱一和叫王大娘子哭出了声, 可还是坏了规矩,岚娘乌溜溜黑眼珠上下瞄他一眼:“这是娘子脚店, 可不许外男进去。”
濮宝轩悻悻然“哦”一声,只好骑着马离开。
他心绪不佳, 便信马由缰走在半路上, 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康娘子。
这康娘子, 还真是个人才, 居然能信口成章。
她那巧思,那楚辞、诗经、汉赋、晋骈、唐诗的构思, 便是叫自己这般的读书人去想也想不出,
上次见面后他探查了一番,才发觉康娘子居然是当日在王家请求赎身的那个厨娘。当日她在堂前侃侃而谈击败了那冒牌大厨, 只不过这也太蹊跷了,一个普通农女能有这本事?
怪不得能入十一叔的眼。
何况十一叔为何又在她处?莫非是上次十一叔瞧中了这厨娘?可十一叔那般女色勿近的人又岂会轻易动心?
再者, 那莫名熟悉的指环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 好像在哪里见过……
濮宝轩皱着眉头, 使劲想啊, 终于在快要放弃时, 记忆的缝隙里隐隐约约透出一点微光:
多年前, 还是个胖男童的濮宝轩“咚咚咚”跑进了濮家厅堂。
濮二夫人掏出一枚蓝琉璃指环递与他看, “莫调皮,今儿要将这指环戴给个小娘子,你可千万记得。”
他只惦记着贝母八宝攒盒里放着的松子糖, 跳着跳着去够桌上放着的糖盒:“不嘛,娘,我要吃糖。”
奶娘在旁劝解:“夫人莫生气,小郎君还小,不懂男女之情。”
“唉!我也是着急得紧,大房素来与我们不亲近,大嫂更指望不上,若我病重故去,宝轩有个得力的岳家帮衬,我便是九泉下也瞑目……”濮二夫人愁容满面,按着帕子低低咳嗽。
奶娘忙上前来安慰她:“娘子说得哪里话,您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黄瑾虽然背后没个好家族支撑,但胜在简在帝心,又管着户部,家大业大,只有一儿一女,自然能扶持宝轩。”
后头絮絮叨叨又说些什么,濮宝轩再记不得了。
再想起来的片段便是一屋子热气融融,花团锦簇,一个白白胖胖眼珠子又圆又黑的小娘子被一个温柔可亲的夫人牵着,好奇地打量着他。
娘亲到底不放心他,亲自将那指环戴到了小娘子手上,一脸和蔼:“嘉娘这孩子,当真伶俐。”
小娘子手却不老实,那指环便也没带稳,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她好奇,蹲下身子撅起屁股去寻。胖乎乎圆圆的身子皱成一团,憨态可掬,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记忆里影影绰绰还记得那小娘子的名字 :黄……黄嘉娘!
再想起十一叔手里拿着的那个指环。
莫非是她?濮宝轩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
王大娘子近年的日子并不好过。
先是被汴京城里的贵女们似有似无的排挤,原先易拿到的花会、诗社的帖子如今却一点都拿不到。
宁平县主生辰,她客气送了一份生辰礼,县主却只是客客气气回礼,丝毫没有半点邀她来生辰宴的意思。何况谁会在收到生辰礼时立刻回礼?
