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派人送了帖子到萧府。
攸宁看过之后,笑了笑,“请郡主明日巳时过来。”
转过天来,安阳郡主如约而至。
筱霜、晚玉把人请到了攸宁的小书房,随后侍立在她左右。
攸宁瞧着安阳郡主,“几日不见而已,郡主似是憔悴了几分,过得不好么?”
“家兄因我损失了大笔军需,我心里自然不得安乐。”安阳郡主抚了抚面颊,又抬眼打量攸宁,“你这身娇体弱的人,气色倒是不错。说起来,谁能像你那么心宽?换个人,这会儿还在顾家守寡呢,你却是前脚离开,后脚就筹谋起了婚事,如今就更不消说了。”
攸宁笑容清浅,“挣贞节牌坊的人一向不少,我就不凑热闹了。能得阁老青睐,我亦是从没想过的。”
安阳郡主眼中闪过妒恨之色。对唐攸宁的事,她到如今已熟烂于心。
唐攸宁初进顾家那段日子,任由顾家母女由着性子搓圆揉扁,那对母女那一段好不快意。
哪成想,有朝一日,任人踩踏的小白花变成了毒性最可怕的罂粟。
过往纠葛自是不消说,母女两个如今要多惨有多惨。
最令安阳郡主刺心的是,那只毒蝎子再嫁之人,竟是权倾朝野的首辅萧拓。她钟情数年也等待数年的男子。
没天理、荒谬都不足以形容她对此事的震惊。
与很多人一样,她认定萧拓遭了唐攸宁的算计。
不然如何说得通?
年少至今,萧拓不近女色,因何突然转了性子提及婚事,且是枉顾双亲、独断专行?
只能是贱妇算计勾引之故。
男人么,被女子有心算计无心的例子,比比皆是。
念头一闪而逝,安阳郡主让自己的唇角上扬,“你成婚至今,看起来过得很是惬意,可喜可贺,只是美中不足,外面有些闲话仍是难听得很。”
“情理之中。”攸宁语气和缓,“我心宽,过耳不过心。”
“这样是好,可有些话,我听了都觉着刺耳。”安阳郡主笑得快意,“官场上的人说,萧阁老明珠蒙尘、白玉染瑕,市井中人则说,好白菜被毒蝎子糟蹋了。横竖是你配不上,辱没了他的清誉。”这次相见不似上次在街头,她也就愿意扯扯闲篇儿,看能不能刺痛唐攸宁。
“谁自觉配得上,大可毛遂自荐,将我取而代之。我虽然有幸得阁老青睐,却也一直有自知之明,乐于成人之美。”攸宁身形向后,倚着座椅靠背,微笑着凝了安阳郡主一眼,“没那份儿底气和资质的,也只好可哪儿传扬那些酸话废话,没的叫人嫌恶。”
“……”安阳郡主唇畔的笑容僵了僵,险些拍案而起。
“到底为何事来见我?”攸宁问道。
安阳郡主唇角的笑容完全消散,正色道:“奉家兄之命,来与你讲和。
“只要你肯把那两名死士交还给我,辽王府便能给你丰厚的回报。”
说到这儿,她自觉语气有些生硬霸道,欠了欠身,着意缓和了语气,“还望萧夫人高抬贵手,成全我们的心愿。要不然,大家都没安生日子可过,你说是不是?”
攸宁漫不经心的回道:“我不成全,你们只管想法子给我添堵。”
安阳郡主冷笑连连,“攸宁,我奉劝你一句,别不识抬举。
“你不过是个有些姿色的毒妇。
“不要说家兄,便是我,只要打定主意,总能寻到机会除掉你。
“要你死容易,善后却有些麻烦,为着你,眼下我觉着不划算罢了。”
攸宁啜了一口茶,“那么,郡主还是受累一回,把我处置了的好。”
安阳郡主恨得咬了咬牙,“油盐不进的东西!”
攸宁好脾气地提醒:“家兄再怎样,也不至于和你们沆瀣一气,他要你转告我什么?”
安阳郡主一时间没法子计较她言语中的刺,说起正事:“家兄要你好自为之。
“众所周知,上次的事,辽王府与你结仇颇深。
“日后你若仗势欺人,那么,会有足够的人证到官府检举你牝鸡司晨——说到底,你并不是女官。
“首辅门第显赫,辽王府是怎样的地位,也不需我赘言,你此刻起就歇了生事的心思。”
她顿了顿,眼神犹如淬了毒,“要不然,我们迟早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处。”
攸宁意态如初,“我也不瞒你,那两名死士,一个在北镇抚司,一个在我手里。这事儿到底怎么着,我还没想好,但是,别想善了。你既然有胆子起杀心,就该有承担后果的骨气。”
几息的工夫之后,安阳郡主的目光转为阴狠,“张狂什么?傻子都猜得出,必然是你百般勾引,萧阁老才肯走过场成婚,给你个名分。
“识相的话,你这就把那几个人交给我,不然,不出今日,你必定身首异处!
