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觉得这样都不够,有时候又真担心你后悔。”
攸宁失笑,“这话说的,我要是后悔,也是后悔没尽早把她收拾得彻底消停。”她抬手蒙住他眼睛,“不啰嗦这种事儿了,睡觉。”
他笑着嗯了一声,也真的阖了眼睑。
两日后,蔺清芜踏上了去往江南的路。自此起,攸宁的人手再没留意过这个人,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攸宁,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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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皇帝下令半个月后,刑部与锦衣卫合力侦办的案子终于在期限内结案。
刑部撰写的奏折到内阁停留一下,便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需要做的是决定涉案重臣、一般官员及其余人等的罪行。
她早就有了主张,给的批示为:一概秋后问斩。
时阁老、佟尚书是数罪并罚;薛指挥使之流则是残害百姓,作恶多端,是以也是一并清算;至于还活着的曾经做伪证的人,就算受了时阁老或其党羽唆使,亦逃不脱一个污蔑忠良的罪名。
与之相应的,是适度奖赏一直支持翻案的官员,最先提及此事的顾泽、徐家,立场坚决地一再驳斥反对翻案的官员的樊家众人之流,奖赏自然更重,例如顾泽与工部左侍郎调换了位置,徐少晖得了个五品散阶的册封,樊家两名子弟进到官场,两个已然入仕的位置往上升了升,是只要做出实绩便可以继续升迁的官职。
以林陌为首的一众武官亦然,或给享受皇室俸禄赏赐的头衔,或依据能力得到升迁的机会。
对于取代时阁老的次辅位置,皇帝搁置了。那个位置,就是明打明地分首辅的权势,再上来一个几乎打心底仇视武将的人,估摸着不出三天她就把人咔嚓了,那就还不如先空着。
至此,朝廷有了新的格局。
连续三日,一道又一道的圣旨、内阁公文传出。
到了第四日,大早朝的时候,终于有官员忍不住了,问皇帝为何还不传召告病休养的钟离远进宫,予以封赏和弥补。
皇帝沉了会儿才道:“此事明日便见分晓。”
翌日早间,圣旨到了竹园:册封钟离远为镇国公,赐太傅衔,其堂妹钟离悦为清河郡主,赐府邸,着钟离远、钟离悦十日后进宫谢恩。
钟离远神色淡然地接旨谢恩。
攸宁闻讯后,神色亦是淡淡的。
盼了那么久,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没有曾经以为会有的狂喜,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这算是什么呢?
她怎么觉得这日子有了些没盼头的意思?
夏日就快过去了,连续几日闹天气,不定什么时候就下一场雨。
老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担心攸宁出去遇到坏天气,都哄着她不要出门,甚至百般怂恿她学学打牌,这样的话,婆媳几个坐在一起,手里也有个事由。
攸宁就说我会。
三夫人就不明白了,“那怎么不早说?也从不肯碰。”
“总赢,没意思。”攸宁认真地说。
余下的婆媳四个静默片刻之后,爆出一阵大笑,少不得要她验证一下,连续玩儿了好几天。
事实证明,真是很没意思的:不论叶子牌、打马吊,甚至推牌九之类,赢的盆满钵满的都是攸宁,她就把赢到的银钱转到厨房,让厨娘掂量着给几个房头加菜。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虽然服气,却是匪夷所思。
她们这样闹着,几个男人自然也听说了,一次二老爷、三老爷和四老爷相形到了福寿堂,为的就是看她们玩儿牌。
看了好久,四老爷终于看出了些门道,笑道:“牌只要过了五弟妹的眼,就能记在心里吧?”
“嗯。”攸宁承认,又笑,“我跟娘和三位嫂嫂说,她们还不大相信,认准了我跟赌中高手学过出千的本事。”
三个男人哈哈大笑,二老爷更是瞧着二夫人道:“真亏你想得出来,五弟妹怎么可能学那些?”
“学了也没什么啊。”二夫人笑道,“主要是我们每日都换一套牌,崭新的,哪儿有什么分别啊?怎么可能记得住?”