便是王大娘子这般迟钝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对。
偏偏她母亲随着父亲在外地做官,一时半会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思来想去只能寻二夫人哭诉。
“婶婶有所不知,那天我为婶婶仗义撑腰,连三嫂的面子都拂了,谁知被那厨娘撕破脸,落了个好大的没脸。如今连帖子都收不到一个。”王大娘子思及当日的难堪,满眼恨恨。
王二夫人瞬间变色,原本的脸上闪过警觉:“大娘子这话却不对,我与郡主同为你婶婶,不可随便分个亲疏远近。”一脸的大义凛然,滑不留手。
自己好心帮她,她却这般圆滑生怕惹事,大娘子心里划过一丝失望。
可她自幼被父母丢在汴京老宅,又无个亲近的女性长辈。二房原配夫人去世的早,前几年嫁进来一位填房二夫人,比大娘子也大不了几岁,说是婶婶,实际多年的相处早亲如姐妹。
是以她平复了心中的失望,复又抬起头来:“婶婶说的是,是我说错了话。”
二夫人见她面色有些失落,生怕失去这个拥趸,忙凑过来恭维她:“我们家大娘子这身条,这气度,便是放在外头也是数一数二的气质,又何须外头的那些帖子。”
好在王大娘子脾气暴戾、为人又脑子单纯、好鼓动,不过一会功夫,便被二夫人一箩筐的恭维话被鼓动的一脸自得。
二夫人心里暗笑,面上却继续鼓动:“妹妹以后是大富大贵的命,着实叫我羡慕不已……前几天还在张罗府里的夏衣,结果宫嬷嬷过来说我枕云院里的夏衣不够,府上上下下几十口子,哪个不是我亲自张罗?唉,真是众口难调……”
果然王大娘子立刻义愤填膺:“我去与祖母说!定不能叫她的人这般横行霸道,欺负婶婶。”
今日来的目的达到。二夫人暗暗满意,嘴上却说:“大娘子千万莫要这般说,我辛苦些也是应当,再怎么说,郡主可是诞下了孩儿。府里上下都说我是个不下蛋的鸡……”说着适时拿起手帕捂捂眼眶。
“谁敢这般说婶婶!”王大娘子气愤得柳眉倒竖,又安慰二夫人半天。
二夫人满意离开了,王大娘子去寻老夫人告状,却立刻被祖母训斥一顿:“如今汴京城里贵女们都传得沸沸扬扬,你居然当众抹黑你婶婶,当真是黑白不分!”又罚她禁足,抄写《女则》。
素来慈爱疼爱自己的祖母变了脸,王大娘子只好抹着眼泪开始了禁足生涯。
却说这一场宴请发生的始末也被贵夫人们传了出去,于是许多汴京城里的贵夫人便都好奇的来看看这家新开的脚店。
门口先看到郡主亲自的题字“康家娘子脚店”,等进了店才发现这家店不同凡响:
一是没有外男,单是这一点便胜了满汴京城其他脚店;
二是店中布置雅致。如今汴京城里有不少大小酒楼不假,可大部分店,不,可以说是所有店的装饰都遵循了男客的喜好,毕竟他们才是主要的消费群体。几乎没有店能这般戳中娘子们的心,花草遍布,精巧雅致,清香四溢;
三是菜式精致。有人指明要吃当日郡主吃过的食物,还有人单点别的,可无论如何,那菜式都十分精巧雅致,有个别出心裁的典故。
这段时间,康家娘子脚店门前排起了长队,一开始是郡主带来的名气效应,而后便是来过的娘子们的口口相传:“那家脚店当真不错,又不贵,又僻静,寻常去吃酒倒是好去处。”
甚至还有不少从外地来的夫人都特意来店中吃饭:“来趟汴京城怎能不吃汴京城中名店?”
离开汴京城的夫人们更要来康娘子脚店:“汴京城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吃上这家店。”
店内生意火爆,慈姑便开始仔细思忖这接下来的走势。
如今的红火并不能代表能长长久久,娘子脚店做的是城中娘子们的生意,可比起男人们,娘子们出门吃饭的次数过少,即便是家境良好能够顿顿吃得起食肆的娘子们,也不会时常在外面用餐。
男子在脚店可交际,可散心,可闲坐,女子却甚少能能做到。同样一户人家,男主人在脚店出现十次,女子才有可能出现一次。
是以脚店要想办得久,还需想出些别的法子。
慈姑想了两个法子,一是酒水须得花样多些,二是要有外送。
如今汴京城里能经营酒水的也就正店和部分脚店。
康娘子脚店没有官方许可不能自己酿酒,却能自己从正店买酒回来散装出售。有了这酒水,便能从中做许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