“到那时,保不齐萧阁老还要感谢我替他除掉了烫手山芋呢——说不定他早就对你没了兴致,又嫌弃你带累的他清誉受损,正发愁怎样处置掉你呢。”
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说来也是可怜,不管怎么样的事情,安阳郡主都能绕到萧拓身上,似是只要提一提他也是好的。
攸宁笑了,“嗯,说的好,你把我除掉了,阁老兴许一高兴就娶你进门,横竖我也死了,他总得再抓个人进门来。”
安阳郡主从不怕与谁针锋相对,只怕攸宁这种路数,卯足了劲儿却打到一团棉花的滋味儿,不好受。她哽了哽,已是色厉内荏,“赶紧照我说的办,我也不需把事情做绝。”
“我说了,早活腻了,巴不得你除掉我。”攸宁一派云淡风轻。
“你!”软硬兼施全不奏效,安阳郡主不得不思量攸宁谈及的那件事情了。
“想来郡主的话已说完了。”攸宁端茶送客。
安阳郡主离开时,一脸颓唐。
筱霜心有不甘,手痒得厉害,嘀咕道:“怎么不用激将法让她犯浑,趁机收拾她一通?”
攸宁解释道:“萧阁老不借题发挥的话,我再找辙就是了,横竖也不用给她们痛快的了断,不急。”
筱霜想想也是,“但愿萧阁老能让我们解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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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城的辽王府途中,安阳郡主不断催促车夫快一些,再快一些。
可是行至半路,马车忽然停下来。
“怎么回事!?”安阳郡主焦躁地询问,随后,听到一道冷淡的女声:
“在下锦衣卫指挥佥事杨锦瑟,奉萧阁老之命,请安阳郡主道内阁走一趟。”
安阳郡主哑声问:“为何?”
“郡主不知道么?”杨锦瑟语气冷飕飕的,“有些事大家都没说破罢了。萧阁老愿意给辽王和你几分情面,但你也得斟酌着给个交待。”
“怎样的交代?”安阳郡主问道。
杨锦瑟命令道:“下车来。你得走着去内阁。”
“什么!?”安阳郡主头一回气懵了。
杨锦瑟指派两名手下拽她下车。
随后,锦衣卫策马缓行,面色青红不定的安阳郡主垂头走在路中央。
沿途百姓看到,纷纷瞩目,低声议论,有胆子大的赔着笑询问锦衣卫。
素来冷漠跋扈的锦衣卫今日特别随和,走过去跟百姓细说原委,叮嘱他们不要诋毁攸宁,步了安阳郡主的后尘。
安阳郡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伏案忙碌公务的阁员听说安阳郡主被锦衣卫带来,大惑不解,一个个顶着一脸的莫名其妙去看热闹。
安阳郡主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已是心力交瘁。
她太难受了。萧拓……他竟然这样对待她。
杨锦瑟对几位阁员拱手一礼,言简意赅地说明原由,末了道:“安阳郡主,您好歹给个说法,我赶着向萧阁老复命。下官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为之,阁老的脾性,您也知道。”
安阳郡主因着失力,踉跄后退,险些跌坐到地上。
萧拓的霸道决绝,今日用到了辽王府头上,简直是肆意践踏他的颜面,一丝余地也没留。
眼下他该怎么办?听命行事,还是据理力争?
理?她哪里来的理可争呢?
安阳郡主心口似被秤砣堵住,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一张脸青红不定。
这是她生平一来过得最憋屈最伤心的一天。
缓了一阵,安阳郡主终究是缓缓地站起身来,对杨锦瑟深施一礼,“我这就写言行有失触怒阁老的请罪折子,唯请大人明辨是非,此事与家兄无关,一切过错,全在我。”
杨锦瑟满意地点了点头,侧身打个手势,“那么,郡主请。”
第78章 早已注定的别离(3) 万更
长公主听说了安阳郡主受罚的事, 先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继而却是盈盈一笑,“如此也好。”
萧拓这样的不留情面, 只会让安阳郡主对唐攸宁的怨憎更深, 不论如何,都会再次出手, 选择杀之而后快。
她要的就是安阳郡主与萧拓夫妇往死里掐,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 而且最好是闹出人命, 凭谁也无法收拾。
论真正的权谋, 在萧拓面前, 她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所以,只要这位奇才首辅在一日, 她想达成什么目的,便要利用人与人之间的亲情、爱恨,耐心地埋下一颗颗种子, 任其成长为带着剧毒的花或树。
当然,长公主也在赌, 赌唐攸宁是萧拓的劫, 而绝非劳什子的福气。
放下这些思虑, 她问侍女:“永和公主还在奉先殿思过?”