老夫人笑呵呵地接话道:“老四都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了。过目不忘到这地步,我们别说输给攸宁点儿零花钱,就算倾家荡产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家又是一通笑。
三夫人和四夫人难得的有了一次默契,各自选出自以为背面一般无二的两张牌,要攸宁猜。
攸宁一猜一个准儿。
两个人睁大了眼睛,又缠着她问到底哪里不同。
攸宁耐心地告诉她们,她们瞧了半天,总算找到了那一点细微的差别,可等到与别的牌混在一起,就又懵了,引得大家忍俊不禁。
一整个下午,福寿堂里笑声不断。
萧拓这几日几乎住在了内阁值房,回来一趟还是为了跟幕僚拿些卷宗,抽空回到正房,见了攸宁,笑着提起她们打牌的事,“刚在外院见到四哥了,他跟我说的,难得见他这么高兴。”
攸宁有点儿无奈地笑了,解释道:“我先前是想着,玩儿牌谁会愿意输钱啊?就说了实话,结果倒好,她们还输上瘾了,比方我要是连着两把不胡牌,她们就说我是故意让着,一定要看我的牌。”
萧拓也笑了一阵,“没不耐烦吧?”她是真的不喜欢那些,他再清楚不过。
“没有。”攸宁道,“左右也只是一个时辰左右的事。但我是真后悔,也真不好意思。”
“你不是请她们吃好吃的了?”萧拓揉了揉她的面颊,“都把你当小孩儿,变着法儿地哄你高兴些罢了。”
“我有不高兴么?”
“有。”萧拓说着,看着她的眼神就有些凝重了。
“行了行了,你不是等会儿就得走么?赶紧去娘那边点个卯。老人家数落你是真的,记挂你也是真的。”
萧拓无法,只得听她,抱了抱她,去了福寿堂。
这一次,母子两个相对,倒是不似以前别扭,老夫人主动说起了一事:“朝廷这回处置的官员可着实不少。”
萧拓颔首说是。
“我和你三嫂听说了一些门第,心里有些不踏实。”老夫人神色郑重地看着他,“那些人,以前就是樊氏要你三嫂着意结交来往的。”
“也只是人情往来,你们不用担心。”萧拓道,“这些事情外院要走账,我心里有数。”
老夫人神色缓和下来,“那就好。”停了停,问道,“说是回来一趟就还得走?见过攸宁没有?”
“见了。”萧拓忍不住微笑,“说总赢您的体己银子,不好意思了。”
老夫人呵呵地笑起来,“那个傻孩子,不是每日都给我加硬菜么?别的房头也一样,她哪儿是赢了,每日还要往里贴补些。不过也没事,等到过节、过年的,我给她大红包,补给她。”
萧拓听了,有些动容。
“行了,没什么事儿,家里有攸宁在,什么事都不会有,你赶紧去忙正经事吧。”老夫人道。
萧拓称是,起身行礼。
老夫人破例叮嘱了他一句:“不管在哪儿,都要按时用饭。”
“嗯。”萧拓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折回到母亲身边,认真地看着老人家,“娘。”
“嗯?怎么了?有什么事?”老夫人见他这样子,心悬了起来。
“有个事儿本来没想跟您说——等我稍稍清闲些,要去道观见一见父亲。”萧拓道,“其实就是您刚刚提过的那件事,樊氏的意思,何尝不是他的意思。”
“我气的也正是这一点。”老夫人道。
“我去见他,得让他做个抉择,但是,您……”
老夫人浑不在意的一摆手,“赶紧让他出家吧,别在家里占着个位置不办人事儿了。你已经萧家的宗主,族里的人也一向安分,谁都不缺他。”
“那成,有您这句话就成。”萧拓对母亲笑了笑,“我走了。”
“路上慢着些,别动辄跟人发脾气。”老夫人想都没想,话就说出了口。
萧拓却是一挥手,“发脾气这事儿我可管不住,随您。”语毕大步流星出门。
“……”老夫人沉了会儿,笑出声来,“这个浑小子。”
萧拓回到皇城,去往值房的路上,叶奕宁赶上来,问道:“攸宁怎样?”
“还不错。”他只能这么说,转而问她,“你怎么又往宫里跑?跟杨锦瑟一个德行。”
叶奕宁横了他一眼,“我是来告状了。”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奏折。
萧拓没撑住,笑出来,“还像模像样的。要收拾林陌了?”
