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霜适时地补刀:“我家夫人与友人和奴婢几个,闲来临摹了您一些信件,攒了不少。蔺太太,我家夫人会与人开玩笑,对您却绝没那等闲情。您这就走吧,否则,奴婢就将信件分发给今日前来赴宴的诸位宾客,让人们也瞧瞧,您到底是怎么对待我家夫人的。”语声轻微,语气极冷。
蔺清芜望向相隔着不短的一段路的那一对璧人,“她……她才刚进门多久?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您多虑了。我家夫人说过,您一直让她难堪至极,是否闹到明面上,都是一回事。”筱霜毫不掩饰轻蔑,语声仍是只能让对方听到,“您打量自己现在是什么?巴巴儿地送上门来给我家夫人丢脸的笑柄罢了。我家夫人被唐家除名,都不曾当回事,何况您这档子本就莫须有的事儿。哦对了,要不要我请唐元涛过来,与您叙叙旧?啊我怎么忘了,您嫁给齐知府那件事,唐元涛是怎么说的来着?”
蔺清芜一阵晕眩,要不是郑妈妈赶上来搀扶住,定会跌倒在地。
此刻的萧拓和攸宁也没干站着:小厮瞧他闲着,就递上几封密信。
萧拓取出一封,看了片刻,递给攸宁,“这个有点儿意思,你比我更在行,瞧瞧。”
攸宁没接话,凝神分辨信纸的种类。
萧拓循例递给她一把小巧的拆信刀,“只管试试。”
小厮瞧着,难掩错愕,怀疑首辅大人是不是还没喝就高了:那可是绝密的信函,怎么就这么大喇喇地给夫人练手?
攸宁站到萧拓身侧,利用萧拓高大的身形挡住旁人视线。拆开信,取出信纸,先是看也不看地拿在手里,待得确定信封没有蹊跷之后,才凝神研究起信函来。
他们是无意,也真是当下小小的情形所至,两个人的姿态看起来显得不出格但很亲昵。
金夫人先前还能留意蔺清芜,这会儿就只顾着望着首辅夫妇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唐攸宁把一封信交到了首辅手里,说了句什么,引得他哈哈地笑,现出亮闪闪的白牙。
那勾魂摄魄的笑容……
随后,夫妻二人相形前行,步调缓慢,边走边说笑。
看着看着,金夫人就出了神。
说笑期间,攸宁望向前方,见蔺清芜、秦夫人分别与近前的萧府下人说了些什么,转身就走,分明是落荒而逃的样子。
随后发现金夫人仍旧站在原地,目光痴痴地望着萧拓。
傻子也看得出、想得出是怎么回事了。
攸宁转头看身边的惹事精,却见他正敛目瞧着自己,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没头没脑地问道:“怎么?”
“没什么。”若有似无的兰香萦绕在鼻端,柔美无辜的娇颜在眼前,他当然时不时地就多看两眼。
“……”攸宁转而说起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两人说笑期间,凝望着萧拓的金夫人被人挡住了视线,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匆匆忙忙转身,红着脸快步离开。
待得到了竹园,倒也没有新事,只是应了帖子上所言,也足以让夫妻二人满心欢喜。
有许久了,都不曾有过这样松弛的光景。
闲话家常的时候,钟离远打量着攸宁的神色,提起了蔺清芜的事,“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攸宁实话实说,“我说过不准她再来京城,又厚着脸皮来了,自然还是要打发走,省得给我平添是非。”
钟离远和萧拓都没说什么。
他们都不是她,而且她最是有主心骨,不需要任何人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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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和萧拓出门之后,因着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齐心协力,又有叶奕宁镇场子,晚玉和秋月调遣督促一众仆妇,宴请如常进行,一点差错都没出。
不可避免的,老夫人听说了秦夫人与金夫人做的那桩好事,心里就恼火起来,气恼的不是那两个没安好心的,是蔺清芜。
借着更衣的由头,老夫人把二夫人唤到面前,说了说这些,末了叹息道:“攸宁这是什么命?怎么就摊上了那样不识数的生母?怎么就有脸来投奔女儿的?”
二夫人亦是神色一黯,“谁说不是呢?但凡双亲有一个像个人,攸宁也不至于落下毒辣的名声——她不为自己出头,谁管她?可只要与人争,便会被那杆子闲人诟病。”
老夫人深以为然,之后笑了,“这些年了,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说话也有这么解气的时候。”
二夫人也笑了起来,“这不是跟三弟妹、四弟妹亲近起来了么?您自己说,那妯娌两个,哪一个是嘴巴饶人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语声未落,三夫人与四夫人一前一后走进门来,前者黑着小脸儿,后者神色倒是如常的淡然平和。
三夫人不由分说地坐到了老夫人身边,携了老人家的手臂,“母亲,您听说了攸宁的事情没有?”