侍女答是。
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 “多余。这又是何苦来的。”
永和公主病了, 又是怨恨委屈又是惊吓, 如何承受得住。
皇帝闻讯后, 命宫人把她移到了奉先殿的偏殿,差遣太医来看诊。
永和公主不肯服药,宫女把药碗送到面前的时候, 一概打翻在地。
皇帝就命宫人告诉她:不想活的话也容易,奉先殿附近又有假山又有湖泊。
……永和公主开始服药,一面喝下苦涩至极的汤药,一面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皇帝夜以继日地忙了这一阵,总算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早已有所安排。去往奉先殿的路上,听魏凡说了内阁那一出,她不由失笑,“首辅在何处?”
魏凡躬身答道:“首辅在皇城中巡视,查看固防有无疏漏之处。”
皇帝又是一笑。这下好了,以后更没人敢惹他媳妇儿了——给的理由听起来是冠冕堂皇,其实却是含糊其辞,人们很快就会知道,安阳被惩戒之前,去萧府见过萧夫人。
但是,攸宁这一阵也是有些奇怪,居然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再没什么举措,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好像门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到了奉先殿,皇帝去了偏殿,看望卧病的永和公主。
永和公主醒着,看到母亲,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用怨恨的眼光看牢她。
皇帝敛目打量着她的气色,问了服侍在侧的宫人几句,便要转身离开。
“我想见姑母。”永和公主见到她,这总是最先标明的意愿。
皇帝回眸看着她,这一次竟也没恼,甚至弯了弯唇角,“我知道了。等过些日子,我就让你们朝夕相处。”
永和公主却因此生出忐忑,望着母亲的眼神透着诸多怀疑与不安。
皇帝叹一口气,没掩饰目光中的嫌恶,“小小年纪,心思就又杂又脏,你是真被人养歪了,还是天生就不是好苗子,我到现在竟也分辨不清楚。也不知是你上辈子欠了我,还是我欠了你。没法子,都受着吧。”
走到偏殿外,皇帝吩咐魏凡:“知会杨锦澄,加派人手看管这里,最好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语声仍然是平平淡淡的,却透着透着的冷意。
魏凡身形弯的更低,低低地称是。
暮光四合时分,皇帝轻车简从离宫,去了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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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钟离远、钟离悦封赏的旨意下来之后,户部就清点了一下京城符合规格的宅邸,选出最好的一所,待得皇帝点头同意,便知会了工部。
工部也是丝毫都不含糊,在谭阁老和顾泽行之有效的安排之下,当日就开始着手从速修缮宅子,用的人手可谓众多,但工匠们不是手里有绝活,便是在营造方面事事通,放哪儿用都行。
宅邸本就不是陈旧失修的,他们所做的其实也只是修缮一些不足之处,尤其是把府门修缮得像模像样,为此还特地向萧拓求教。
萧拓把那些尽显富丽堂皇贵气的章程都否了,亲笔描画出一个样子,交代了一些细节。
工部见他这样上心,便知这是不可能更改且一定要尽善尽美地把图样还原的一件事,一个个揣着忐忑的小心肝儿,费尽口舌地交代工匠。
如此,七日后,尽显世家底蕴、清贵、内敛的镇国公府门呈现在众人眼前。萧拓瞧了瞧,说了句“凑合”,就甩手走人了。
首辅大人闲来很少夸奖谁,说一句可以、凑合,那就是别人口中的挺好、真不错。
大家长长地透了一口气。门楣上的匾额的事,工部也揽了下来,起初是想着一事不烦二主,要萧拓书写匾额上的斗方大字。
这回萧拓就不肯了,直接让他们去找一位当世书法名家,说已经打好招呼了。
这也差不多,人们喜滋滋的请了名家写好匾额上的字,又赶工用上好的木料做好匾额,随后将字拓到匾额上,力图做到分毫不差。
如此尽心,并非圣命难违,只是都想为昔年的名将尽一份自己的力。
但是,他们这样热火朝天的忙碌期间,钟离远始终不曾路面,甚至不曾派亲信来看过一眼。
顾泽私下里有些担心:钟离远离开北地时,是以养病为由,连番风雨过去,却始终不曾现诸人前,莫不是……
钟离远与攸宁的渊源,他已有了算是详尽的了解。假如钟离出了岔子,定会成为攸宁的沉重打击。