“当然了。”叶奕宁道,“早就等这一天了。”
“悠着点儿。”
叶奕宁一笑,“放心,我现在喜欢用钝刀子。”
第76章 早已注定的别离(1) 三更合一……
早已注定的别离(1)
弹劾嫁过的男子, 尤其叶奕宁这种背景的女子,情形自然不像是她和萧拓说的那么简单。
进到御书房,她首要之事是跪地请罪。
皇帝忙里偷闲地瞥她一眼, 手里的御笔未停, “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微臣有罪,曾利用皇上要我记下的一些事利用官员, 从而帮扶济宁侯。”叶奕宁老老实实地道。
“你不说,谁就不知道了不成?”皇帝漂亮的双眉蹙了蹙, “起来。少扯没用的, 说正事, 我正忙着呢, 没工夫跟你磨牙。”
叶奕宁悄悄地透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把奏折送到皇帝手边。
皇帝一看,笑了,“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叶奕宁想到萧拓之前的打趣, 也忍不住笑了。
“晚一些我就看,一两日给你结果。”
“多谢皇上。”叶奕宁郑重地行礼。
皇帝的语气随意而温和:“快滚吧, 等会儿让萧兰业看到, 又要数落你了。”
君臣两个相处这些年, 在一些事情上对彼此的了解, 简直到了料事如神的地步, 叶奕宁笑着称是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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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 萧拓下午抽空去了老太爷清修的道观。
道观之中, 萧老太爷席地坐在蒲团上打坐。
萧拓进门来,毕恭毕敬地行礼请安,落座后凝视着老太爷:“朝堂上的动荡, 您可听说了?”
“自然。”萧老太爷叹了口气,“作孽。”
萧拓皱了眉,立时寒了脸:“这是什么混帐话?”
“你说的又是什么混账话!?”萧老太爷得承认,小儿子根本就是他的克星,总是能特别轻易的引得他暴跳如雷。
萧拓冷冷地睨着他。
萧老太爷像是没听到一样,“我这是什么命?嫡长子十岁便走了,剩下你这个天生反骨的在跟前儿。你大哥要是在,家国天下,都不会是这般情形。”
对于女帝夺位掌权的事,萧老太爷从没认同过,不敢对外人说,对着自己的儿子,有一度——在他成为道教俗家弟子之前,动辄便会提起。
居然又说起这种话来……萧拓无语至极,“话说三遍淡如水。这种经,要念到什么时候?以您之见,该让昏君当道,让百姓暗无天日?”
“可你不该扶持女子登基!”萧老太爷语声虽低,语气却很重,“你帮她夺下的,是她夫君的皇位!这是怎样大逆不道的行径?她登基之后,朝堂宫里又多了不少女官,成何体统?就是因为这些,这世道都乌烟瘴气的!”
萧拓沉默。恰如秀才遇到兵,根本掰扯不清。
萧老太爷继续数落:“萧家好好儿的言情书网,被你折腾成了首屈一指的高门。有什么用?不定什么时候,天就又变了,到时候,满门覆灭怕都是轻的。你到如今不娶妻,也是好事,有了儿女,也会因为你不积德遭报应。”
萧拓气笑了,“您有对付我这本事,怎么不用到治家上头?”
萧老太爷倒是有的说:“一点儿盼头都没有,我理会那些做什么?”
萧拓玩味地道:“我娘被一个妾室压了四十来年,过得窝囊至极,也是我的错?”
“……滚出去!”萧老太爷怒目而视。
萧拓冷笑,“这儿哪一个见了我都是低三下四的做派,您不妨歇了唤人撵我的心思。”
萧老太爷气得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你自己说,你这三十年,做的哪一桩事是我满意的?哪一桩事又提前问过我的意思?”
萧拓抿了抿唇,压着火气等待下文。
萧老太爷横了他一眼,“你十五六的时候,提及婚事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萧拓颔首,“记得。我说,要是娶个品行跟我娘或樊氏相仿的,不如早早上吊,省得丢人现眼、活活气死。”
就是这些话,惹得萧老太爷恨不得把他活活打死,发誓再不会给他张罗婚事。耿耿于怀这些年,提起自然是有用意的:“我倒是如何都没料到,最终竟是唐氏那样的女子入了你的眼。出身、品行哪一个能上得了台面?”
萧拓道:“这话可就有点儿昧良心了,我瞧着好得很,如今阖府对她都很尊重。”
萧老太爷怒道:“你和你娘都给她体面罢了!如今我落到这地步,难道与她无关,往后这日子要怎么过?难道要我一直住在道观,又或者是回府,一把年纪了与儿媳妇置气、沦为笑柄?”
“我上头还有三个庶出的兄长,他们早已娶妻生子,您从不理会。怎么到我这儿,抱怨就这么多?您这不是自找的么?”萧拓下巴抽紧,“这是看重,还是恨我入骨?”
“还有脸问我?你怎么就从不反思,自己做过哪些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