“听说了。”老夫人意识到,这两个儿媳也是为了那件事来找自己的,笑着拍拍三儿媳的手,“正跟你二嫂说这事儿呢。”
三夫人听了,立马变成了气包子脸,认真地问道:“您说我们要不要去找蔺氏说道说道?太气人了!萧府有宴请,她是不知道么?居然敢在今日前来……要不是攸宁事先料到了,不就要闹得满堂宾客被迫看热闹了么?”
老夫人嘴角翕翕,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其实她也想为攸宁出口恶气,但又觉得不妥,便拿不定主意。
四夫人则上前两步,横了三夫人一眼,“就料到你会有这种缺心眼儿的打算,不然我也不会急赶急地跟过来。”
三夫人理直气壮地呛了回去:“我怎么就缺心眼儿了?怎么着,我还不能给我们攸宁撑腰了?就只能让攸宁给我们撑腰?”
“你懂什么?”四夫人神色已透着满满的嫌弃,“这是攸宁自己的事,饶是母亲和阁老,都不便干预。你怎么就不想想,要是换了你,你乐意让别人管自己这种事情么?而且又怎么管?那个分寸又该怎么拿捏?”
“……”三夫人早已习惯被四夫人噎得说不出话,这回哽了哽,还是弱弱地道,“既然知道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就当没有这回事,攸宁要是自己提起来也罢了,她不提,我们就当不知道。”四夫人说出自己的主张,“说到底,她自己都没当回事,要不然,怎么还会有闲心跟着阁老出门访友?”
“也对,说的是。”老夫人和二夫人异口同声。
“……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吧。”三夫人蔫儿了。
四夫人走过去,掐了掐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儿,又扯着她往外走,“快走着,应承宾客去,等会儿宾客察觉到了就不好了。”
“……”三夫人还是没法子反驳,气哼哼地跟着走了。
老夫人与二夫人相识一笑,后者扶着老人家去往内室,“我服侍您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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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清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住处。她觉得,自己的生涯真的到了末路。
她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攸宁怎么就还不肯给予她一点颜面、一丝照拂?
如今谁不知道,首辅夫人嫁进萧府没多久就站稳了脚跟,婆婆夫君看重,与妯娌甚是和睦,比她更风光的女子,约摸着只有皇帝、长公主那般的人物。
攸宁只需稍稍地抬一抬手,就能救她与幺女走出困境,可她却是那样绝情……
攸宁那边的人,一看到她就坚信她和打秋风的人没什么区别,只惦记着长女能带给自己的好处,可她们怎么就不想想,人与人即便是血亲,不也得好生相处之后才能生出切实的情分么?
攸宁给过她机会么?
上次来京城,攸宁不肯认下她也罢了,还弄得齐家家道中落,境遇与以往完全是天差地别。
那不就是对她当初抛下攸宁的惩罚么?她认了,难道还不够么?
蔺清芜神色木然地坐在窗前,呆呆的望着窗外。哭是哭不出了,早已没了眼泪。
来京城之前,在齐家的最后一段日子的一幕幕,在心头闪现。
齐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神,总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透着满满的嫌恶,只因着对首辅的畏惧,牢记着首辅派人敲打过的齐家的话,才没下狠手让她立规矩;
齐骧,那个当初使得她决然与唐元涛和离的男人,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根本不回内宅,偶尔见了她,神色漠然,态度俨然是对着在街头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次女羽娴……是最让她伤心生恨的一个人。枉费她悉心养育她多年,到头来,对她只有打心底的不认可与嫌弃。亏她上次来京城时,最忐忑惊惶的时候,心里记挂的只有羽娴的婚事。
如今羽娴倒是嫁了,她连女婿的长相都没看清楚过——小夫妻两个一同回齐家时,齐家总会把她支开,甚至把她拘在房里,仿佛女婿见了她,就会对羽娴失去爱重之心似的。
旁人也罢了,羽娴怎么能?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能做到无视生身母亲的?
种种相加,让她起了自请下堂的心思。
她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求得长女的原谅,得到几分体面,日后能够在齐家、羽娴面前挺直腰板扬眉吐气么?
攸宁要给她这些,是多容易的事,可她不肯,如何都不肯。
这世间的孝子孝女比比皆是,都说只有不是的儿女,没有不是的爹娘,攸宁若是与她母女团聚,不也能就此得到个宽和大度的好处么?这样甚至能帮她把蛇蝎美人的名声正过来,她是不是没考虑到?
还像春日里那样,来之前满心憧憬,来之后只有一重又一重的打击、狼狈和难堪。
还有谁能够帮她?她还能指望谁?有没有可能,攸宁让她尝到苦头、消气之后肯尝试尽释前嫌?
内室传来幺女的哭声,蔺清芜听到了,却怎么也没力气站起身来,过去哄逗。
第75章 终得实现的夙愿(3) 更新
神思恍惚间, 郑妈妈神色慌张地走进门来,道:“不好了不好了……”
蔺清芜迫不得已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 “何尝好过?又怎么了?”
“唐家、唐家的伯爷来了……”郑妈妈想到春日里见到那位爷的情形, 心里就开始打鼓。
蔺清芜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又即刻跌坐回去。
唐元涛背着手, 站在眼前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四合院门前,眸色显得很是烦躁。
蔺氏那个脑子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怎么就又来京城了?她怎么有脸?
和上回一样, 攸宁派心腹知会他, 说你去见见蔺清芜, 为我尽一份力, 往后我给你谋个在金陵的闲职,到时候你过去混吃等死就行了。
她那个心腹是样貌清俊的年轻人, 举止不输官家子弟,说话却真不招他待见:干嘛要原样复述呢?说的委婉些不成么?
可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最近朝局动荡,大戏是一出跟着一出, 他瞧着真是心惊胆战的。可是怕归怕,在钟离远翻案一事闹起来的时候, 还是大着胆子上了折子, 表明支持翻案。
他对攸宁再不上心, 也不会忘记她幼年时为她出头尽心斡旋的年轻人, 正是钟离远。
钟离远之于她, 不亚于救命恩人, 没有钟离, 便没有如今的首辅夫人——这样说其实并不为过。
唐家要是不在这时候表态支持,往后攸宁留意到,不把唐家往死里收拾才怪。
而在眼前, 分明是听到了他的举动,才肯照拂唐家,给他个闲职。
当然,唐元涛再清楚不过,她这也是存了一举两得的心思:奖赏他的识相之余,顺道把唐家远远地打发到金陵,从此山高水阔,再不需相见。
这样也好。
唐家没法子弥补她,能给她的,也只有一份她想要的眼不见为净,顺带着的好处是再不需悬着心度日了。
其实话说回来,就算攸宁不给他这等好处,他也会过来——蔺清芜来京城,就等于是变着法儿地让人想到与他的过往,转着圈儿地给他丢脸,换了怎么样的男人才能忍得了?
等了好一阵子,才有婆子请他院中。
唐元涛敛起心绪,缓和了神色,举步走到院中,到了堂屋。
蔺清芜坐在椅子上,形容枯槁。
唐元涛愣了愣,仔细打量她两眼,心情好了几分,“看你过的这么不像样子,我真是欣慰至极。”
蔺清芜瞪着他,目光中尽是怨毒,“你是来落井下石的?”
“我可没那等闲情。”唐元涛瞥过陈旧的看起来就不干净的座椅,便没落座,“跟上回见面一样,我是来请你离开京城的。”
“我已经离开了齐家,你做什么还追着我不依不饶的!?”蔺清芜实在是气极了。
“你过来不外乎和上次一样,是来找攸宁,求她与你母女团聚,让她给你几分体面,帮你照顾随身带着的那个孩子。这是傻子都想得到的事儿。”唐元涛笑容讥诮,“可你怎么就不想想,凭什么?你怎么还好意思打这种主意?怎么有脸?”
随着他的言语,蔺清芜的一张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
“我呢,还是之前的意思,我待攸宁也不好,甚至很差,险些毁了她,可再怎么着,我是让她全乎着长大了,你除了为了几千两银钱撇下她,又为她做过什么?”唐元涛叹息一声,“走吧,不然我还是要让你身败名裂。虽然说不定过一阵就要去金陵当差了,但是收拾你也简单——你连齐家那个依仗都没了,又没有攸宁的脑子,眼下谁收拾还不是轻而易举?”
“当差?去金陵?”蔺清芜隐隐地意识到了什么,琢磨片刻,问道,“这回是不是又是攸宁让你来的?”他一个德行败坏、闲在家里多年的东西,要是没有人着意帮衬,怎么可能捞得着差事?
唐元涛笑了,笑得很愉悦,“不容易,你居然也有聪明的时候,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这一天。”
蔺清芜险些滑下座椅,好在郑妈妈就在一旁,及时扶住了她。
“快些走吧。把那孩子交还给齐家照顾,齐骧再怎样,也不至于不管小女儿的死活——他要是苛刻儿女,就要担心首辅问罪,这算是弯弯绕,但也很简单,我说给你听,你总会想通的。”唐元涛深凝了她一眼,“至于你,不管是出家还是找个稳妥的地方,都可以,但是,不要再来京城,不要再想见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